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将来自己死后,田家没有人庇护,以自己父亲那种为富不仁,横行不法的脾气,得罪的有权有势的人实在不少。
皇帝一时间可能护着田家,念着和自己的情谊,但时间久了,必定会重重处罚自己的父亲,甚至是整个田家。
今日倒是一个机会,如果能提醒皇帝,立下一功,将来田家有什么事时,皇帝总会顾忌今日之事,顾着自己脸面,不会过份为难的。
她想了一想,便是轻声道:“皇上的苦心,为臣下的一定会明白,又怎么会非议君父?况且,行款之事,一定是十分隐秘,或者是臣下擅自妄为,希图为辽事缓解皇上的震怒而擅自行事,亦未可知呢?”
这话已经说的十分直白,如果不是田妃现在病重,没有精力,她一定会想办法想一些隐晦点的说法,对君王,有时候说话是不能这么直白的。
“朕明白了……”
崇祯的面色变的越发苍白,脸上却是露出一抹笑容来。
对松山,对开封,他的压力都没有对行款这件事来的大。可能后人不大明白他的想法,但以明朝人来说,绝对能够明白崇祯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压力。
宋人的教训,对明朝来说实在是太深刻了!
而更为直接的教训就是当年的土木之变,京营大军全丧,勋贵武臣全丧,皇帝被俘,当时有人提议南迁时,如果皇太后和景王稍微软弱一些,和宋人的谢太后一样的胆怯的话,大明的半壁江山就没有了!
以也先的实力,只要北京被他拿下,明朝就算后来能调集几十万大军反扑,但一定不是也先的对手,以当时明军的战斗力来说,象英国公张辅这样的宿将都死了,京营精锐也打光了,那些凑起来的府卫兵,能打的过奸狡如狐的也先?
所以于谦的坚持至关重要,也使得他名垂青史!
有这样的先例在,对东虏打了这么多年,死了这么多将士,皇帝突然一声说要行款议和,崇祯自己,都是觉得自己在用大耳光使劲的扇自己的脸!
帝王的脸面,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现在爱妃算是替他解决了一个难题,虽然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承认这一件事。崇祯眼睛中饱含深意,对着田妃深情道:“卿可以取下面纱了。”
“是,臣妾遵旨。”
田妃嫣然一笑,取下面纱,虽然面容憔悴,却是显露出少有的如释重负的神情。
有此一功,田家在崇祯一朝可保无事,至于之后的事,也不必多想了。
“摆驾文华殿!”
自田妃宫中出来之后,崇祯威严的喝令着,很快,一声声应和声从九重宫中响了起来,宣示着皇权的无上威严。
……
陈新甲心事重重,站在文华殿的殿阶之下,征仲发呆。
开封已经打起来了,塘马每天都奔驰在河南往京师的大道上,每隔三天四天时间,才能带来最新的消息。
现在他知道的,还是左良玉和闯营骑兵在朱仙镇外围打了一场前哨战,互相有所斩获,左营确实下了本钱,出动的全部是正兵营的精锐骑兵,不过并没有取得太大的战果……对皇帝可以报喜不报忧,不过对兵部尚书,当然有话直说。
因为这个结果,陈新甲感觉开封战事并不乐观,对前方的积弊,他比皇帝清楚的多,他是从宣大总督任上爬上来的,是杨嗣昌的私人,当年夺了卢象升的兵马,内斗成功之后才能够上位。
虽然如此,并不代表他不知兵,不懂军务。
眼下的局面,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只是每天与皇帝见面时,他还要提出办法和建议,有一些明显的大而无当,但为了表现自己,却也必须如此,所以每次见皇帝都是一个苦差,没有确切的最新情报之前,他其实也是无能为力了。
现在好比色子已经掷出,只能等上天的决定,凡人已经无能为力了。
听到一阵悉索的脚步声后,他知道皇帝已经到金台之上入座,于是连忙进入殿中,并不抬头,到熟悉的地方跪下,叩首,口称:“臣陈新甲,叩见皇上。”
“卿起身。”
今日皇帝的语气没有平常的那种惶急和不自信,陈新甲感觉心中略觉宽慰。
他在君前并没有座位,不过今日皇帝竟是格外破格,在金台上令道:“给本兵取椅子来。”
“臣谢皇上赐座。”
“不必了,卿且坐下。”
“是。”
崇祯在金台之上,居高临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
穿着的是二品文官袍服,玉带缠腰,面容白净,三缕长须很和顺的垂下来,仪表堂堂,模样十分尊荣,是个长期于高位的权臣模样,胸前的仙鹤飘然欲飞,织工十分精细,漂亮。
似乎是感觉到崇祯的目光,陈新甲略有一些不安,想说些什么,但皇帝不开口,臣下又不能主动说话,所以感觉十分别扭。
“于东虏之事,务要急速进行。”
崇祯感受到陈新甲的别扭,心中十分满意,他声音低沉,却是充满着帝王的威严和决心。
陈新甲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皇帝关注的却是此事,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对东虏,确实是朝廷上下都知道打是打不赢了!
“臣一定设法进行……”
“要秘密,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
“是……”陈新甲这一次身体都抖动起来,以他的宦海经历,怎么能不知道眼前的事是特别危险?
与君皇共享一个秘密,看似诱惑,其实是最危险的事!
崇祯很满意这个精明强干的臣下所表露出来的态度,不觉和缓声线,问道:“卿属意派谁出使?”
“臣举荐马绍榆。”
陈新甲刚刚天人交战,但知道自己无可选择。在这样的宫殿之中,臣下一切的想法都是荒唐可笑的,一切事情,只能跟随着皇帝的想法而转动,他是一个很有急智的人,立刻便是想到了人选。
“不错,他很合适。”
马绍榆久在关外,在朝中形象也不错,对虏事很精通,确实是一个出使的好人选。
“派他急速与东虏接触,最好是到沈阳去谈,朕这里,一刻也等不得。最好,叫他能带洪承畴回来。”
“是,臣一定当面嘱咐于他。”
陈新甲知道想带洪承畴回来十分困难,不过也无可推诿,只能这样应承下来。
“卿去吧,此事不能耽搁,需急速进行。”
把这件大事搞定,崇祯身心俱疲,吩咐陈新甲秘密派人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怎么走,还得看和谈的效果如何。
到那时,才是再出招的时候。
如果能与东虏议和成功,他心头一块大石就放下来了。
只要能抽调边军南下,李自成不足为患。
他感觉一阵疲惫,在陈新甲离开后,便也是昏昏沉沉的上了步辇,在一大群太监的簇拥下,往着乾清宫折返回去。
“议和……开封若再胜,朕对左良玉,将不吝封侯之赏……哼,张守仁太负朕恩!等朕腾出手来……嗯,一定要严惩!”
一瞬之间,崇祯又变的十分清醒,眼角之中闪烁寒光,等他回到乾清宫后,又是那个勤政无比的君王,要来水擦洗之后,便又是伏在御案之上,开始批复那些堆积如山的奏疏了。
……
初九日黎明,官兵各部早上饱餐一顿,预备沿大河北岸向东行进,与南岸的左军一起夹击在朱仙镇的闯军。尽管大家都很怯战,但各督抚和各部标营都一起先动身,然后杨嗣昌的大令再次催促,各总督,巡抚,都纷纷派亲兵督促逼战,到天亮之后,大半的官兵都在将领的统率下起身,向着东边方向逼去。
各将都派出自己的游哨侦骑,远远散开,在方圆一二十里的地方侦视,唯恐中了义军的埋伏。丁启睿等文官在自己的幕僚和家丁、亲兵的围绕下,放弃乘轿,改为骑马,艰难前行。
往东走出十几里后,前边探马纷纷回报,并没有发觉闯贼大队行踪,只有小股游骑遭遇,双方互相喊话,并且互相射箭,但都没有什么战果斩获,彼此都十分谨慎,所以回报回来的战况和情报都含糊不清,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传回。
又过了半个时辰,从官兵的身后有探马赶过来回报:“大股贼人出现在侧翼身后,也就是在洪河上游。”
一听到这样的话,连丁启睿和汪乔年,以及猛如虎等大将在内,都是有魂飞魄散之感。
众人惊慌之际,又有探马回报:“贼在上游摆下阵势,挖掘壕沟。”
这样的做法,就是隔断了官兵与许昌、洛阳方面的联络,虽然一直不指望保定兵能起什么作用,但这样一来,十来万的兵马被隔绝开来,而且被人抄掠于后,形成了反包围的态度,一下子就显的大局不妙。
“务必不准外传,违令者斩!”
“敢于军中随便传话者,斩!”
领兵的督、抚,总兵,都知道这个消息至关重要,所以立刻下令封闭消息,不准随便乱传。不过现在的军令根本毫无威慑力,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贼兵绕了一个大圈子,在自己身后形成了反包围,官兵人心惶惶,在前行的时候,人人都情不自禁的回望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