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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你是人是鬼?
    黄某看上去慈眉善目,穿浅灰色中式对襟上衣、宽脚裤、黑布鞋,右手捏一串108颗珠子串成的佛珠,不时轻轻捻动,不知是什么珍贵材质做成。和边境地区所有的大人物一样,他喜欢喝普洱茶。
    黄某坐在一张整木雕制,三米多长、一米多宽的“九龙戏珠”茶桌后面,一个看上去不超过16岁,面目娇好,身着当地民族服装的女孩垂首给我们泡茶。黄某的身后,站着两名穿军便服的警卫,手枪明晃晃地挂在腰上。
    见黄主席那天,我穿的是一套连裤的卡其布猎装,自我感觉英姿飒爽。
    我问“蝈蝈”:“我像不像个飞行员?”“蝈蝈”浅笑:“你简直就是个特种兵。”
    为了更像是“蝈蝈”的保镖,我不坐,像黄主席的那两个警卫一样,负手而立于“蝈蝈”身后,尽管我的身上没有枪。
    黄某和段蒙生是同时起家的军阀之一,缅北武装割据时代,段蒙生当“师长”的时候,黄某是“旅长”,但是黄某的这个“旅”,称为中央警卫旅,虽然人数不及其它军阀,但是装备精良,深得当时的缅北实际控制者器重,战斗力完全不输于其它军阀部队,甚至敢于跟缅政府军正面对抗。
    近40年前那场“事变”之后,黄某和段蒙生等人一样,表面上接受缅政府的“整编”,获得缅政府“高度自治”的承诺,成为缅北的数个“特区”之一,事实上继续维持“以毒养军,以军护毒”的武装割据局面。黄某担任主席的特区,主要的“地盘”集中在中国腾冲境外,段蒙生控制的特区,主要是中国瑞丽境外,两个特区在德宏州盈江县的苏典乡、支那乡一带形成犬牙之势。
    2009年,缅北动荡,军阀内讧,缅政府军趁机强力开进缅北地区,以当年承诺的“20年高度自治”过渡时期已经结束为由,试图武力对缅北民族地方武装进行改编和整编。大势所趋,段蒙生宣布“金盆洗手”;黄某年事既高,且后继无人,率先向缅政府妥协。他向缅甸政府提出,只要保障他本人和家族的生命财产安全,允许他保留80人左右的武装卫队,他愿意向缅政府交出所有的军队和武器。缅政府当然求之不得,因此,近10年来,黄某与缅政府倒也相安无事。尽管谁都知道黄某私下依然从事毒品交易,但他自称“禁毒模范”,缅政府也不愿跟他较真。
    段向北被抓,随后被中国政府处以极刑,段蒙生在弟弟段东生的拥戴下“重出江湖”,再次就任“特区主席”。在段蒙生的“战略构想”中,想要重新获取缅北地区的实际掌控权,必须将目前零星分散的一个个“特区”,一支支武装,全都统一到他的大旗之下。对此,段东生为其兄制定了“分化拉拢,各个击破,政治统一与军事统一相结合”的“大政方针”。
    段蒙生“各个击破”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实力最弱的黄某。
    段蒙生精心设下圈套,一手策划了“717”事件,伏击中国禁毒警察,为他的“大公子”复仇;事后,段蒙生利用事发地“月亮石”境外正好是黄某控制区的特点,嫁祸于黄某,乘机派出部队搜捕黄某手下的骨干人员,杀害、毁容后,拍摄照片,作为对中缅两国警方的“交代”。黄主席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被段蒙生扣上“黑锅”,无处洗刷,同时还要担心缅甸政府以他贩毒和袭击中国警察为由,对他展开全面清剿,以黄主席目前弱小的军力,如果缅政府军队向他发起进攻,他恐怕连三天都支撑不住。
    黄主席急于为自己“洗白”,却又无计可施。段蒙生对外宣称“717”事件的始作俑者赵五是黄主席的手下,段蒙生的军队已将赵五围困烧死,愈发让黄主席百口莫辩。黄主席很快得知,赵五其实根本没有死,而是潜藏在缅北某地,他派出人员,不惜重金,查找赵五的下落,下意识地想要留住赵五这个“活口”,关键时刻向段蒙生乃至中缅两国警方讨个说法。
    然而,当黄主席的手下真的在密支那发现赵五的踪迹时,黄主席却不敢轻易下手了。
    黄主席盘算良久:就算他的手下能够生俘赵五,就算赵五也承认他本是段蒙生的手下,承认“717”事件本是段蒙生一手策划,与黄主席根本没有关系,但是段蒙生完全可以反咬一口,宣称黄主席手里的这个人根本不是赵五,真正的赵五早就死了;另外,黄主席的手下生俘赵五的消息一旦走漏,段蒙生正好借口黄某“在背后搞他的名堂”,干脆与黄某撕破脸皮,发兵进剿,黄某显然不是段氏兄弟的对手,这样一来,生俘赵五这件事,岂不成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正在这时,清迈华人社团重要人物“明哥”向黄主席透露,有个姓李的杀手,拿了中国大陆那边的钱,正在千方百计寻找赵五,想要把赵五活着带回中国……所有的问题突然迎刃而解,让姓李的去抓赵五,让姓李的把赵五带回中国大陆,如此这般,黄主席在这件事情里撇得干干净净,而且还可以在中国大陆留下段蒙生栽赃给他的“活证”。
    黄主席满口答应“明哥”,速速请李姓杀手到甘拜迪一见。
    然而,让黄主席沮丧不已的是,因为他没有及时发出对赵五的抓捕命令,他的手下放松了警惕,三天之前,赵五从黄主席手下的视线里消失了!
    所以,黄某猜测,段蒙生是不是已经觉察到了他在追捕赵五,为防夜长梦多,干脆真的已经派人杀了赵五?
    “老李……”黄主席同样操着一口糯软的云南边地汉话,示意“蝈蝈”喝茶。
    “您还是叫我小李吧。”“蝈蝈”谦逊地微微欠身。
    “小李飞刀,哈哈,例无虚发。是这个意思吗?”看来黄主席年轻时也喜读武侠小说。
    “不敢不敢。”
    “小李啊,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啦!”黄主席示意身后的一名警卫俯耳过来:“通知密支那,把这个人……”黄主席点了点茶桌上赵五的照片:“失踪前的行踪和藏身之地,全都告诉李先生,毫无保留。”警卫立即说:“是!”
    “蝈蝈”躬身站起,按照当地民族的礼数,双手合什向黄主席致意:“谢谢主席。我小李欠你一个人情,来日如蒙召唤,定效犬马之劳。”
    黄主席“端茶送客”。
    “我想,赵五一定还活着,他只是藏起来了。”离开黄主席的茶园,我驾驶着一辆4500排量的越野车,行驶在竹林夹出的小道上,驾驶副座上的“蝈蝈”非常肯定地对我说。
    “蝈蝈”研究段蒙生十多年,可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蝈蝈”更了解段蒙生。段蒙生一向喜欢表现“爱兵如子”,一向对“卸磨杀驴”表现得切齿痛恨,对赵五这样的,在“717”事件中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兄弟”,他一定会大加赏赐,并且一定会在内部放出话去,确保赵五等人的生命安全,只有这样,才会有更多的“死士”心甘情愿地为段蒙生卖命。段蒙生命人杀掉黄主席手下的一名骨干,烧成焦炭,向中缅两国警方通报此人便是“717”事件的元凶赵五,正是为了保真正的赵五一命。如果赵五轻易被人杀掉,消息扩散到“江湖”上,会让段蒙生很没“面子”。
    听罢“蝈蝈”的分析,我接口说道:“既然赵五整整三天没有露面,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真的死了;要么,他就还在密支那!”
    “蝈蝈”文皱皱地说:“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
    我禁不住“卟哧”一笑。
    黄主席可以猜到杀手“小李”与中国大陆警方某种隐秘的联系,但是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小李”原本就是中国公安边防部队最优秀的缉毒警察,更不可能知道,貌不惊人的“小李”是代号“冥王星”的绝密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赵五很可能藏身于密支那的消息传回国内,中国警方强大而高效的情报网络立即启动。不出数小时,“蝈蝈”接到通报,赵五果然藏身于密支那,与此同时,“冥王星”计划的另一组人马已经抵达密支那。
    “蝈蝈”要求带我同往密支那,亲自抓捕赵五。赵五为了躲避追捕,很可能化妆易容,而按照“蝈蝈”的说法,这个赵五,就算化成灰,“蝈蝈”也能把他认出来。
    次日黄昏,我和“蝈蝈”抵达密支那,先期抵达这里的两名男子前来迎接我们。其中一名似乎与“蝈蝈”曾经很熟悉,“蝈蝈”叫他老钱——后来,“蝈蝈”告诉我,这个老钱,正在一年前,他奉段蒙生之命,去到清迈寻找张光祖时,在腊戌机场的小餐馆里与他“面对面”传输情报,稍后又在飞机上坐到他身边的男人!
    然而,老钱握住“蝈蝈”的手,仍然踌躇了好几秒钟,这才问:“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呢?你这代价,也实在是太大了!”
    这说明,他已经认出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当年的彭卫国,而且已经听闻彭卫国的“死讯”。很久以后,我才慢慢明白,老钱说的“代价太大”是什么意思。彭卫国既然已经死了,这意味着他在中国警方的档案里已经完全被抹去,我亲爱的“蝈蝈”现在完全是以一个子虚乌有的身份在战斗,如果我亲爱的“蝈蝈”被敌人抓获,他就是一个刀头舔血的江湖杀手;而我亲爱的“蝈蝈”如果在战斗中牺牲,他不会被成为烈士,他的骨灰在烈士陵园里永远不会有一席之地,如果他能够有一块墓碑,那也是一块没有任何姓名和纪录的墓碑——事实上,这样的“代价”,对我而言,亦无差别!
    “我现在叫李卫,叫我小李就好……这是我的助手,米妮。”“蝈蝈”向那两名男子介绍我,他们象征性地与我握了握手。老钱说:“我们已经找到了赵五的藏身之处,但是,仅凭照片,我们不能确认究竟是不是他。”
    “那我现在就去认认他吧。”“蝈蝈”沉声说道。
    密支那随处可见巨大的榕树,当地居民把榕树视为佛塔,当地居民还十分敬重乌鸦。黄昏时分,乌鸦归巢,漫天鸦影之中,老钱和被称为老董的另一名侦察员上了我驾驶的大排量越野车,递给我和“蝈蝈”带耳麦的对讲机,我们随即朝赵五隐身之处驶去。
    车上,老钱用对机讲通知早已埋伏在赵五藏身处的行动队员,“证人”已经到了,准备按原计划行动。
    按照老钱的指点,我驾驶的大排量越野车停在一条小巷的巷口。赵五就藏在小巷内的一处民居之中。老钱向“蝈蝈”解释:行动队员将从民居的后窗突袭疑似赵五的男子,逼他逃跑。这条小巷是个死胡同,只有我们停车的这一个出口。“蝈蝈”和我守住出口,一旦“蝈蝈”确认此人正是赵五,立即抓扣……如果不是赵五,就放他跑算了,没必要在境外惹麻烦。
    老钱叮嘱我们:“你们的任务只是认人,果真是他,你大叫一声赵五就行。我们在前面还埋伏了两组人,绝对不会放他跑了。他可能有枪,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老钱他们离去之后,“蝈蝈”下车,站在正对巷口的一棵大榕树下。我依然坐在越野车的驾驶座上,以防赵五逃窜时,可以驾车追击。
    仿佛只是一瞬间,对讲机里传来老钱的呼叫:“出来了,他出来了!”
    紧接着,一条黑影窜出小巷,他的身后,隐约可以听到追击者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蝈蝈”一个箭步跃出,黑影收身不及,差点一头撞进“蝈蝈”的怀抱。
    “赵五!”“蝈蝈”一声厉喝。
    很久已经没人叫他“赵五”了,而且这个声音是那样熟悉,赵五禁不住一个急停,抬头朝“蝈蝈”望去。
    “赵五!你看我是谁?”“蝈蝈”又是一声大喝。
    赵五猝然认出,站在自己对面的这个人,正是传闻中已经死去近半年的彭卫国彭队,他惊恐无比地大叫起来:“你是人是鬼?”
    不待“蝈蝈”回答,赵五举起原本就拎在手里的手枪,对准“蝈蝈”的胸膛,就要抠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