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吧,醉了还是很难受的。”
“那好。班长你快来喔。冯斌要跳肚皮舞了。”
“哈哈哈,真的?”
孙梦加好像在幻梦中浮沉。
沈稚把她扶起来,坐到马桶盖上。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孙梦加找回一些意识。她几次差点咬到舌头:“他们都觉得我太现实,太清醒,其实他们都搞错了。我就是因为爱做梦,所以才这样。”
“嗯,”沈稚很耐心,“要不要喝点温水?”
孙梦加说:“其实真正清醒的是你。”
原本替她擦拭脸颊的手不知不觉停滞,沈稚的神情没有改变,她静静地等候了一阵,才说:“要吃点醒酒药吗?”
这件事,或许被戳穿的那个人都不记得了,可是没来由的,孙梦加却时不时会想起来。
因此,打这一通电话给沈稚时,说实话,她心里是有些恶意的。
不过,沈稚接通的一瞬间,又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不会动摇的吧。
就算得知自己丈夫和曾经是大众白月光的女人来往甚密,沈稚也不会产生任何动容。
沈稚不就是这种人吗?
很难想象她在婚姻关系里会有怎样的想法。
结婚这件事,这个曾经狠狠伤害过孙梦加的东西,也会一视同仁地伤害到沈稚吗?
却听到沈稚说:“这样啊,那他还是很周到的。”
“这样啊”三个字像鼓槌,一下接一下有序地敲打着。沈稚只说“这样啊”,对她来说只有“这样啊”的程度。
这样啊,这样啊。孙梦加就在“这样啊”的漩涡中挂断了电话。
这时候,沈稚已经换上戏服,假发被梳成端庄的发髻,妆容也差不多收尾。
她默不作声地原地坐着。
有那么一瞬间,身上仿佛落满了尘埃。
然而转眼,再起身时,她又能言笑晏晏回复工作人员的话:“马上过去。”
与沈河的聊天记录就停留在上一次。
略带火无药味地交谈过后,因为各自都要忙碌,于是不了了之。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到底懂不懂啊”。
然后他隔了起码一刻钟才回答“我知道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沈稚想,这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那一场,在导演的“action”后,她的表演可以说是精彩绝伦,演得美轮美奂,足够在场人士都连连赞叹的程度。
之后她的状态都很好。
丁尧彩来探班,颐指气使命令怠惰的所有人动起来,全部遣去伺候沈稚。
她试图让沈稚被宠爱得像公主,殊不知在沈稚看来,自己好像宠物店里的贵宾犬。
“不用这么紧张啦。”她说。
“快杀青了,”丁尧彩说,“之后要去准备下一部戏,怎么能不紧张一点?”
艺人是商品。
听到这种毫不留情的话,沈稚反而安下心来。
杀青来得比预想中早。
一直到身边人提及,沈稚才意识到,原来是为了过传统节日。
每年春节的祝福视频都会提前录制,大概十月、十一月就已经准备好。沈稚的父母信基督教,所以不会过节,沈稚与姑父姑母不够亲近,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
沈河和她的情况差不多。
于是都没怎么关照过这段假期。
离开剧组,就好像从一个世界脱离出来。沈稚玩着手机,电话响起时,她吓得抛起又接住。
副驾驶座上的丁尧彩分心瞥她一眼。
只见沈稚的神色霎时间变得很奇怪。
她犹豫了几秒钟才接通。
沈稚似笑非笑地听着电话,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单音节权当回应。挂断后,她好像松了一口气,又仿佛喝醉,就这么歪着身子倒在座椅靠背上。
“怎么了?”丁尧彩问。
“呜哇。”她好像在学猫叫。
“我要去旧金山探亲,你今年也留下过年吗?”丁尧彩没说的部分是“和沈河又各自在自己屋子里跨年之类的”。
沈稚很久没出声。
最后才说:“会留下,但应该不会在家。”
“为什么?”
“我爸妈回来了。”她说。
虽然,不是回来过年的。
-
吃外卖茶泡饭的时候,拆开一次性筷子的沈河说:“我可以陪你。”
坐在他对面的沈稚一顿,半信半疑地问:“你认真的?”
“嗯。”他搅拌米饭,“你不想一个人去吧?”
沈稚不太擅长应付自己的家人。然而身为外人,沈河却显得很无所顾忌。他那讨厌关心别人感受的特点在这种场合下极具优势,和沈河一起,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
说白了就是能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
父母亲下榻的酒店,姑父姑妈还有蓝翘的食宿,沈稚全部提前办理完成。她理了头发,又在旧衣服里挑挑拣拣,选了合适的装扮。
送过去的礼物里,沈稚负担了一半,沈河后来又添置了另一半。她跟他提出要报销,他却不在意地说“不用”。
她的丈夫表现得像一个相当慷慨的多年好友。
进入酒店,乘电梯上楼,从头到尾,沈河与沈稚都一言不发。
当在指定楼层停下,沈河收起刚刚一直在用的手机,手臂绕过她的腰,搂着沈稚一起走出去。
这么多年,沈稚鲜少了解父母亲身处何方、过得怎样,只隐隐约约大致知道他们在做的事。
反正也就与神有关。
就像她的童年时期,他们离开家后所做的那样。
在曾经的种种不愉快过后,爸爸妈妈的朋友圈全都对她设置了不可见。谨慎起见,公司不让她擅自关注有宗教倾向的微博。所以,沈稚也只偶尔会浏览到他们的消息。
开门的是来拜访的客人,恰好也到要走的时候了。于是两边缓冲了一阵,沈稚这才进去,和阔别已久的父母亲见面。
就像沈稚只遇到过沈河家人几次一样,沈河对沈稚的家人也交流甚少。他们跟沈稚都不怎么亲热,更别提沈河。甚至有时候,因为他表现得热络些,他们的印象还更好。
“爸爸,妈妈。”沈稚说。
沈稚的父亲点点头,沈稚的母亲伸出手。她把手放上去。两个人握在一起,随后慢慢地坐下来。
“你气色不怎么好。”妈妈说。
沈河帮着回答:“她才刚杀青没多久,忙了几个月。”
“那难怪。”沈稚的妈妈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气质却比沈稚柔得多,轻轻抚摸她的手臂。
沈稚的爸爸也叹了一口气:“孩子。”
沈稚的妈妈又说:“之前去蒙古的时候,他们那边都在放你们的电视剧呢。”
“是吗?”沈稚紧紧握着妈妈的手。
“应该是那个剧吧?”沈河说着,极其有风度地朝沈稚微笑,“之前评选成对外交流项目的。”
沈稚的父亲又问:“孩子,你和你的家人还健康吗?”
沈河没来得及回答,沈稚说:“都挺好的,只是他父亲去世了。”
只见沈稚的父母两个人齐刷刷地祈祷了一下,又去满怀慈爱地关切沈河。沈河笑着说“没关系”“不要紧”“已经过去了”,沈稚也说“我们已经一起度过了”。
他们聊了一会儿。
沈稚父母的特殊身份使然,来拜访他们的人很多。沈河与沈稚不信教,所以非常贴心地提议先出去转转,等等再一起吃晚餐。双亲也欣然同意。
他们走进电梯。沈河靠在左侧,沈稚站在右边。起初也是安静,然后他忽然说:“还好吗?”
“嗯。”沈稚仰着头,轻轻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他说。
电梯还没降下去。
沈稚说:“我有时候总感到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如意门》杀青后,她仍然持续不断地梦到剧中的情形。那样的冷,那样的伤心,那样的孤立无援。
演员这个职业,不论演技的派别,原本就会体验不同的人生。
也许不知不觉就会沉溺其中。
沈河望着她,又回头,许久过去,他好像没有作答的打算。
最终坐到车上,又一次是封闭空间。毕竟要做的只有等待,没有要去的地方,就算去了最后也要回来。
没有人开口。沈河伸手,一心一意地调着车载电台的频道。有时候是播音腔的交通广播,有时候是下三滥的广告,有时候是不知道叫什么的音乐。
沈稚知道是自己的责任。
他们不是可以谈论心事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