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崩塌
    刑部要查世子病危的背后线索,却让吏部拖住了脚步。
    薛延陀在西北边境频频动作,而兵部却受中书密令指派,非但不让熟悉薛延陀的朔方做好迎敌准备并派援兵增援,反而借朔方安西的矛盾,调离沈寒溪。
    朝廷这么大的事,瞒的上下皆不知情。
    而其中不可避免起着推动作用的,毫无疑问就有现今正在中书要职上的沈寒林。
    文武,江湖,威望都有的秦国公府,正在风口浪尖上的秦国公府,这么多年风浪皆平的秦国公府,怎么会不懂韬光养晦,反而一反常态,如此不知收敛呢?
    还有那个猝不及防,没有一点征兆的病。顾太医出身江南,乃是曾经江南名医昭轩堂顾家的后人,还有什么疑难杂症,或者说毒,让他都看不出来呢?
    是这毒本身就太离奇罕见,还是说有人故意知情不报呢?
    今年没有征兆就入京的三叔沈寒潭,外头一直有传言,三房与国公府一直不和,今年怎么就一反常态地回京过年了呢?
    是因为老国公或者沈寒潭他们谁终于退了一步,还是说是为了三叔娶得那位飞霜圣手呢?
    ——再或者,这根本就是为了遮掩什么事情的弥彰呢!
    沈秦筝心口突突直跳,他本能地不愿意顺着自己的想法继续往深去抓,可是这些已经连起来的念头却像一条正嘶嘶吐着蛇信的毒蛇,沿着他心里那些控住不住的念头,慢慢地往进钻,最后爬出了一条沾满毒液的网,翻着凌凌的冷光。
    冰凉,幽深而毛骨悚然。
    一时间,那念头一下子淹没了沈秦筝,他觉得难以置信,却被心里那个念头逼得不得不去想:为什么不可能呢?
    他那乾坤朗朗的父亲沈寒溪,言笑晏晏的三叔沈寒潭的样子,一直在他心头逡巡不去,心中挤出了一个角落偷偷想:他们都知道吗?他们一直明白,所以一个人把握着西北重兵,一个去江湖上招揽人心,留一个人在朝中搅弄风云。
    大人?大人?公子?莫青见他不说话,于是伸出手在沈秦筝眼前晃了又晃:公子?说话?
    沈秦筝愣愣地看向他,这个听音阁的截影。
    他很早以前都一直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天元皇帝要独独将听音阁这柄利剑交到他手上?为什么又偏偏把他放在沈家?
    他当初以为老皇帝是为了让他蛰伏,因为听音阁只听皇主。可现在……
    沈秦筝慢慢回过神来,终于挣扎出声:去让所有人守着国公府。让所有人去收集有关国公府的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秦国公沈弘勾结外邦,叛国谋逆!
    莫青呆了。
    那可是沈秦筝的本家,国之倚仗。
    谋逆?
    谋逆是要抄九族的!
    还没等他问出声,沈秦筝一字一顿道:飞鸽传书,同时让灭影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朔方,务必拦住沈将军,让他千万不要前往安西换防……对!安西!安西!安西节度使史朝绪一定也有问题!
    他直觉史朝绪也在掺和在这件事里,没有任何征兆,可他就是止不住往这里想,就像这次针对秦国公府的怀疑!
    但是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他那远走高飞,自逐西北的父亲会与他们同流合污。边关孤雁看尽了黄沙血染,受够了颠沛流离,他不信他的父亲经年风霜,心中祈愿得不是天下安定,而是祸国殃民。
    莫青急了:公子!莫说听音阁自那次事件过后,元气大伤人手根本不够。就算人手充足,从京城往凉州都要近7天!更别说远在沙州的朔方城!换防令早都发了,沈将军也许早都动身,就算把马跑死也可能赶不上啊!
    那就跑死!沈秦筝瞠目欲裂,眼中似要滴出鲜血,吼道:一定要拦下他!
    莫青愣愣地看向他,将军府的松枝终于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扑簌簌——一声,砸在了本就被来去忙碌的下人们踩乱的庭院里,打断了此时的僵持。
    是!
    他消失之前在门口站定,沉默道:公子,先皇让我们跟着您,是让我们保护您。您心有宏图,我等皆为公子折服。灭影画影群龙无首,此去朔方只能是属下前往,留在京中只有截影数人和那些关系网。若是沈将军辜负了您的信任……属下相信先皇在天之灵,一定不会乐意看见这样的场面。
    沈秦筝知道莫青想通了这一系列的关窍,也明白他们此去也许就回不来了。
    一旦沈寒溪知道国公府的计划,莫青他们贸然前去,一定会被灭口。就算沈寒溪不知道,那他手里握着听音阁这件事也暴露了。
    这无疑是最下策,可是除了灭影,沈秦筝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最快告诉远在千里之外很有可能早已动身的朔方兵马。
    沈秦筝拱起手:拜托诸位了。
    莫青低头轻轻笑了笑:大人客气了,无论大人心在朝堂还是心在山野,听音阁都只是您手上的一支箭。您的弓无论拉满还是放弦,我等都不会背叛您。
    沈秦筝心中苦涩,只有每次特意揶揄地时候,莫青才会叫他大人。
    他只是用苍白的语言,倾诉着此时的歉意:拜托诸位了。
    大人在京保重。
    九日后,庭州城。
    朔方兵马已经屯守一天了,可哨楼上的将士把北方的黄沙都快望穿了,也没有见本应早在庭州等候他们前来交换防令的安西兵马。
    沈寒溪站在庭州城墙上,看着远处大漠的一缕孤烟,心里有些奇怪。朔方城现今已经是空城一座,可能是因为每晚都没怎么睡好,沈寒溪总觉得心里很不安稳。
    他犹豫良久,终于招来副将朱番。
    再等一日,要是一日不见人,我们就回朔方城。
    要是安西兵马真的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此刻只有回城待敌,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贸然而动,是兵家大忌。
    报——哨兵突然惊动了二位将军:东南方有一小队人马正在接近。
    沈寒溪疑问:一小队?带我去看。
    他们登上城楼,只见尘土飞扬,马蹄阵阵裹挟着一股杀气,十几个人气势汹汹而来。楼上的弓箭兵已经拉满了弓,沈寒溪一摆手:不忙。
    与此同时,他们寂静听见转眼就快冲到城门口的人大喊:将军府来信——有要事报告沈将军——
    沈寒溪此刻已经能看清那人的样子——他并不认识。
    放他们进来。
    七日后,未正三刻,秦国公府。
    父亲,史朝绪回信了?
    沈弘的面容在昏暗的灯火下晦暗不明,一只手将手里的字条捏成一团,咬牙切齿:史朝绪说老二回朔方了!
    沈寒林大吃一惊:不是特意把他调开了吗?
    沈弘阴恻恻地开口:庭州有人拦住了他,在庭州呆了一日立刻赶回了朔方。朝中有人走漏了消息!
    是谁!
    一只信鸽扑棱着落在了沈弘的窗棱上,那是来自西北的信使。沈弘和沈寒林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清楚,那是沈家的信鸽。
    沈寒林将信鸽腿上的字条取下来,缓缓展开——
    父亲尊前:寒溪顿首。久居边关竟不知家中精图伟略,儿子不孝。儿子不愿失家,更不愿失国。若家国难全,儿子只能身祭河山,以偿百姓流离。来世再报父亲母亲养育之恩,沈寒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沉默,良久。
    老国公一声长叹,眼中已然含满了泪水:诛心,诛心呐——
    沈寒林亦是长叹:就知道他会反对,才特意把他调开。我……
    他们永远失去这个家人了。沈寒溪一定不会将此事公诸于众,但是也一定再也不会回家了。
    沈弘此刻只觉得自己心里生生被剜掉了一块心头肉。他们本想先斩后奏,等最后功成,沈寒溪顾家至极,只能也不得不妥协。
    一定要查清楚,庭州那伙人是什么人。老国公双目通红,声音嘶哑:一——定——要查出来!
    正在这时——
    父亲!
    沈寒潭冒冒失失地闯进来:阿箫知道听音阁的事!您不是答应过我不让他涉足朝廷争斗吗?
    老三,你慌什么!
    阿箫知道听音阁!沈寒潭急着重复了一遍:父亲,您答应过我,只要我应了太白山庄,您就再也不让阿箫沾上朝廷任何事。您答应过我的!
    父亲从来没——
    寒林,沈弘开口止住沈寒林的话音,转向沈寒潭,把阿箫带过来,让爷爷问问他。
    沈寒潭已经急疯了:我和霜妹问过了,他现在只是哭,什么也不说!
    你把他带过来!我来问。
    而沈秦箫出现在众人眼中时,少年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十三岁的少年早已和五六岁的总角稚子挥手告别,他们自觉自己应该像个有担当,守承诺的大人,已经不需要父母长者的担心和庇佑了。可他今日为了意气之争,却将对他二哥的承诺脱口而出,这让他既羞愧,又难堪。
    而当他说出听音阁时沈寒潭不可置信地追问他,让他更觉得自己泄漏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阿箫,过来。”沈弘一如往常一样,慈祥地看着他:“到祖父这儿来。”
    沈秦箫怯怯地低头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走到了沈弘面前:“祖父……”
    “阿箫乖。”沈弘拉起刚想要行礼的沈秦箫:“来,跟祖父说说,为什么哭啊。”
    抬起头沈秦箫看了看周围的人,这里有他大伯,有他父亲,有徐伯,还有一干零零碎碎的下人们。许是自尊使然,许是不想一错再错,于是他只是闷声含着下巴,然后使劲摇摇头,并不再多说话。
    沈弘当然看见了他的反应:“你们都出去吧。”
    沈寒潭还要在出声,结果被沈寒林一拉眼一横,只得悻悻地闭了嘴,跟着一起出去了。
    门“吱吖——”一声被关上,好像隔绝了他所有的羞愧和错误,让他暂时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现在好了,来,跟祖父说说,为什么哭。”
    沈秦箫拱手抽噎:“阿箫……阿箫失信于人,自觉羞愧难当,又无法补救,因此,因此……”
    沈弘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把自己最想问的话咽了回去:“唔,失信于人确实不该,阿箫要有这份君子之心,这是应当的,只是……”
    少年经过他爹的逼问和贸然被领到此处的意外,心里本来就有些七上八下,但是现在来自长者的肯定却给他为了一颗定心丸,心里那翻江倒海的水桶刚隐隐有了稳定下来的趋向,一句“只是”又让他们开始忐忑起来。
    沈秦箫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素来慈祥的祖父,没注意自己已经将心里的疑问问出口了:“只是什么?”
    沈弘轻轻笑了笑:“孩子,只是哭却是于事无补!祖父祖母以前教过你的千字文里的话,还记得吗?”
    他当然记得,不仅记得,前一阵子上课老师还复习过来着。
    “知过能改,得莫能忘。”他的哽咽此刻已经逐渐平复下去,反而让愧疚更加的上涌,于是头买的更低了:“就算无法补救,也要尽全力去弥补,阿箫懂了,阿箫现在就去写信。”
    他自觉没有颜面再去找他的二哥,只能先借着单薄的书信以诉心中懊悔。
    “去吧。”
    待少年刚走出院子大门,沈寒林上前一步问道:“父亲,我们……”
    沈弘阴恻恻地点点头:“把信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