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保建这般规模的水师,意欲南下争雄吗?”
刘子政十分震惊,忍不住盯视张守仁,口气也有点咄咄逼人。
“呵呵,老丈你也是知兵的人,赫赫有名的人物,难道这舰船就非得南下才有用?”
其实要封锁北部海域,甚至登陆辽东,战船都过剩了,但张守仁现在也不必多谈将来的打算,只正色道:“未来数年之内,当见我水师战舰,横列于鸭绿江水面到旅顺之间。”
“原来如此!”
刘子政低头一想,抬头时神色已经十分激动:“太保向来有仇视丑虏的传闻,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只是现在松锦大战在即,太保为何不出兵辽东,以增胜算呢?”
他的话隐隐有责备之意,张守仁不肯去剿贼,并不需要询问原因,倒是不肯北上,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
“大明积弊,一战可解否?”
“这……”
张守仁不曾守,却是凌厉反攻,这也叫刘子政无所措词。
总不能睁眼说瞎话,硬说大明的所有问题,可以借松锦一战化解。
“吾辈为国为民,总需不计成败。”
“错了,错了。”张守仁大为摇头:“在我这里,只能言胜,不能言败。我胜,则天下存,我败,则不止大明灭亡,还将亡我汉人天下。老丈,易位而处,你会和我一样选择的。”
刘子政闻言大震,彼此都是明白人,他已经彻底懂得了张守仁的意思。
明朝天下已经不足挽回,种种弊端没有解决之途,以张守仁的身份地位,现在振臂一呼改朝易代是不可能。但坐观明朝失败,在天下危亡之后,出来挽救危急。
这个年轻人,好打算,也是好野心!
刘子政不知如何措词时,张守仁已经再度出招:“老丈曾经在宁远为军前赞画,此番到登莱这边,想必是对战局已经绝望。既然如此,何不留在我处,且看将来如何?”
“这……”
刘子政沉吟不语,他对登州这边的情况颇为心动,确实是叫他看到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不过就是眼前这些,还不足以叫他信服。
凭借船只,确实能保海面平安,也能威胁到东虏的根基所在,但作用肯定不是决定性的,不然当年的毛文龙也能拿下赫图阿拉了……没有强悍的陆师,想打跨东虏,仍然是痴人说梦。
“老丈看来还需看到更多啊。”张守仁爽朗一笑,道:“正好,此番我从济南来登州,也是有几件事要到浮山处理一下,老丈不嫌弃的话,不妨同行,如何?”
“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刘子政也是一个豁达大度的人,不然不会以知兵而闻名海内,成为了一个不是官员的军事名家。
张守仁能知道他,肯定是有强悍的情报系统和能力,不知怎地,刘子政想起了那个虬髯神目的年轻人,他现在已经醒悟过来,对方肯定不凡,没准也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故意让船帮忙。
只是在这种时候,这个青年潜入到辽东那样的险境之中,所图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切,只有在眼前微笑着的张守仁身上,才能找到答案。
刘子政深吸口气,点头应道:“在下就随太保一行便是!”
张守仁哈哈大笑,道:“老丈定不会失望!”
他确实是有意招揽刘子政在内的一些杰出优异之士,参谋处不光要有一些杰出的青年,更需要刘子政和与其相似的全面的经验丰富的人才来充实其中。
决定民族命运的大决战在几年后会到来,张守仁需要集合一切的力量在手中。除了必须放弃的,他一个也不会放手。
现在的山东看似繁花似锦,但是却是在战争的阴云之下。只有张守仁和他麾下的将领和中层以上的军官们才明白,战争,必不可免,山东这里所做的一切,无非都是为了战争而做准备罢了。
……
其后数日,张守仁在登州巡视农庄,阅看水师,检视登州沿海炮台,特别是荣成和威海卫一带,随着登州的发展,从登州水关到威海荣成文登一带也是海防重点,特别是军港和造船厂都在一处,海防也至关重要。
一直到四月下旬,张守仁才带着刘子政等一行,开始往浮山折回。
等刘子政等一行人到招远时,看到数万矿徒弟于矿山上上下不停之际,队伍之中,颇有一些人有恍然大悟之感。
刘子政不免也做如此想法,不过随员之中,似乎有不少和他身份相同之士,当下有一个黑瘦汉子对着众人冷笑道:“各位若以为大将军的财货皆来自于此,那就成了笑话了,不仅看轻了大将军,也看轻了我等。”
“这一矿一年最少得数百万两银子,如何是看轻?”
与刘子政等人一起行动的,看起来都不是凡俗之辈,只有刘子政是半路加入其中,其余众人,似乎是跟随不短日子了,言谈之中,对张守仁都是十分的佩服,只是此时各人抬起扛来,却也是绝不肯相让半点。
“呵呵,跟随旬月,老兄看的还不够清楚吗?”
黑瘦汉子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峻急,话语转柔:“济南一府就有五万精兵,临清,淮安,曹州,还有登莱,浮山根本之地也有几万精兵在练,一营兵就算按辽兵的标准没有十几二十万也下不来,大将军这里只怕要翻两倍,现在最少有二三十营,这是多少使费?另外水师亦需几百万,我等看到的大量军马所费亦不在少,另外各地修路和水利工程,那么多工厂的使费,铠甲,火炮,列位老兄,没有千万以上,可能到现今的模样?”
不要说别人,便是刘子政只从登州至莱州两府行了十余县、卫地方,所见已经足够吃惊,他游历大明南北,还真没有见到如登莱两地有这么花钱的水利农田设施,更不曾见过这般整齐宽阔的官道,官道之上,奔驰的邮车就是络绎不绝,将邸抄和信件还有百姓的物品甚至是人运到山东各地,种种措施,加上遍及各地的农庄得花多少银子?
随便算一算,都不止是千万两白银了。
整个大明,一年税赋所入三千万,但那是要投入全国那么大的地方,杯水车薪,除了有几百万用在边军,几百万用在维持中枢外,更多的是在各地就消耗掉了。
而山东这里却是以一省之内吸纳使用了超过千万的白银,这样自然就很容易看到成效。
“果然如兄所说。”
先前被说的还有点面子上下不来,有个面若冠玉的年轻人之前可能是和那人一个立场,此时恍然大悟,一点不嫌难堪的道:“适才我也以为大将军养兵不过是靠的盐场与金矿,现在看来,当是生财有道,远不止如此。”
“自然!”
黑瘦汉子起了劲,大声道:“一路看来,盐场,铁矿,金矿,海船,农庄,无一处不是欣欣向荣,无一处不是日进斗金,光是这生财之道,大将军就远在朝野任何人之上了。”
“唉,这经世致用之道,向来以为说着简单,做起来毫无头绪,山东这里,算是叫人大开眼界了。”
“浮山那边还有不少可观之处,我等再细看之。”
这些人,肯定是张守仁拉拢过来预备大用的人才,谈吐,反应,甚至包括为人处事的态度都有十足可取之处,刘子政也是被勾起谈兴,与众人一起说笑起来。
至晚间,大家歇宿之时,叫人送上几坛酒来,刘子政与那黑瘦汉子和相貌不俗的年轻人甚觉投缘,三人一个是老人,一个中年,另外一个只是二十来岁,年纪相差虽大,谈吐时却是感觉很对味道,彼此都有一点知已的感觉,待酒过三巡之后,彼此通了姓名,黑瘦汉子叫阎应元,通县人,京话说的很好,宏亮清楚,辛巳年任江阴典史,也就是后世的公安局长,上任不久,海盗顾三麻子率数百小船进犯江阴,阎应元用江阴乡兵和招募来的义勇大破之,他自己在船上连射三箭,箭箭中的,每箭都有人应弦而倒,海寇由是大惊,大败而走。
此事过后,阎应元却没有任何的升赏,原本想辞官离去,正好有张守仁开出高薪月俸来请,阎应元是孝子,家累很重,虽然山东镇有跋扈之态,好歹没有造反,张守仁还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思索之下,加上山东离家很近,于是便借着回乡探亲的名义,前来山东考察。
至于那个年青人则来自岭南,举人身份,少而慧,过目不忘,读而能诵……这其实是明末才子们的通用技能,而这个岭南青年还有一个不同于常人之处,就是任侠尚气,生性豪爽,乐于助人,所以虽然年轻,在岭南一带已经颇有声名,十几岁的年纪就仗剑游历天下,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情。
刘子政对这个叫张家玉的青年有着强烈的好感,因为他也是举人,也是少而任侠,喜欢一人萧然独游,一骑一剑,天下随意哪里也去得。
“太保行事不凡,也只是叫人好奇。最要紧的,他能使治下百姓富足,并且开创出一条不同于以往的路子和做法,这才是真正吸引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