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要见自己?!
下意识转头看向冷画,却见后者连连摇头。
她也不知夫人为何要见小姐,此事师兄连提都未提,想来他也是不知情的。
“世子妃……”
“走吧。”楚千凝微微抬起头,眼中一派坚定之色。
一路往缀霞居而去,临近院门前时,她看到黎阡舜由护卫推着,迎面朝她而来。
再次看到他,楚千凝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他盖着毯子的双腿上。
会是假的吗?
“请嫂嫂安。”黎阡舜微微颔首,语气一如既往的不阴不柔。
“嗯。”
轻点了下头,楚千凝并未多言。
也许去见了穆氏,一切便自然明了。
和黎阡舜错身而过,楚千凝脚步未停,径自走进了院中。
这是她这一次来缀霞居,却无暇顾及院中景致,满心都在合计着她见自己的目的。
行至廊下,她脚步微顿,淡声朝轻罗和冷画吩咐道,“不必跟进来了。”
“……是。”
说完,楚千凝便抬脚迈入房中。
她倒是与穆氏不谋而合,后者也遣散了房中的婢女,只独自坐在桌边,备了两盏茶候着她,眸色淡淡的望着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
楚千凝走到桌边朝她福了福身子,“给您请安。”
“坐吧。”穆氏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将其中一杯茶往她这边推了推。
“不知您叫我过来,是有何事?”
“我以为,是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穆氏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说道。
微微敛眸,楚千凝沉默着没有回答。
穆氏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了她受伤那侧的肩膀上,“伤势如何了?”
“还好……”
“仔细调养着,别不将大夫的话当成耳旁风。”
“……是,多谢您关心。”她找自己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见楚千凝垂眸看着茶盏,却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穆氏眼睫微微闪动,而后忽然抬手解下了覆在面上的轻纱。
下一瞬,楚千凝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的脸……
淡淡的看着楚千凝眼中的难以置信,穆氏亲切的握住她的手,温柔的对她说,“很多事情陌儿瞒着你,皆是有他的苦衷,我作为他的娘亲,希望你能多体谅他。”
“您……您是……”惊愕的看着眼前与黎阡陌别无二致的那张脸,楚千凝震惊的连指尖都在颤抖。
她的脸不是被毁了吗?
所以——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续弦穆氏,而是黎阡陌的生母,殷素衣!
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似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难怪她觉得黎阡舜和黎阡晩都与黎阡陌有些相似,原来他们本就是同胞兄妹。
自己嫁入侯府以来,这位侯爷夫人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待在自己院中,她初时还以为对方是在观望,如今方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还有她送给自己和黎阡陌的那两本佛经,楚千凝本以为黎阡陌会让人丢到一边去,不想他竟神色淡淡的收下了。
当时她便觉得奇怪,只是并未细想。
如今再回忆起来,可不是觉得有些说不通嘛……
见楚千凝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自己看,殷素衣心道这孩子恐是被“吓”到了,于是便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陌儿瞒着你是他不对,娘亲帮他一起瞒着你,也是娘亲的不是,娘亲向你赔礼如何?”
闻言,楚千凝摇头,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她该说什么呢……
本以为自己猜到的那些已经足够骇人听闻的了,可没想到,真正秘密还在后面!
人人皆说宁阳侯府情况复杂,侯门似海,但眼下这般情况哪里是“海”那么简单,这分明就是一个万丈深渊。
漫无边际,深不见底。
初时她以为黎阡陌是给她挖了个坑,后来她觉得,这个坑有点深,现在想想,他根本就是在拉着她一起跳崖。
可即便如此……
她还是狠不下心来怪他。
有什么理由责怪他呢,连她自己也有无法向他言说的秘密。
叹了口气,楚千凝回过神来,感觉到殷素衣轻轻搂着她,她非但没有因为彼此的陌生而感到排斥,反而还很贪恋。
印象中,就是娘亲也没有这样温柔的抱过她。
她只会严厉的要求自己习舞,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爹爹,都甚少有笑逐颜开的时候。
原来被娘亲呵护,是这样的感觉……
犹豫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揪着殷素衣的袖管,楚千凝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像个大人一样坚强一点,可动作却不大听话。
幼稚的像个小孩子,面对长辈的关切,忽然就软弱了下来。
“凝儿……娘亲想告诉你,无论陌儿做了什么,他待你都是真心实意的……”殷素衣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带着安抚的魔力似的,“我们一家人,也都是真的高兴你能嫁过来。”
“他……”
“东夷人人皆知侯府后宅不宁,但娘亲今日想与你说些旁人不知道的。”
“嗯。”
“多年前,侯爷在东夷与西秦交战之际立下了军功,再加上他救驾有功,便受封一品军侯,之后才有了宁阳侯府。”
表面上看起来,景佑帝知人善用,也不失为一代明君。
可没过多久,他就赏赐了不少美人到侯府。
名为“赏赐”,可实际上就是监视。
那些女子里不光有景佑帝安排的人,还有其他朝中大臣的眼线,总之来路甚广,没有一个底子是干净的。
殷素衣怀黎阡陌的时候,曾有人要下毒暗害她,幸而发现的及时,这才保住了他们母子的性命,不过也给她和黎延沧提了个醒儿,与其等着别人先出手,不如他们先发制人。
于是在黎阡陌出生后,殷素衣便有事儿没事儿的开始晕倒,一副病病殃殃命不久矣的样子。
旁人见了,便愈发欢快的往侯府折腾女人,想着殷素衣一死,侯爷夫人的位置便会落到别人头上。
而在殷素衣“病重”的那阶段,黎延沧最常宠幸的女子就是穆氏。
没过多久她就传出了好消息,在她有孕期间,黎延沧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生怕这一胎也像黎阡陌那般发生什么不测。
好在……
不久后孩子顺利降生。
黎延沧亲自给他起了名字,名叫“黎阡舜”。
自那以后,他便愈发宠爱穆氏,对正妻殷素衣不闻不问,只留给她一个冷冷清清的院子。
再后来,穆氏又生了一个女儿,就是黎阡晩。
她倒是儿女双全,又得夫君的宠爱,可怜殷素衣孤孤单单的在院中病着,没撑多久便去了。
故事听到这儿,楚千凝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
只怕……
在院中病着的“殷素衣”是真正的穆氏,而被侯爷百般宠爱的“穆氏”则是真正的殷素衣!
可她不明白,侯府中那么多女人,为何他们独独选中了穆氏?
“原因有两点,一是因为当初下毒害我和陌儿的人便是她,二便是因为,她不是景佑帝派来的人,身子尚能有孕。”
“原来如此……”
若是利用个被人动过手脚,不能有孕的女子,那边一切都露馅了。
“我与穆氏之间的恩怨已定,自然也就涉及到了下一代的孩子,是以陌儿和舜儿争斗不止,从未怀疑过究竟是真是假。”话说到这儿,殷素衣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抹哀色,“不过……”
“不过什么?”楚千凝追问道。
“纵是我们再小心,可还是有防不胜防的时候。”顿了顿,殷素衣才缓声道,“几年前,舜儿外出行猎,不想竟遇到了刺杀,他的腿不小心摔伤了,在府中静养的时候,景佑帝派了太医来给他医治,却在施针的动了些手脚,令他的双腿彻底失去了知觉,还将这事儿嫁祸给了陌儿,以此引他们兄弟二人争斗,让侯府再无宁日。”
闻言,楚千凝的眉头紧紧皱起,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的真相竟是这般。
想到那个阴恻恻的黎阡舜,她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那他如今……”
“如今已好了,你无须担忧。”
“这便好……”
见殷素衣朝自己笑了笑,楚千凝却觉得那笑容中充满了苦涩。
整日要提防着这个、提防着那个,应当很辛苦吧……
“那件事后,陌儿便将计就计,兄弟俩又设计了一出儿手足相残的戏码,让人误以为他的眼疾是舜儿一手造成的。”
“您的脸……”
“也均是他们父子的计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殷素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其实她没说的是,假装成脸被毁容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某位上了年纪的人还像从前年轻时一样,心心念念要将她这张脸给私藏起来,她懒得同他掰扯,索性由得他去!
方才只顾着惊讶他们这一家子的演技和心机,楚千凝倒是一时忘了去细看自家婆婆的长相。
刚刚匆匆一眼,她只觉得她和黎阡陌很像,这会儿再细看,却越看越觉得自己词穷。
所谓的“绝世美人”,便该是这般了吧……
眸含秋水,唇若朱丹,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华气度。
难怪黎阡陌长得那般妖孽天成,敢情娘亲是这般令人神魂颠倒的大美人!
平心而论,殷素衣的美不是那种一眼就会令人惊艳的类型,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渐渐被她吸引,再难移开目光。
只觉得她哪里都美、哪里都好。
无论是唇瓣扬起的弧度还是与人交谈时眸中噙着的点点笑意,都令人觉得如沐春风,很难抗拒她。
可思及此,楚千凝却又不禁觉得奇怪。
她这般容貌……
竟没被景佑帝盯上?!
看着楚千凝眼中的猜疑,殷素衣淡淡的笑了一下,为她答疑解惑,“我被侯爷带回建安城的时候,他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蹭了我满脸,是以我进城的时候灰头土脸,发髻散乱,寻常人见了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是皇帝!”
楚千凝:“……”
抓了把土……
她这位公爹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啊!
“我生性喜静,不愿与那些世家夫人来往,是以嫁进侯府便极少外出,见过我的人并不多,倒也没被人惦记过。”
“这样很好啊……”
“凝儿。”殷素衣握了握她的手,眼神真挚的望着她说,“如你所见,黎家谋的是生死攸关之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若你有何顾忌,大可直接告诉娘亲,我会让陌儿与你写一封休书,彻底斩断你与黎家的纠葛。”
这样一来,即便哪日黎家出了什么事儿,也不会牵连到她和她的家人。
“当然,你不必担心之后的生活,陌儿定会安排人照顾好你们的,只是……”殷素衣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若黎家未败,他日你可否与陌儿再续前缘?那孩子离了你,怕是再难成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