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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贝母在儿子婚后也毫不掩饰对儿子的依赖,自从小贝出生后,两口子升官又发财,所以她在公婆乃至整个贝家的大家族也是春风得意到现在,她和男人都觉得是儿子旺自己,儿子是最骄傲的资本,更兼从小在他身上投入了巨大的心血和精力,认为儿子的优秀都是自己培养的功劳。
    现在,自己得意的资本与心肝宝贝突然与她看不上的寒门女子组成一个新的家庭,她浑身上下哪哪都不适应,哪哪都不对劲。所幸她已经退休,时间大把,儿子如不回苏州,那么她就去上海,继续指挥并把持儿子的生活。
    小贝难得休息一天,会想要去周边转一转,或是和桃李去看看电影,但是他妈过来,不好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而且两个人无论干什么,他妈都感兴趣,于是每个周末,不论哪里,永远都是三人行。看电影,都是他妈坐中间,儿子儿媳靠两边。
    两个人工作都忙,又因为贝母的要求,自结婚以后,一直没有机会单独出去过。某天桃李收到杭州一家客户送的酒店招待券两张,地方挺不错,是西湖国宾馆,于是悄悄商议去杭州泡两天酒店,逛逛西湖,商议好后,礼貌性地提前一周向贝母报备,讲说二人下周有事情,要出一趟远门,不回苏州了。
    结果到下周五,这边二人还没开始着手收拾行李,贝母就已经手拎一个拉杆箱到了他们家,说:“我就带了两三天的换洗衣服,够不够?不够我再叫老吴跑一趟。”
    来都来了,那就三个人一起去吧。小贝自己开车过去,为了方便路上聊天,起初桃李是坐在副驾驶座上,中途去了一趟服务区买零食和水,回来就发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贝母。
    见桃李回来,贝母并没有让出座位的意思,桃李识做,自己就默默坐到后排去了。
    第75章
    久了, 桃李发现小贝与贝母之间的母子关系,亲密得多少有点超乎寻常,虽然之前因为小贝执意结婚一事, 两个人吵了很多的架,互相说了很多狠话, 母子情多多少少受到影响, 因而冷淡了一段时间, 但母子俩没有隔夜仇,这边小两口蜜月期还没过去,他们母子间早已和好如初。
    贝母偶尔下厨, 菜一烧好, 看见小贝,马上就夹一筷子,非要他先尝一口。他有时候不愿意, 她就拿着筷子满房间追,一边叫:“很好吃的, 很好吃的呀!”整个家里面, 都是母子俩的欢声笑语。
    小贝有时候心情好,会在家里弹个钢琴, 贝母就站在一边,唱上一首《yesterday once more》, 亦或是《喀秋莎》。他弹得好,她唱得妙。母子间其乐融融。
    每每和桃李谈起贝父, 小贝都直言不讳父子俩关系非常一般, 贝父工作忙,家里当旅馆一样,他从记事时起, 都是他妈独自照顾他,说是他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也不为过,他高中就去了德国,贝母停薪留职,牺牲升职机会,就为了去给他洗衣煮饭。
    有次电视上看到游泳健将孙杨的采访,孙母向记者诉说自己为儿子所付出的那些努力与心血时,贝母从鼻子里笑出了声:“想当年我跟儿子去德国,我德语一句不懂,英语也一般,但是为了儿子,硬是考出驾照,还熬足四年!她的那点事情,在我眼里,真不算什么。不过这种程度而已,就在电视上一遍遍的讲!”
    桃李心想,她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现在与儿子之间的这份亲密,都是我应得的,因为我为儿子做出了那么多的牺牲!
    桃李还发现,小贝和自己一样,竟然都爱捧哏。不过她是见人就捧,捧法多种多样,属于无差别、多边型的捧哏选手,而他则是专一型,一条道走到黑,永远只捧他妈钱老师一人。
    贝母换一件稍微显腰身的衣服,他便要说:“钱老师今天这件衣服,远看还以为是audrey hepburn,整个人熠熠生辉。”
    贝母化了淡妆,爱捧哏的儿子又要说:“钱老师虽然现在上了点年纪,但是身材保持得很好,气质我觉得和grace kelly有点像。”
    有时候家里的阿姨在,两个人便一起合力捧她,说她穿蓬头垢面穿老头汗衫都比别人更美丽。
    资深捧哏选手桃李都肉麻得受不了,就选择远远躲开。
    小贝偶尔也会开开她的玩笑:“钱老师眼睛很花的,年轻的时候肯定花心,有很多人追的。”
    贝母听了,自是得意。
    但是桃李横看竖看,没觉得花,只看到婆婆眼睛周围,一道一道,全是翻滚着尖酸冷酷与控制欲的皱纹。
    贝母是高知,把日子过得极有情调,家中一年四季鲜花围绕,没事时会作个画,写几首意味不明的小诗,再或者,捧着公公的散文集伤春悲秋,看到泪眼婆娑。
    桃李却从来不知道,一个如此有情调的婆婆,同时也可以是个鸡毛蒜皮型的老太。老太教育局做了大半辈子的管理工作,性格细致,控制欲极强,喜欢事无巨细地去控制人,大到儿子娶妻,家中买房预算多少,小到儿子婚礼主题,以及他今天该穿什么颜色的内衣,家中拖把抹布又该放在什么位置。
    桃李给家里挑的钟点工阿姨上工没两天,被贝母开除了,然后从苏州给她发了一个全职的过来。
    贝母发来的全职阿姨是她老同事家的一个乡下穷亲戚。贝母跟乡下阿姨苏州话说说,再以撒娇式口吻一声声的喊“儿子”,就把桃李衬成了不相干的外人。
    桃李怕在他们三人面前碍眼,每每这个时候,就躲在卧室里看书或是工作,自以为体贴,却不想在婆婆面前,又成了一桩罪证。哪个年轻人这么孤僻不合群?所以每次带出去应酬,都会被人背地里批评:看着一脸傲气,一举一动却又处处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儿媳不懂事,身为长辈,贝母少不得要给她讲点规矩,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桃李在婚礼上被婆婆当众称作卖鱼卖菜的桥洞选手的女儿之时,两婆媳的仇就算是结下了。尽管如此,她在外面还是放低姿态,给足婆婆面子。因为她有自知之明,娘家太弱,出身太低,她知道自己是高攀,更畏惧被人说家风不好,上不了台面,因而被婆婆立规矩,明里暗里刺那么一下,她也生生忍了,并不回一句嘴,只是敷衍笑笑,或是干脆走开,就此岔了过去。
    以为对方是这样一个高知,又是长辈,岂会无聊到时时盯着自己唱念做打。谁料人家就是这么无聊,就是要盯着她唱念做打。起初那几次不过是在试探而已。不试,怎知谁强谁弱,又怎知她底线在哪里?
    三番两次之后,对方掌握了她的大概脾性,知晓她忍功了得又识做,于是开始时时发作。
    结婚没多久,桃李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房间里的摆设多了几件没见过的,同时两件喜欢的衣服又不见了。消失的两件衣服里,其中一件是新衣,为了年底公司尾牙准备的。她有诗歌朗诵节目,为了舞台效果,因而裙子样式颜色都比较出挑华丽,胸前的v字领口也开得比较低。问起家中阿姨,说是贝母来帮忙收拾过卧房,走的时候,丢了她的一堆垃圾,那两件衣服就在里面。
    桃李从小弄堂里长大,在强势抠索姆妈手底下讨了二十多年的生活,涵养不是一般的好,包容心不是一般的强,对于奇葩和极品的定义和标准不是一般的高。为了家庭和睦,家中原本挂着的婚纱照被换成他们母子的亲密合影都不在乎,更何况是几件摆设和衣服?
    本以为这样退让,便可换来安宁,谁料婆婆却见不得她岁月静好。小贝工作忙,家里就成了她和婆婆上演控制与被控制戏码的舞台。有时她觉得无聊,选择安静走开,导致配合度不是特别高,贝母颇觉扫兴,便要跟小贝吹风,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小纪这孩子的性格很不好,跟年轻时的贝局长一个样,犟,执拗,就爱跟人唱反调,要她往东偏往西,要她打狗她非要撵鸡。
    小贝有个好处,就是从不乱传话。贝母不管怎么讲,他都听过算数,有时候觉得贝母的话有点过分,反而劝她少说几句。可即便如此,桃李与贝母有一天还是发展到连戏都做不下去的地步。
    在桃李结婚才几个月时,终于有一天婆媳俩正式爆发矛盾。矛盾的起因是因为小贝爷爷的遗产。
    小贝爷爷身体一直不太好,在小两口婚后没多久就心脏病过世了。其实本来还有得救的,但是他们家有个毛病,就是事事都要享受特权,处处都要高人一等。贝母平时的口头禅就是“我跟xx打个招呼,叫他出面处理一下。”要不然就是“那个部门有贝局长认识的人,我叫贝局长打个电话给他。”
    小贝爷爷心脏方面的老毛病犯,要动手术,本来苏州上海两地的实战医生随便挑,但贝局长和钱老师都不要,因为没名气,非要打招呼找人,最后定下小贝医院的领导,一个很有名的主任医师来开刀,当时这位主任医师在国外开会,三催四请的把人家给催回来,结果老爷子才上手术台,还没来得及动刀,就驾鹤西去了。
    小贝爷爷过世,留下房产及字画等遗产若干,另有现金五百万。现金指明了是留给孙子和孙媳的,因为小贝从前跟老爷子提起过,自己看中了东山新款别墅,过阵子准备去那里买一幢,以后周末从上海回来,可以和桃李去那里种种花,养养草。
    起初因为小贝爸妈的关系,老爷子对桃李也是带着嫌弃的眼光去看待,一直不冷不热,但一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对桃李态度逐渐转变,待她也如亲孙小贝一般亲近起来,是以交代过,这个钱,要留给孙子孙媳。
    结果这钱还没到小贝账上,贝母先拿着一张欠条来了。她来找桃李,叫桃李在欠条上签字,这笔钱就当是她借给桃李一个人的借款。
    桃李听了,简直莫名其妙:“这是爷爷留下来给小贝的钱,怎么就变成了我向您借的呢?先不说这钱并不是您的,就算是,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向您借钱呢?钱老师,不好意思,我不会签这张借条。”
    小贝爷爷留下的遗产,指明了用途,贝母无权处置。但钞票不是房产,谁是主人,一清二楚。钞票上没写名字,一旦交到他们手上,万一给儿媳给胡乱花了用了,谁又能知道?
    一想到叫桃李白白占了天大便宜,贝母内心一万个不愿意,更兼公公交代后事时提到桃李名字,这叫她更加不甘心,于是就想出了这个办法。当然她也不是说叫桃李独自还自己这笔钱,就是想要凭此拿捏她而已,谁料一向温顺的儿媳竟敢一口拒绝,贝母当时横眉竖目:“这是我和贝局长的意思,想拿到这笔钱,你必须得签!”
    桃李仍以一向温顺的口气说:“钱老师,我无所谓,钱你们随便处置,我完全不需要,更不会去跟你们讨要。”
    婆媳僵持半天,桃李毫无让步的意思,贝母气得,最后把借条往她脸上一丢,离家出走了。
    钱老师与贝局长年轻时,因为他的众多红颜知己与各种逼宫戏码而闹过几次离婚,但后来为了各自的工作与前途,忍了。桃李起初不知,看他们人前都对对方都尊重的不得了,还以为感情很好的一对老夫妻。贝母跑走后,她打了电话给小贝,没接,估计在忙,怕婆婆外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于是抖霍着电联苏州贝局长,报告了婆婆出走一事。
    贝局长应该还在应酬,酒喝了不少,身边环境嘈杂,电话里嗯啊一声,表示知道了,三言两语把话说完,挂电话时,笑着同桃李说了一句:“钱老师这个人吧,要强,能干,就是有点无趣。”
    搞了半天,最后还是小贝下班跑出去找他亲爱的妈妈。
    小贝外面大街上跑了半夜,最后在附近一家咖啡馆把钱老师人给找了回来,怕她生气想不开,于是和她商量:“或者我来签?这笔钱算我欠你的可以吗?”
    贝母本意是要借此拿捏桃李,桃李不就范,叫儿子写借条算怎么回事?
    当然钱最后还是打到了小贝卡上,闹到后来,贝母白做恶人。但这个仇,她又给记到桃李头上去了。
    欠条风波过去,贝母像是没事人似的,还是照旧跑到上海来,母子关系亲密如初。但桃李却不再勉强自己与贝母一同出游,和陪他们母子一同吃饭看电影了。因为这时想通,人家看不上自己,再做小伏低都没意义。
    第二次矛盾爆发,是因为贝母丢她的一只长耳朵金毛狗玩偶。这只玩偶是桃华送的,跟随她总有十七八年了。大概在四年前,玩偶狗身上的拉链口袋里,又被她放进去一只香囊。香囊里装的是一枚白玉书签,日本的福山老爷爷送的。
    这两样东西,承载了她最珍贵的回忆,陪她度过了人生最为美好的时光,是她最为珍视的宝贝,这些年基本上走到哪里,这只破旧小狗她就带到哪里,跟她跑了不知道多少路,到了不知多少地方。偶尔放在家里,也是珍尔重之地摆在化妆台自己与桃华的合影旁。
    这天她出去和安妮出去约会看电影吃饭,背的是小小一只链条包,没有放玩偶狗的空间,就摆家里了。和安妮分手,回到家里一看,玩偶狗不见了,马上冲阿姨大发脾气:“我不是叫你不要碰我的梳妆台了嘛!我的狗呢?狗呢!”
    阿姨被她脸色吓到,告诉她说是被贝母收拾房间时丢掉了。她发了疯似的跑出去寻找,垃圾房翻半天,没有。当时就哭了。
    小贝下班,也赶过来帮忙找,还是一无所获,劝桃李回家去,以后买新的。桃李嚎啕大哭:“这只小狗跟了我十几年,狗肚子的口袋里还有一枚书签,是我的护身符!你妈扔掉我衣服包包其他任何东西都没问题,但是唯独这只小狗和书签不行!再多钱,都买不到了,你们赔不起的!”
    第76章
    奉命丢玩偶的人其实是阿姨, 贝母才不要被桃李那个陈年秃毛旧玩偶脏了自己的手。阿姨本以为桃李找不着便会作数,等很久,不见他们回来, 跑过去一看,见桃李坐在垃圾堆上泪流满面的样子, 感觉有点慌, 躲在一旁悄悄给苏州贝母打了个电话, 向她讨主意。
    贝母一听儿子也在垃圾房陪桃李找她那个破烂宝贝,这还了得,马上一个电话打过来, 一句质问还没出口, 这边桃李就先开口,擦着眼泪水,哽咽道:“钱老师, 求你了,求你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家了, 不要再来翻我们的房间了, 好不好!”
    姜到底是老的辣,贝母就没她那么沉不住气, 震怒之下,反而换了一副气定神闲的腔调:“哦?你确定那是‘你们的房间’吗?我怎么记得是我花钱买的房子?”
    桃李抖着手, 擦一把眼泪,努力组织语言, 尽量心平气和去跟她讲道理:“钱老师, 房子是你的,可物品是我的。我住在这里一天,你就不可以越俎代庖, 自作主张去处置我的东西。最为关键的是,成年人是不应该深入和干涉别人生活的,对于我们这种磁场不合,三观与性格也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来说更应该保持距离,我们各过各的日子最好。你这样下去,只会让我和小贝的生活过成一团糟,最后无可避免的,我们的感情一定会出现问题。所以,请你有点界限感,以后不要再来管我们。”
    对于她的话,贝母嗤之以鼻,无声地冷笑:“我管你和干涉你,自然是因为我有管你的资本!你自从动了攀援富贵的心思,打起我儿子主意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知道自己会落到这个境地!你住在我的房子里,花着我家的钱,打着贝家的名头为自己一堆穷亲戚们谋福利,反倒有脸来叫我有界限感?你脑筋确定没问题?还有你给我记住,迄今为止,我之所以对你还算客气,只是因为当中隔着儿子,我要照顾他的感受,否则以我手段,你能嫁到我们贝家?嫁过来又会有你好日子过?做梦吧你!”
    下一周,贝母仍旧过来,见到桃李,矜持地点点头:“今天没出去?”
    下一秒,丢下包,直奔儿子卧房,即刻发作:“不是扔掉了吗?怎么又捡回来了?好好的房子,老是要摆放这些破烂和垃圾!什么好东西!”冲杵在门旁不敢出声的乡下阿姨乱发了一通脾气,末了,嫌弃地追加了一句,“把我新房子都弄得一股臭气!”
    桃李随后而至,拿起这只失而复得的玩偶小狗,放在鼻子下嗅了一嗅:“是吗,我闻到的,却是一股自强自立年轻有为事业有成的成功女人的味道呢。”
    桃李脸上不屑神色与轻蔑语调令贝母气到浑身打哆嗦,扑上来夺,被阿姨一把拉住,阿姨求她:“钱老师你可别气坏了身体!”
    贝母指着桃李,哆嗦着嘴唇:“纪桃李,你怕是忘了,这是我买的房子,你敢把垃圾放在我房子里,我就能给你处置咯!”
    阿姨安抚好钱老师,转身悄悄的通知了小贝,然后过来拉住桃李,叫桃李先出去避一避,口中劝她:“哎呀,钱老师她也是为了你们这个小家,处处为你们着想,这么大年纪,还帮着收拾房间。你跟她一个老人家计较,有什么意思?”
    小贝丢下工作,飞跑回来,和阿姨一起拉着桃李,低声劝她:“先冷静下来再说,她年纪大了,又是这个脾气,让让她、哄哄她就是了。”
    桃李被激怒:“她是老公主吗!她是太阳和月亮吗!大家都要围着她转!她的感受要考虑,我的感受就一文不值了吗!”
    贝母气到浑身颤抖,怒喝道:“长辈说话处置事情,你还敢打岔?你还敢顶嘴!”
    桃李说:“钱老师,您这个‘顶嘴’用的好极妙极!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慈禧太后,是流落民间的武则天哪!”
    贝母忍无可忍,终于骂出那句忍了很久的话:“没家教!有娘生没爹教的野孩子!”回头冲小贝发作,“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跟你说了一万遍,离异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不止性格不正常,连心理都有问题!这种家庭出来的女人也是好娶进门的啊?!”
    小贝和阿姨一边一个,拖住桃李,试图把她拖到卧室里休息,她这时眼睛发亮,力气惊人,一把甩掉二人,回头冲贝母道:“钱老师,您是高知,父母双全家庭和睦,出身和家教自然比我好一万倍,您也爱发各种心得和文章给我,教我做人,那么相信您也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比起儿子,更应该喜欢和自己老公呆在一起;比起小辈的家,更喜欢呆在自己家中,这才算得上是一个正常女人!”
    贝母横眉竖目:“没规矩,反了你!儿子,你明天就去把婚给我离了!”
    “钱老师,我还看过这么一篇文章,不知道您看过没有?”桃李冷笑不已,“喜欢粘儿子的婆婆,多半是自己在婚姻生活有所缺失,自己婚姻生活不幸福,所以才会把所有的感情投入到儿子身上。钱老师,我一直都很奇怪,您自己为什么还不离婚呢?比起我和小贝,更应该离婚的应该是您老人家才对啊!”
    她口才本也不怎么好,但这些都是脑中反复过了几千几万遍的话,每一天,都要费尽力气,才不至于对着婆婆脱口而出。而今终于说出口,自是畅快顺口无比。
    贝母哆嗦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喊:“你给我滚出去,滚我的房子!不许再踏进一步!”
    桃李折回房间去拿她的钱包和小狗,小贝和阿姨似乎过来拉了她,也喊了她,但她都恍然未闻,直到在门口被小贝一把拉住,说:“你去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她抬眼一瞥,发现姆妈怒气冲冲站到自己身后,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她大晚上跑来添什么乱,再仔细一看,发现姆妈竟然留着一头披肩长发,原来玻璃门上的姆妈是自己,一时间,心脏吓到怦怦乱跳。
    以前她听行政部门的几个中年姐姐说,女人婚后过得好不好,看脸就知道。女人的精气神,都体现在一张脸上,这与年龄无关,只是生活状态的外显。而现在,她看见,玻璃门上映出的自己的面孔,脸还是自己原来那张鹅蛋脸,却透着浓浓疲惫与憔悴。憔悴疲惫之中,还有从前在姆妈面孔上常见的怒气。
    面对一张玻璃门,桃李忽然惊觉,结婚才数月而已,自己的精气神已在不知不觉间消耗一空,不过才虚岁二十九岁的年纪,面庞已隐现尖酸刻薄之相。按道理,她跨越了阶层的堡垒,嫁给这样一家体面的人家,没有贫贱夫妻的百事哀,处处都可享受特权与便利。提起丈夫小贝,亲戚朋友谁不艳羡?哪个不夸?所以自己怎么样都应该是一脸温和从容,一脸岁月静好才对啊。
    有片刻功夫,桃李被玻璃门中自己尖酸刻薄且充满怒气的面孔给惊到,反应过来之后,迅速调整表情,一把甩掉小贝手臂,行李也没收拾,连夜出门而去。
    小贝要开车出去追,贝母在后冷笑:“放心吧,她会回来的,她回娘家,她那个妈第一个就容不下她!”顿了一顿,又讲,“好不容易改善了住房条件,能舍得不回来?你看她结婚到现在,娘家回去过几次!”
    小贝到底还是出去找了一圈,浦东不在,彭浦娘家住着租客。打了她一夜的电话,第二天早上才联系到人。
    这时她已身在深圳一家工厂里面了,电话里很平静地告诉他说:“我临时申请出一个长差,在深圳这边,这家工厂服务器配置升级,可能要两周后才能回去,不用担心。”
    可等她终于回到上海的家中时,已经是四周过去,整整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下班时间,她好好的开车回来,面上云淡风轻,除了消瘦一点,和以往每一天并无不同。问她为何耽误这么久,她笑笑:“深圳出差回来后,又休了几天假,四处去转了一转。”
    桃李出走四周,回到家里,贝母还在。
    她出走当夜,小贝就求他妈今后减少过来的频率,也不要再帮忙整理房间。但贝母却始终放心不下儿子,是以仍然坚持每周来两趟上海。对她来说,到上海来就跟上班似的,已经养成了习惯。从前儿子房间小,来了没地方住。再一个,贝局长那时没退休,到底不敢太张扬,叫她自己开车,或是一趟趟买票乘车,她也没那个精力。现在么,有司机有专车,房间多,想留可留,想走便走。
    每次早饭吃好,跟老吴说一声:“咱们去一趟上海儿子家里”,就来了。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很便当的一件事情。比起苏州,儿子这里,才像是她的家,也才有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