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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撕裂
    黑云未散,却乍然响起一声惊雷,好似要将一场噩梦霹散。
    行恪道长同洪素真人与何长欢对掌,受伤颇重,若不是何无尽突然袭击大义灭亲,他二人恐怕凶多吉少,可如今大难不死,竟也未觉松快,只有一股挥不开的沉闷感死死压在心头。
    宋鸾羽眼睁睁看着那二人先后绝了命,他要说的一句都没来得及说,要做的也一样都没来得及做,霎那间亲娘没了,师父没了,唯独剩下的父亲也是善恶难辨。
    他活了二十载,所学所信在这一刻好似全都成了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统统都颠覆了。
    “师弟……!”朱麓望着一脸死灰的宋鸾羽,握住他肩膀沉痛地唤他,“这不是你的错!”
    可宋鸾羽浑身僵冷,就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目睹了这一切的诸葛玄衣心中亦是怆然难抒,何无尽也算是他至交,一生锄强扶弱、光明磊落,不曾做过半件愧对天地之事,谁能想到今日竟是这般下场,此情此景,他真是无言可说。
    但他是铸剑山庄庄主,所有人都仰仗着他来主持大局,他不能继续沉湎在悲伤当中,何无尽用自己的命换来了一线生机,破了这必死之局,他怎能辜负他的心意?!
    诸葛玄衣拄着刀从地上站起来,握刀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力:“诸位……!”
    他声音虚浮、身形不稳,身旁两个儿子连忙将他扶住,所有人也齐齐翘首看向了他,诸葛玄衣扫视过一双双期待着他的眼睛,心绪翻滚、久久不能平静,正欲开口,场中某处却忽然传出一声十分突兀的“噗哧”声。
    起先所有人都没有找到按声音的来源,直到两名血犼圣使的其中一个忽然胸口氤氲出大片浓稠血迹,紧接着口中也喷出腥红的血来,直直向前扑倒而去,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众人皆是一惊,交头问是谁出的手,而祝君君反应最快,她连忙拉司徒邪和蒋灵梧往后急退,并把那个被他们制住了的姜姓少年像烫手山芋似的踹了出去:“别管他,我们快退!”
    “怎么回事?!”
    司徒邪纳罕,蒋灵梧也担忧地望了过来,不过两人十分配合祝君君的行动,半秒也没有耽搁。
    祝君君紧皱着眉头却不吭声,她练过血犼教的全部武功,自然知晓这个门派里有一门功法名叫血童不死身,不死不死,就是字面意思,不会死!
    说到底这个世界还是依据游戏的底层逻辑构建出来的,npc之间能够组队为同道——尽管在真实世界无法具象化地表现出来——而同道这种关系,在某些武学的应用上是有相当程度的加成的!
    譬如少林的疯魔棍,出手便必命中与对方组队的同道;譬如武当的真武荡魔阵和峨眉的四象莲华阵,则是用来借同道之力给对手制造困境;而血犼教的血童不死身更是将同道利用到了极致——若是正练,血童不死身便能将自己与同道的伤势互相交换,只要有足够的“血童”,使用者便永远不会死;而若是逆练,则焚尽己身真气来抵性命,只要真气不竭,使用者也永远不会死。
    除了这血童不死身外,血犼教还另有一阵法名十二血童大阵,能使同道不顾一切为使用者抵挡伤害,哪怕这个同道……已经死了。
    这就是血犼教的武学,太吾世界至邪亦至强的武学。
    祝君君学过,用过,心里再清楚不过,所以她不能说,说出来她这个太吾传人的生涯就完了,她只能用直觉囫囵解释,拉退蒋灵梧和司徒邪的同时高声警告在场所有人当心。
    不过再当心又有什么用,当何长欢推开何无尽的渐渐冷却的身体、拔出胸口的剑然后稳稳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这个本应该死去的美丽女人如恶魔一般从地狱里爬了上来,她唾弃为她自刎的兄长,用放声大笑来嘲讽他最后一刻的愚蠢,她不过是告诉了他真相,可他竟连承担真相的勇气也没有。
    “真是可怜啊……”何长欢叹息,居高临下俯视何无尽的眼神轻蔑至极,“你要殉你的道,凭什么拉上我呢?你想大义灭亲,想与我同死,我却偏不如你的意。天地峰上三日,我大彻大悟,男女情爱才是大道枷锁,我弃了你,方才看清整个世界。”
    说着,她又看向还处在震惊之中的众人:“世间疾苦无穷尽,长欢长欢,谁人能长欢?做一辈子好人会死,做一辈子恶人也会死,可见天地不仁,无分善恶,与其叫我克己复礼,不如随心所欲,我杀人,人杀我。
    我今日死,是你们强过我,我今日不死,是我强过你们,和其他一切皆没有关系。老天不会罚我,世道不会罚我,能罚我的只有你们手中的剑!——可你们之中又有几个人,能一剑刺穿我胸膛?”
    何长欢大笑起来,惊世的美貌犹若癫狂,一头青丝在风雷中恣意飞扬。
    诸葛玄衣横刀怒斥:“若如你所说,那这世间便不需礼法,丧尽道德,强者生,弱者死,千古先贤所传承的一切都是虚妄不成?!”
    何长欢摇头:“不,你自可去寻你的道,只要你今日能从妾身手底下活下来。”
    说完,她在雷光中向诸葛玄衣伸出了手,发出她来自死亡又去向死亡的邀请。
    这是一场不堪描述的乱战,黑色的天幕像要压垮一整座湛卢山,刀兵声、风雷声、惨叫声,整座演武场都被血所染。在第二个血犼圣使倒下的时候,他们以为何长欢终于穷途末路,可当诸葛玄衣那一刀劈中她肩膀的时候,她仍旧笑着没有倒下。
    “妾身在这座福州城,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所有被相枢之气摧毁了神智成为嗜血杀戮者的百姓,都是她的同道,都是她的“血童”,只要还有一个活着,她就不会死。
    知悉一切的祝君君不想承认,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战他们永远都赢不了。
    “够了,够了……!”
    宋鸾羽吼地声嘶力竭,他冲到何长欢跟前想用自己的命去阻止他的母亲,可何长欢早就看透了骨肉亲情,宋鸾羽于她,既是血脉相连的儿子,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生杀具在一念之间。
    诸葛玄衣拼尽全力把宋鸾羽推了出去,可自己背后却结结实实挨了一掌,何长欢一掌把诸葛玄衣打致重伤,而那柄邪铁所铸通身充斥这相枢之气的虎魄刀终是被她夺入手中。
    她双手捧刀,神色痴迷,眼睛里迸射出了异样的光采:“烛阴断尾,百龙之神。什么虎魄,此乃龙魄!”
    什么?!
    祝君君险些失声,龙魄,龙魄……这铸刀的邪铁莫非是七座剑冢之一的——解龙魄!
    揣在怀里的伏虞剑柄忽冷忽热,甚至微微颤动起来,祝君君知晓自己是猜对了,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剑冢在被太吾攻破之前,旁人根本不可能进入,更不可能等到其中的神器!
    但血犼教还是拿到了解龙魄,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其他剑冢中的神器也被盗走了吗!
    诸葛玄衣倒地不起,行恪道长和洪素真人也已重伤在身,当此之时,思考那些似乎已经没有用了,祝君君在心中绝望地吐槽着,这个时间点上安排这样强大的boss,是不是不太合理啊。
    然而就在这时,天边黑云忽然描出一层金边,旋即向着两侧骤然撕出一道巨缝,所有人齐齐望向天际,只见有一人竟踏着隆隆惊雷从云海蹑景追风而来,他双手背负,玄袍青氅,一头灰白长发在金光中熠熠生辉。
    “什、什么人?那是仙人吗……?”
    人群中有幸存者讷讷发问。
    行恪道长半伏在地上,望着那个逆着光的身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被那黑云后的烈日灼得老泪纵横: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