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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不可以。”叶开定了定心,“对不起,我还有约。”
    手中的水晶酒杯松了又捏紧,陈又涵心口酸涩:“这么晚了,还有约?”
    他猜,自己这是在自取其辱。
    果然是自取其辱了。
    叶开说:“是lucas,抱歉。”
    陈又涵点点头,步步紧逼的视线一松,低头去看脚下地毯的花纹,继而自嘲地笑笑:“玩得开心。”
    叶开却不愿放过他。他直视着陈又涵:“又涵哥哥,别这样。”
    陈又涵似乎预料他要说什么,握紧了杯口仓皇地转身:“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要和顾岫交代——”
    “都结束了。”叶开用不大的声音说。
    陈又涵脚步顿住,侧脸紧紧绷着,不敢回头。
    “我已经在试着喜欢别人了。”
    第67章
    宁市喝酒的好地方很多, 但都比不上落洲。这里是一片被西江环绕的江心长岛, 由一条纯白色步行石堤将它与岸上连接。除了环岛步道, 这里坐落着大大小小三十多家闹吧清吧迪吧, 正对面就是繁华不落的市中心, 景色和氛围都一流, 聚会的猎艳的约会的散心的都会选择在这里。lucas初次来宁城, 也是第一次约叶开晚上喝酒,精心挑选了一家英国人开的森林餐酒吧, 有一大片临街的户外花园。
    远远地看到叶开向他走来, 他很难不心动。
    叶开是那种无论在任何场合都足够鹤立的人。他们的首次见面是在阿尔卑斯山, 他被叶开飘逸的单板滑雪吸引,鬼使神差地跟着他的背影滑了三次,终于在一次上缆车时大胆和他同乘一厢。叶开推上墨镜,拉下蒙住大半个脸的魔术巾, 似笑非笑地用英文问他, 你还要跟我多久?
    那一瞬间lucas三十二年的人生首次有被击中的感觉。没错, 他一见钟情。
    阿尔卑斯山的一星期是lucas滑雪生涯中最浪漫最深刻的一段记忆,比他时速六十公里穿梭在高山上更为值得铭记终身。
    客观而论,他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剑桥毕业,华尔街出身,三十岁爬上事业巅峰,爬他床的人前赴后继,他也半真半假地游戏了多年, 但那些漂亮的男女,都不及叶开摘下面巾那一瞬间给予他的惊艳。
    按他的计划,在法国梅杰夫的一周就该拿下叶开——睡够、分开,在未来一年内时不时回味这一段艳遇的余味,然后在更漫长的猎艳时中将他渐渐遗忘。
    他没想到的是,一年多过去,他不仅没有上手,甚至连约对方出来喝一杯的信心都没有。
    叶开是从宴会上直接过来的,衣服没来得及换。无尾礼服到底过于隆重,他脱了外套搭在肩上,领带解了,扣子解开三颗,沐浴着一路霓虹灯牌走来时有一种从容的气度。lucas看向他的目光再迷恋也不能给他带去任何拘谨,他好像不会脸红,也不会因为别人对他的渴望而觉得不安。天生的明星。
    lucas已经喝了半瓶精酿,看到叶开时绅士地站起身迎了几步,“还以为你不会同意。”
    叶开笑了笑:“是我该谢谢你把我从无聊的宴会上解脱出来。”
    lucas为他拉开椅子:“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和我见外?”
    他初遇叶开时就记住了他饮酒的喜好——lost cost,迷失海岸,三倍ipa的精酿,最强烈的特点就是苦,非常非常苦。在苦味炸裂开后才能慢慢感受到回甘。他第一次尝试时整张脸苦得皱成一团,在叶开面前毫无面子可言。
    侍应生拎着半打酒过来,利索地帮他们开瓶。
    “我一家家打电话确认他们有没有lost cost,所幸让我找到这家。”
    手指轻点桌面,叶开委婉地表示感谢:“费心了,其实不是非它不可。”
    松针柑橘和啤酒花的气息开瓶就很强烈,他在夜色中抬眸,原来斜对面就是皇天。全宁市的gay都把这里当作约炮圣地,陈又涵当初明言厌倦了专一的恋爱,这两年想必没少光顾这里。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眸底的情绪更深沉了几分。
    lucas看在眼里,在桌上将火机滑给他:“看我一眼。”
    叶开点起烟,在烟雾中静静地回望他。
    “leslie,我也不差。”他笑了笑。狭长上挑的眉眼,薄薄的单眼皮,五官没有什么出挑,但高而瘦,气质上有种疏离在外的脆弱美。
    叶开掸了掸烟灰,黑色的双眸十分沉静,良久,他礼貌性地勾了勾唇,“我知道。”
    lucas挑眉,很老道地化解尴尬:“我调任中国,未来三年都会base在宁市,飞北京不到四个小时,答应我,我可以每周都为了你跨越千里。”
    叶开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笑:“你中文果然进步很快。”
    今晚的叶开无比好说话。
    lucas见他不反感,将椅子拉向他。坐姿微妙地变了,两人几乎是肩挨着肩。他举起瓶子与他碰了碰:“一年多,这年头像我这样有耐心的追求者不多了。”
    叶开想了想:“不是你的问题,”他吁出一口烟,“是我,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同性。”
    “你不是——”
    “他不一样。”叶开自嘲地抿了抿唇,“我唯一的一次情感经历不是爱上同性或异性,我只是爱上他。”
    这样的句子结构对于lucas来说过于复杂。他心里理了会儿,一手搭上叶开的椅背,头歪过去,嘴唇几乎凑在了他耳廓上,低声说:“我可以帮你试试。”好。叶开在心里回答,喝完两瓶酒,如果他感觉到醉了,便试试。如果仍然清醒,那就再等等。
    夜深,远处的楼渐次熄灯,只有落洲的人越来越多。乐队演出正到高潮,临街的白色遮阳篷上,灯珠眨眼,风吹过香草林,柠檬叶和迷迭香的气味幽然。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交谈的频次降下,静默的时刻在低沉鼓点声中前所未有地凸显,与夏日江边氤氲的夜露水汽交替上升,暧昧地裹挟住了每一道炙热的呼吸和目光。
    lucas捏住了他的手掌:“leslie,让我看你的爱情线。”
    叶开低笑,另一手撑着腮,眼神有片刻朦胧:“你好老土。”
    “你看,中间断了。”lucas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轻轻叹息一声,“人生很长,前面再刻骨铭心,断了也就是断了,后面才是真的、对的。”
    叶开垂眸,看着掌心的纹路。他分不清哪个是爱情,哪个是生命,哪条又是事业线。酒精麻痹了他的思路,lucas这么说,大概就是天意。
    lucas是温哥华人。他们相遇在法国,在直飞温哥华的飞机上再次相遇,足够有缘分。他们有相同的爱好,有契合的脾性,就连他住的地方都和外婆家只隔了两个街区。他在温哥华养病的那几个月,lucas甚至从华尔街请假陪过他几天。
    那时候兰曼请他喝茶,在春天晴好的天气里,在香气馥郁的花圃中,用她最好看最名贵的那套餐具。樱花飘落进瓷杯里,lucas和兰曼谈笑风生。而他多可悲,那一刻竟然在心里委屈,为什么坐在这个位子的人不是陈又涵。
    在阿尔卑斯一起滑雪的不再是他。
    和外婆一起喝茶的也不会是他。
    从前约好的春夏秋冬,三时四季都有别的面孔。
    就连兰曼都放下了。最开始收到花时会在插瓶时念叨,还是陈又涵那束伊迪丝玫瑰最得她心。但看多了粉色的珍珠雪山,渐渐的也就习惯了起来。叶开刚到温哥华时沉默寡言,她一句话都没有多问。直到半个月后阳光很好的一个午后,他裹着毯子坐在花园里看书,忽然摘下眼镜,用濒临断线的平静说:“外婆,可不可以和我聊聊又涵哥哥?”那一瞬间兰曼什么都懂了。
    叶开没有抽回手。lucas的手指微凉,和他人一样瘦削而苍白。纤细的指腹从他掌心轻轻划过。
    感觉不坏。叶开醉沉沉地想。目光从掌心抬起,落入lucas的眼中。呼吸交闻,lucas就着这个姿势,终于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他。
    周围有口哨声,间杂着鼓掌声。
    还有不知道哪来酒瓶落地的声音。
    乔楚拎着一打酒远远地看着陈又涵,看到他扶着半空临街的栏杆,用力得小臂上连青筋都醒目。从手中落下的酒杯在脚下碎得彻底。整个二楼户外露台静了一瞬,只剩下乐队拨弦声,主唱在唱一首英文歌。欢笑声在一秒钟后毫无挂碍地继续,只剩下陈又涵低垂着侧脸,沉默地坐在阴影里。
    是他看错了。小开不会喝酒。他面前绝不会摆着那么多精酿酒瓶。
    舌根泛出很深的苦涩。宝宝……宝宝喝两口就会醉,会醉得不省人事,怎么还能和对面那个人微笑着交谈,怎么还能和他交颈亲密?是他看错了。
    是他眼神不好。
    反正把别人错认成叶开的也不是第一次,甚至在穷乡僻壤都出现过不合时宜的幻觉。他做过荒唐的白日梦,以为叶开哪一天竟原谅了他,主动出现在他眼前。坐飞机时幻想过邻座会是叶开,过安检时也许前面两位三位那么巧会是叶开,路过他喜欢的潮牌店,或许叶开刚好和同学逛完出来。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偶遇,他想要一次,不贪心。
    乔楚悄无声息地靠近,很快地在街上扫了一眼。
    没有什么,只是一对同性情侣在接吻。
    “触景生情了?”乔楚低咳一声,拍了拍他的背。
    陈又涵一身冰寒,好像没听到他的话,视线一味地凝固在无意义的虚空中,紧紧咬着后牙槽,侧脸绷得仿佛石刻。
    心脏被人轻易地捏住,比荆棘更坚硬的刺从四面八方穿刺而入。
    他闭了闭眼,是幻觉,是错觉。那只是个长得和小开很像的人。如果仔细观察,他比小开高,比小开瘦,比他深沉冷冽,小开不是这样的,他是他矜贵华丽的玫瑰,笑起来像无忧无虑的小王子,抽烟的动作也绝不可能这么熟练。痛得发麻的五指颤抖着插入发间。他看错了,叶开不会和别人接吻。
    他不会去确认一遍的。
    再看他会死。
    那就是错的。宝宝不会这么对他……不会,不会的。
    掌声和起哄声消散,lucas指尖轻触叶开的侧脸,目光迷离,低哑的声音叫他:“leslie。”
    叶开怔愣,眼神从醉梦中清醒,椅子在地面发出巨大的摩擦声,他起身,惊慌地看着lucas。
    都是老手,lucas随即明白过来,苦笑道:“原来他不会叫你leslie。抱歉,是我惊醒了你的幻觉。”
    叶开胸口发堵:“对不起。”
    lucas点了一支烟,闲适地搭着二郎腿,半晌,没有情绪地笑着说:“没关系,我不亏。”
    陈又涵猛地推开椅子起身,乔楚拉住他:“你怎么回事?”
    陈又涵好像失了魂,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便不管不顾地挣脱出来,脚步凌乱,接二连三得碰到桌角绊到椅子撞倒酒瓶。短短几步路他走得惹是生非,一路机械地说着抱歉对不起。
    乔楚震惊地跟上去——他从来没见过陈又涵如此失态。眼见着他仓皇的背影跌跌撞撞走下楼梯,穿过纷乱的舞池和霓虹的幻影,冲到门边。
    “——陈又涵!”乔楚叫住他。
    陈又涵好像被定住,脚步凝固住。他垂首站在暗影处,接着像被针刺般迅速而狼狈地侧过了身。
    那是皇天酒吧昏暗的门口,一线之隔,外面是被灯光照得如昼的街道,里面是破碎疯狂的声色犬马,陈又涵手抖着掏出烟,火机按了几次竟然没有出火。他咬着烟,死死咬着烟,姿势怪异地把自己躲避在阴影里。
    门外,路灯照出一个眉目漂亮的年轻人,正和他的朋友结伴而行。
    他身姿挺拔,面容平静,带着淡淡的笑意,从容地穿过长长的、暗黄色的灯影。
    第68章
    两幅裱好了的字轴一拖再拖, 叶通催问了好几次, 叶开终于认识到自己躲不过这一遭, 万般无奈地主动给陈又涵打电话约时间。
    陈又涵从漫长的、没日没夜的宿醉中被电话声吵醒。医生早就提醒过他不能再过度饮酒, 他不迷恋醉生梦死, 只是现实乏善可陈。
    阳光刺眼, 乔楚第无数次捡尸后忘记给他拉上窗帘。陈又涵痛苦地闷哼两声, 手在凌乱的床上循着声音摸索,终于在对方耐心告罄挂断前接了起来。
    “喂。”
    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语气里透着浓浓的疲倦和不清醒。
    “是我。”
    陈又涵皱了皱眉, 翻了个身, 抬起胳膊挡住眼睛,不耐烦道:“哪位?”
    叶开调动着耐心,随即意识到对方可能刚从彻夜的放纵中苏醒,眼神冷了下去, 不带情绪地说:“叶开。”
    陈又涵缓缓睁开眼睛, 在沉默的两个呼吸间从听筒沙沙的音质中确认了这通电话的真实, 猛地坐起了身:“是你?不是,抱歉,我刚醒……”狠狠抹了把脸,语气温和下去:“是有什么事找我?”
    “什么时候在家方便,我把字给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