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指挥使的骂骂咧咧的声响之中,整个浮山将士,就是这么进了皇城。
天街之中,已经遍及人群,大明皇城,原本后世清季要大的多,皇城之中,各式人等怕是不在十万人以下,而在此时,沿途两侧围观的人,也是没有办法说清楚是有多少。
待知道内情,看到那些浮山将士神情肃穆的经过之后,所有人都是安静下来。
一座城门,将内外隔绝,但人心却是几乎完全相同。
不分官或吏,每个人都是下意识的摸摸脸上和额角乱发,紧一紧手再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无论如何,眼前这长长的队伍都是值得自己尊重,只有在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明白过来,是这些捧着首级的将士在卫护着自己,在用刀枪,用自己的性命来卫护着这个国家!
守护在皇城之内的禁军士卒都是面色凝滞,尽管他们挺不直腰板,握不紧刀枪,但一个个还是情不自禁,尽量努力的学着浮山将士的站姿,就算是不伦不类,也是尽量去站,去学,仿佛只有用这样的仪表姿态,才对的起眼前这神色举止骄傲到了十分的无敌雄师。
等整个浮山队列抵达兵部正堂之前时,皇城之中,也不知道轰动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跟随在队伍之后,那种肃杀严整的姿态,还有那些面目狰狞的首级,也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沿途追随,到了兵部这里,放眼看去,几乎是整个皇城的人都站在这兵部之外一般。
到处是人头攒动,张若麒一出门,便是头晕眼花,立刻就理解了那个小吏的失态是为了什么。
而在他眼前最近处,却是那些浮山将士,人人面容粗励,眼神坚定,而很多人的衣甲之上,犹有百战余生后留下的痕迹,刀砍斧削,剑刺枪挑,在济南西门一战以后,将士们不及回乡,就是穿着战损的铠甲和军服,一路北上,哪怕就是在艳阳天里涮洗修补过,但战甲和军服之上的那些伤损,又岂能叫人视若无睹?
到这时,所有人才是醒悟过来,在这样一支斩首近两千级的虎狼之师面前,谈什么规矩,他们又何必和你谈旧日的规矩?
一刀斩过来便是!
张若麒神色惨白,两手也是在不停的微微颤抖,眼前的情形是他闻所未闻,亦是见所未见,如何处断,如何应对,这已经超过了这个京城名士,自度甚高的两榜进士的想象范围,在他三十余年的人生经历中,哪怕是做梦也没有梦到过如此恐怖的景像,在这样的阵势面前,他突然悲哀的觉得,自己此前的那些机巧,那些算计,那些灵变,一切都是那么的苍白可笑!
“张大人?”
“张大人?”
“张大人!”
神情恍惚之际,张若麒也是呆征了好一会儿,最终才是被张守仁大声唤醒。
面对神色惶恐,面如白纸的张若麒,张守仁也是没有多少的得意之感。帝国中枢,就是由这么一群书生掌握,就是控制在他们之中,又叫人怎么高兴的起来?
文官政治,固然是有其稳定的一面,但对武装力量的过份压制,体制的僵化,抱残守缺,难以自我革新等毛病也是十分的严重,特别是到了王朝末世,还得加上一个党争内斗,人人有私心,这时的文官集团已经不是助力,而是彻底的累赘了。
看着张若麒,张守仁的面色仍然如常,没有丝毫的得意:“浮山营所斩获首级,连北虏,东虏、汉军在内,俱是在此,大人若要验看,现在就能开始了。”
此情此景,张若麒能如何说,又该如何说?
推诿,拖延?还要脸不要了?
几千几万人堵在兵部门前,人人用敬畏的眼光看着这浮山营兵,自己这会子再来刁难,哪怕是暗中支持的那些文官同僚们都是会弃他而去,就算是杨阁老在此,也不能面对这么多人的眼光公然舞弊……这件事,自是张守仁又赢了一阵,而且,赢的光风霁月,漂亮之至!
“好,这就验。”
张若麒先是惶惑,此时才惊醒过来,他也不是蠢材,知道此时硬顶无益,当下冷冷一笑,对着张守仁道:“足下胜了一场,但愿今日之后,咱们还有再见之期。”
“呵呵,张大人善祝善祷,我们是会再有祝捷的一天的。”
“……好,好的很。”
张若麒整张脸都气歪了,但此时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带着自己的部下吏员,开始去真的验看那些捧来的首级。
一颗颗首级都是男子首级,而且发式和长相明显都是东虏模样,皇城之中人的见识可是外头的人不能比的,想当众弄鬼,那也是绝无可能。
半个时辰之后,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张若麒无奈宣布:“俱是真正壮夷首级,北虏、汉军首级亦为真,兵部可以接收,首级按皇上吩咐,分成几批,或是悬在京城城门之上,又或是传首九边……就是这样吧!”
“征虏胸中丘壑如此,学生真是佩服。”
众人散开之时,吴昌时也是忍不住拱手致意,表示自己的敬服之意。
“呵呵,吴大人太客气了……”
一条毒蛇缠上来,张守仁还真有点无可奈何。对吴昌时此人,他自是十分警惕,但在对方没有暴露之前,却也是毫无办法可言。
“宫中有诏使来了。”
无可奈何之时,天街正中突然空出地方来,几个小黄门骑马,自承天门北匆忙而至,到得张守仁跟前,为首的便是面无表情的宣谕道:“奉皇爷诏旨,着令张守仁即刻入宫,在文华殿召见。”
“是,臣谨遵谕旨。”
天街之事,显是惊动了皇帝,此时召见,亦是祸福相倚。
张守仁看一眼身边的部曲,自张世福以下,俱是用担心的眼神看向他。
“无妨……”
张守仁在人群中排众而出,对着自己最心腹的一群将领道:“此事过后,再过几天就能祝捷,然后,便能回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