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君君在幽深静谧通道里走了一会儿,发现人为开凿的痕迹越来越少,最后完全成了一个天然的洞穴,虽没有火盆照明,但石壁上偶尔嵌有泛着荧光的石头,勉强照亮前进的路线。
这洞应该是山体内天然裂开的,中途没有岔道,笔直向前,祝君君越走越感觉到一股寒意,而那缕幽幽的女声也越来越清晰,之前她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但此刻她相信在这条山洞的尽头是真的有个女人在唱歌。
祝君君莫名有股悚然感,心说怎么会有一个女人在界青门的老巢深处唱歌?难不成是被强抓来服苦役的歌女?
可那歌声与她一路上听到的风雅乐曲完全不同,曲不成调,倒更像是随意哼出,而且调子里一丝感情也没有,在这种阴暗幽寒的环境里显得空灵至极。
祝君君被这歌声引导,脚步不自觉地变快了,没过多久前方路口便出现了火光。她快步走到头,旋即猛然顿住身形,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靡靡之地,而是个藏在山体内部的巨大空间,大到仿佛把整座山都掏空了。
祝君君睁大了眼睛连连惊叹,这界青门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怎能有如此多的奇险天堑——
先是瀑布后的幽洞,再是长在裂谷间的藤蔓长桥,然后是深渊上的石桩、峭壁旁的栈道,最后在山里居然还藏了个宽近五十米的无底深渊。
幽冷的风从深不可测的黑渊底下吹拂而来,祝君君一个哆嗦,终于回了神,仔细打量起这个不可以常理来揣度的空间。
她此时所站的地方是一块凸出于悬崖的人造平台,两丈见方的大小,叁面都砌有栏杆扶手,最前方两侧竖着两个敦实的桩子,桩子上各盘着两根极粗的铁链。这四条铁链紧绷着,一直延伸到深渊的中心位置,与山体另一侧一座一模一样的平台上延伸出来的四条铁链共同锁住了一个两米见方的铁笼子,而祝君君这一路所听到的歌声正源自于此——
这个悬于深渊中央的铁笼里竟锁着一个白衣女子,女子倚坐在铁笼的一个角落,披发赤足,面目模糊,在祝君君那个位置根本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有她缥缈空灵的歌声在这个巨大的空间中不断回荡,悠悠不绝。
祝君君震惊了,自来到界青门她已经震惊过好几次,而这一次是最令她震惊的一次。
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被锁在笼子里,还要悬在深渊上?她一直在唱歌,是因为她已经疯了吗?她究竟是犯下了怎样的罪孽才落得这样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太多问题涌上来,而祝君君毫无头绪,只觉匪夷所思,有一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个女人所受的惩罚比钉在t字架渴死饿死窒息死上还要残酷上好几十倍。
她走到盘着铁链的石桩边,这是她能抵达的距离铁笼最近的位置,可即便探出身去那女子的面容仍旧无法看清。
这时候终于有人来了,来的仍是那位路都快走不动的花发老妪,她见祝君君正困惑又震惊地望着那个悬在深渊上的铁笼,不由叹息,说道:“……她是犯下了深重罪孽的人,没有人能为她求情,她不能死,却要一辈子都活在死亡里。”
祝君君回过头,见来的只有老妪一人,她所求见的界青门暗主并未前来,心里不由失望,但眼下她身处被动,不好勉强,于是按捺下这股情绪,顺着老妪的话回到了那个女人身上:“……不知这女子究竟做了什么?”
老妪道:“很多年前,她为向上一代暗主表忠心,曾亲手将自己的胞弟推下了这座无赦渊。”
祝君君微微诧异,可转念一想,很快便察觉到了其中隐藏的关联:“所以……她的亲弟弟正是这一代的暗主?”
老妪眸光一闪,赞道:“太吾聪慧。”
果然如此。
这样说来,这女子所做之事对那位暗主而言还真是一桩不可饶恕之罪,被血亲背叛之痛痛彻心扉,再爬上来,早已不是当初的人。
只是没想到那暗主小时候还有这样的经历,能当界青门老大的人果然非同凡响。
不过祝君君还是有些疑惑,那女子所做之事虽然恶毒却算不上折磨,弟弟爬上来反杀就完了,不至于还要做出如今这种布置,说不定这里头还有更深一层不为人知的原因。不过祝君君识趣地没有多问,老妪与她说这些已经算是交浅言深。
“老身听闻,太吾也有一个弟弟?”见祝君君不再开口,老妪主动发问。
祝君君不明所以,起了警惕之心,点头含糊道:“是有一个,但并非血亲。”
老妪嘿嘿笑了声,苍老的声音愈发深沉:“如若太吾也遇到了关乎己身性命之危,可否会做同样的选择呢?”
祝君君诧异,想也不想便回答“不会”。
“我要是为了自己能活却去害死别人,不论害死谁,我活下来都和死了没两样。这是我绝对不会做的选择。”
老妪又是一笑,并未表态,祝君君就见她手中拐杖轻轻点了点地,再开口时,说的话却是对着身后的暗处:
“暗主,老身已将能问的都问了,你该现身了吧?”
暗主?!
祝君君一惊,就见老妪身后那黑漆漆的通道内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此人身形高瘦,裹着一袭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玄色长袍,漆黑的面具遮覆了整张脸,摇曳的火光仅仅只能照亮他垂下的一隅衣角。
老妪说完往一侧让开两步,那高瘦的身影便从洞口迈步而出,缓缓现身在火光下。
这一霎,祝君君对面前这个人恍惚有股强烈的熟悉感,可回忆细想,自己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能对得上号。
老妪朝来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退后再不发一言,祝君君紧张起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第一回单独面对一个邪派头子,压力实在是有点大。
可这时候不说话不行,因为对方明显比她更不想说话,她要是不主动开口,难道两个人要永远地沉默下去?
于是祝君君重新罗列了一下自己此趟来界青门拜会的目的,做了一个深呼吸后终于开了口:“在下太吾传人祝君君,见过界青门暗主阁下。”
对方没有应声,祝君君便继续说道:“前不久的鸣兵大会,血犼教重出江湖,在福州城掀起了惊涛骇浪。关于此事,贵派的情报网络遍布中原天下,个中细节想必阁下了解得比我更清楚。我也不绕弯子,此次拜访贵派正是想以太吾的身份希望贵派能持身中立,不要受血犼教蛊惑,更不要为私利受血犼教驱使,因为那帮人并非寻常恶徒,而是一群妄图毁灭整个天下的疯子,一旦相枢得势,太吾败亡,天下所有人都会成为其傀儡,这世间便再无天日,界青门也将不复存在。”
祝君君承认自己这番话并不动听,甚至还有说教的嫌疑,不过她的目的并不是和这位暗主打好交道,而是将整件事的利弊彻底说清楚,她相信能坐到暗主这个位置的人应该有自己的判断,不会将话好不好听放在头一位去审视。
“所以,太吾是为天下苍生而来?”
暗主终于出声回应,可他面具之下传出的声音却呕哑破碎,仿佛声带被恶意毁去一般。
祝君君听在耳中,心脏骤然一紧——这个声音她曾听过!
然而不及她细想到底是何时听过,对方下一句话已接踵而来,语义浅显冷酷,咄咄逼人:“既是为苍生,那敢问太吾,若本座要你杀死你的弟弟才肯答应你的请求,你又会否愿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