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如炮火一般轰鸣,呐喊声像无数士兵发起冲锋一般喧嚣。
迪厅里,我与我亲爱的“蝈蝈”擦肩而过。
无数扭动的胳膊大腿屁股胸脯头颅之间,酒精烟雾汗液唾沫交织而成的浓重阴霾之中,我蓦然回首。
几乎与此同时,有个男人闪电般地转过脸,仔细看了我一眼。
然后我们都摇了摇头,继续晃动我们的胳膊大腿,继续喝我们手中的啤酒。
我有一瞬的迷惑,我使劲点了点头,我必须确证,这不是一个梦!这是一个真实的迪厅,一群真实的人,一些真实的声音,一种真实的气味,一个魂牵梦绕的人!
后来……“蝈蝈”告诉我,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他对自己说,不可能!
紧接着,他又对自己说,为什么不可能?她是一个记者,她很可能恰好到这里采访。他怎么可能知道我已从那家小报辞职,他怎么可能我已经成了一个“职业追寻者”?
认,还是不认?
拥我入怀,还是倏然消失?这是一个问题。毕竟,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后来……“蝈蝈”告诉我,如果看到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他不会有一秒钟的迟疑,转身就走,他会像一条泥鳅,刹那之间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但那一瞬间,他就是犹豫了。
就在“蝈蝈”犹豫的一刹那,我再次猝然回首,闪电般的摇滚灯恰好把一束电光投向他的额头,我低低一声惊呼,没错,是他,就是他!
我亲爱的“蝈蝈”就在那里,离我不超过3米的距离。
就算是在梦中,我也要抓住他。
我朝他扑过去,我被自己的腿绊住,我几乎摔倒在地。我担心自己一旦摔倒,就会被这群疯狂的蚂蚁踩死。
一只有力的胳膊恰到好处地抓住了我。我一抬头,就是“蝈蝈”热气腾腾的脸,近在咫尺。
“是你吗?”
“蝈蝈”目不转晴地盯着我,像一束被透镜聚集起来的阳光,灼得我双目生疼。我像一支雪糕,握在他滚烫的手心里,无可换回地融冰成水。
“蝈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扑起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我亲爱的“蝈蝈”,我把嘴唇贴近他的耳朵,看起来,我像是在亲吻你的耳垂。
“我要怎么称呼你?”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
在拥住他的一瞬间,我的醉意四散奔逃,我清醒得像是刚刚破冰而出的一条活鱼。无数个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我的脑海,我从来没有那样清晰地意识到“蝈蝈”的真实身份,他是一名中国公安边防部队的缉毒警察,他一定正在执行一项生死攸关的秘密使命。也许只要我说错一句话,叫错一个字,都会要了他的命!
那震耳欲聋的音乐,那无数涌动在我们身边的人肉森林,一时间都与我再无关联,眨眼之间悉数消失,我的世界无人、无声,只剩下我亲爱的“蝈蝈”。
无边的喧嚣中,我紧张得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叫我‘蝈蝈’。”他贴着我的耳根,像是在回吻着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问我:“你现在做什么?”
我换了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肩膀,发了疯似地甩动着另一只胳膊,我贴着他的另一只耳朵对他说:“我已经不做记者了,我什么也不做。无业游民。”
我感觉到“蝈蝈”点了点头,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我现在接着做四哥的生意,明白吗?”
我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我很快地说:“明白。”
暴风雨一般的灯光和音响中,我可以感觉到几双晶亮的眼眸盯着“蝈蝈”的后背,盯着与他耳鬓厮磨的我。
我再次颤抖了。
恰好一曲终了,人们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蝈蝈”说:“有人跟我一起来,你得跟我们一起坐坐。”
我只能傻傻地点头。
“蝈蝈”拉着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而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仍然怀疑这是个梦。
我反手使劲捏了捏“蝈蝈”的手背。
在我亲爱的“蝈蝈”面前,我就是个玻璃人,他完全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他贴着我的耳根说:“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仔细听我说的每一句话,记在心里。”
我喃喃应和:“真的?好的……”
“蝈蝈”笑得无比开心的样子。
他拉着我走向舞池边的一个小隔间,沙发上坐着4个黑衣人。
他们看见“蝈蝈”牵着我走过去,立即站了起来。他们并不像我们通常在香港黑帮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手捂胸口,毕恭毕敬地叫“老大”,他们只是看着“蝈蝈”,仿佛等待“蝈蝈”下达指令。当然,他们也偷偷地打量着我,也许他们感到很奇怪,平素不近女色的“阿国”怎么突然就从舞池里捞上来一只“醉虾”?
事后“蝈蝈”告诉我,这4个人都是段蒙生手下的老兵,他们每个人在战场上都杀过人。尽管他们不敢带枪入境,但就是赤手空拳,也能在几秒钟之内置人死命。
“蝈蝈”招呼大家喝酒,那几个黑衣人喝得很克制。
“蝈蝈”伸手一揽我的肩膀,我真的就像一只醉猫般偎进了你的怀抱。
我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紧张还是骚动?
我很快就听到了“蝈蝈”的心跳,他的心跳平稳而有力。渐渐地,我不再颤抖。我离开他的怀抱,挣扎着坐好,我端起一大杯啤酒,举杯齐眉,我说:“敬你,蝈蝈。”他微微一笑,我一干而尽。“蝈蝈”微微皱眉。
我“啪”地一声将空杯搁回到小桌上。立即有一个黑衣人不动声色地将我的杯子斟满。
我再次举杯,冲着那几个黑衣人,我说:“我敬各位大哥!”
他们都不举杯,他们都看着“蝈蝈”。
“蝈蝈”懒洋洋地说:“阿林,你代表大家,喝吧。”
立即有一个黑衣人举起酒杯,同样举杯齐眉。他说:“谢谢,我先干为敬。”话音刚落,一杯啤酒就不见了。
我皱着眉头把满满一杯啤酒喝下去。我想吐。
我听到了“蝈蝈”的声音:“行了,我们跳舞吧!”说着,他不容分说地抓住我的一只胳膊,把我拉向了人声鼎沸的舞池。
我真的醉了,我挥不动胳膊抬不动腿,我伏在他的肩膀上,我的眼泪莫名其妙地就流了下来,打湿了他右边的肩膀。
“蝈蝈”贴着我的耳朵,他说:“听好了我说的话,粒粒你不能离开这个地方,至少明天不能,粒粒你必须等我的电话;粒粒你是我曾经雇佣的北京情人,后来你真的爱上了我;那时候,你是个女大学生,记住了吗?我的北京情人lily?”
我记住了。
这很好记,我在心里说,这本来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只是男“猪脚”换了个演员而已,连台词都一样。
我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我醉了,我真的醉了,我说:”今晚,你不能陪陪我吗?“
他说:“把眼泪擦干,这样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我只好在你的衣领上把眼泪蹭干。
我说:“蝈蝈,这是真的吗?这真的不是一个梦?”
“蝈蝈”说:“好姑娘,我爱你,你可要警惕啊!”
我呻吟着:“蝈蝈,蝈蝈,你说你爱我,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梦……我要是没有喝那么多酒,就好了……我是爱你的啊——”
后来……我问“蝈蝈”:“我们在瑞丽江边重逢的那个夜晚,你是不是亲口说过,你爱我?”他笑而不答。
我从他的书架上找到了答案,“蝈蝈”终身热爱的伏契克在《绞刑架下的报告》中曾经发出这样的警告:“人们啊,我爱你们,你们要警惕啊!”
我哑然失笑,我想,在那样的时候,除了给我交代确保不能“穿帮”的“注意事项”,他不可能如此诗情画意。
也罢也罢,不管怎么说,我相信他是说过的,那三个字。
当“蝈蝈”拉着我的手,搂着我的肩,回到那些黑衣人中间时,我只能傻乎乎地笑,笑着往他的怀里钻。
“蝈蝈”对一个黑衣人说:“她醉了,阿林,你送她回去。”
那个黑衣人一言不发地站在我的身边。
我说:“去 你 妈 的,我不回去,我要跟你走,蝈蝈!”
“蝈蝈”伸出一只手,压到我的肩上,他说:“听话!”
我说:“嗯!”
那个黑衣人扶我出门,他的手非常有力。他把我塞进一辆吉普车,问我住的地方,幸好我还记得我的小旅馆。
黑衣人把我送上楼,替我开了房门,看着我几乎一头跌进房间,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关上房门,脚步声消失。
我挣扎着跪在地板上,我的头晕得厉害,我看到自己仿佛跪在天花板上,我看到自己正在做梦,我在梦中遇见了我亲家的“蝈蝈”。无边的旷野之上,他穿着雪白的衬衣,站在无数的黑衣人中间,他的白衬衣是那样的醒目,又是那样的孤独。我推开那些黑衣人,朝他走去,那些黑衣人就像“不倒翁”,我推他们一下,他们就晃一下。这时我发现自己一丝不挂,但却没有一丝羞耻和不安,我缓缓地走向他,我想,我洁白的皮肤正好跟他的白衬衣是同样的颜色,站在他的身边,我们很配。
我冲进卫生间哇哇呕吐,我对着镜子里丑陋不堪的自己哈哈大笑。
去 他 妈 的!我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我打开淋浴喷头,故意不开热水,冰凉的水刺激得我哇哇怪叫!
我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宛若重生!
会冷,会疼。
这不是梦,这次是真的,我又一次抓住了你,我亲爱的“蝈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