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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宋踪明看向朝夕低垂的眉眼,心里一揪,这个妹妹太谨小慎微了些,哪怕不是在家里长大,可她是侯门嫡女,是这府里的长姐,有必要这般隐忍周全?庭芳明年也要及笄了,却还像个孩子,想什么说什么,难道宋朝夕的处境真的这番艰难?
    蓝氏和宋庭芳在后面忍笑,庭芳拉着老太太撒娇:“祖母,快叫朝夕姐姐免礼吧,姐姐身子柔弱,受不了这样的苦。”
    宋丰茂一言难尽,忍不住瞄了眼宋朝夕那白里透红的肤色,这叫柔弱?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出比她更康健的人了。
    二儿子休沐,大儿子也难得不出去花天酒地,俩个儿子都在,老太太心情不错,笑呵呵道:“朝夕快免礼,到祖母这边来。”
    宋朝夕站过来了,入席后,她笑着站一旁给老太太递毛巾。
    这种场合儿媳妇的是坐不得,得伺候好婆母,给婆母布菜,等婆母发话了才能坐得,沈氏和蓝氏站在老太太身后,饶是伺候惯了老太太的她们,做起事来也不如宋朝夕妥当,宋朝夕面色平淡,神色毫不慌乱,把这高门嫡女的身份拿捏的正正好,就是礼数周全的蓝氏站在她身边,也莫名有种错觉,好似自己就该成为陪衬,给宋朝夕打下手。
    宋朝颜很少伺候老太太,现下有心表现一番却根本插不上手,反而慌手慌脚,差点打翻了茶盏,露怯又出丑,一看就是以前没做过。
    蓝氏笑了:“颜姐儿娇生惯养,做不惯这种事,就放着让婶婶来吧。”
    宋朝颜咬咬唇,知道蓝氏在针对自己,委屈道:“我只是想给祖母尽孝。”
    “颜姐儿要想尽孝,机会多的去,现下伺候的人多,你先去一旁歇着吧。”
    意思是这不方便你表现。
    宋朝颜有些难堪,埋头落了座。
    宋丰茂蹙了蹙眉,原以为宋朝夕就是沈氏口中歪缠不懂礼数的人,可今日打量,却觉得这女儿一点差错没有,整个京城的闺女拉过来,也不见得能找出比她模样礼仪都挑不出错的人。
    要真说起来,宋朝夕可比宋朝颜出色很多,难怪沈氏会有危机感。
    酒端上来,厨房来话,说这是扬州来的药酒,有养生之效,宋元忠花天酒地惯了,听了一些小道消息,不由道:“扬州的新晋首富十分神秘,听闻他富可敌国,以药材起家,这是他调制的药酒,如今会仙酒楼正在售卖,喝了可以强身健体,有滋补功效,十分难得。”
    会仙酒楼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有近百间包间,会仙酒楼的新酒在外面是绝对喝不到的。
    老太太听到扬州,十分敏感地问:“做药材起家的?”
    “药材肯定赚不了大利息,如今他以贩盐为主业,听说这药酒男女皆宜,母亲您也喝一杯尝尝?”宋元忠笑着给老太太斟酒,老太太今儿个高兴,又听闻那药材商人是贩盐的,心里松快一些,便笑着任儿子给自己倒酒了。
    一旁的宋朝夕忍不住吸吸鼻子,这酒好香啊,她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毕竟这药酒的配方还是她调出来的,没想到姑父竟然把生意做来了京城。
    有些日子没见,她甚至不知道姑父已经是扬州首富了。
    宋朝夕出了门,忽而看到游廊的拐角处有个身影看着眼熟,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走上去便是一愣:“陈叔?”
    陈金忠三十余岁,穿着杭绸铜钱纹直裰,一张肉包子似的泡发了的脸,看人自带三分笑意,乍一看像个笑盈盈的弥勒佛,宋朝夕乐了,“陈叔,您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呢。”
    陈金忠是姑父手下的管事,很得姑父看重,宋朝夕从前经常跟他走生意。
    陈金忠笑眯眯道:“小姐您离开后,夫人想您想的病了一阵子,后来她就让老爷把生意挪来京城,说想离你近一点,如今京城几家酒楼用的都是您配方的药酒,老爷也近乎垄断了京城的药材供应,这次有送酒的机会,我就过来想看看您。”
    宋朝夕心里暖融融的,“我很好,让姑父姑母尽管放心。”
    “我会给老爷写信的,对了,老爷上次来信时提到过,说是药酒销量不错,叫您有空去我那把分成给支走,偷偷告诉您,最近酒的销量打开了,您至少能拿好几万两呢。”
    宋朝夕失笑,她以为姑父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还真打算给她分成。
    “近日入夏,大小姐可有新的药酒配方?”
    宋朝夕当然有,她前世在关外和亲生父亲一起生活,都是自己酿酒的,药酒药膳这方面她最在行了。
    “我把方子写下来给您。”
    “现在不方便,我回头让人来取吧。”俩人说好了时间,宋朝夕才答应了。
    这边,饭后等人散了,宋丰茂留下来陪老太太用茶,母子俩喝了几杯,他才问:“母亲觉得朝夕如何?”
    老太太笑了笑,把吉州窑烧制的黑釉茶盏交给丫鬟,才道:“你还记得自己有这个闺女?”
    宋丰茂讪讪的,宋朝夕回来这些天,他不曾招人来见,确实也是不看重,孩子都长一样,看宋朝颜就可以想象宋朝夕长什么样,没必要特地招来看。可方才他忽然意识到,宋朝夕也是及笄的人了,看宋朝夕模样礼仪都不差,若是能寻个门楣高的人家,必然会对侯府有益,于他自己也极有帮助。
    “你倒能想的明白,比你媳妇看得开,我本欲将朝夕嫁入容国公府,奈何你媳妇不愿意,要嫁朝颜,朝颜的身体你是知道的,我只怕她受不住这份荣耀。”
    宋丰茂也这般想,可到底疼了宋朝颜这些年,她既心仪容恒,总不能拆散她们。
    “母亲您的意思是……”
    “我老了,我的意思你媳妇未必同意,但我还是那句话,凡事以侯府利益为重,只有侯府的荣光保住了,你和你的子孙后代才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宋丰茂点点头,他陪老太太聊了几句,便回房了,路过谢氏的院子,他脚步顿住,迟疑片刻,最终转身去了沈氏房里。
    宋朝颜正在看宋嘉良写的字,宋嘉良不耐烦姐姐管着自己,抱着沈氏撒娇说明日再写,他不讲道理,又惯会耍赖,写错的字也不愿意纠正,宋丰茂站在门外看得眉头直皱,坐下就要检查他功课,宋嘉良哪里能经得住父亲检查?起初还能应付一二,不一会便露怯了,宋丰茂见他功课不好,大怒。
    宋朝颜赶紧拦着:“父亲,弟弟他还小,您可别伤着他。”
    “还小?他不知道读书,却知道收了丫鬟,自己孩子掉了都不知道,就这你还护着他!”
    宋朝颜一愣,不敢相信地看向沈氏,沈氏连忙道:“我已经罚过他跪了几天祠堂,抄了经书给那孩子超度,这事说起来也不是良哥儿的错,是那丫鬟心思不正,勾搭主子,你可不能错怪了良哥儿。”
    宋丰茂哪里不知道她惯着孩子,要不是老太太提起他甚至不知道自家出了这样的事,便叹息一声:“就他这样,哪里能指望他袭爵?”
    沈氏哼了一声,宋嘉良指望不上,难道谢迎秋生的宋程昱就能指望的上了?不说他庶子的身份,就算嫡子又有什么用?不还是个瘸子吗?整日待在房中不出门,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大出息?
    她就不信瘸子还能站起来?只要谢迎秋那边没指望,宋嘉良再差又有什么关系!
    第19章
    宋朝颜连忙安抚,给宋丰茂端茶,又给宋嘉良使了个眼色,宋嘉良赶紧抱着书跑了。
    宋丰茂又问起她和容恒的婚事,按理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父母拿主意就好,压根用不着跟子女说,奈何宋丰茂疼这个女儿,女儿自小身体不好事事不顺心,他希望女儿的婚事能合她心意。
    宋朝颜欲言又止,半晌才道:“父亲,女儿……”
    她眼里含泪,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宋丰茂心疼坏了,目光询问地看向沈氏,沈氏叹息一声,这才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听闻要救宋朝颜的命必须要取宋朝夕的心头血,他沉默了片刻,若是从前他肯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人都是护短的,如果注定只能活一个,他当然是愿意自己疼爱的这个活下来,可今日他和老太太达成共识,要把宋朝夕嫁个好人家,帮衬侯府,宋朝颜再大,也大不过侯府的利益,这是老太太方才交代的。
    宋丰茂只说再想想,宋朝颜知道,他和老太太都不容易心软,必须有利益可图才行,出了沈氏的院子,宋朝颜咬咬牙看向头顶月色,宋丰茂透露出的讯息她再明白不过了,父亲和祖母都看好宋朝夕,想由身体康健,又会为人处世的宋朝夕去帮衬侯府,她不该抱怨的,每个世家都是这般处事,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已经是老太太对她仁慈了,只是,她不仅想要爱情,还想要活着。
    董老夫人并没有立即回话给国公府,容恒自然不知道,董老夫人给他相上了宋朝夕,他今日接到消息,说是宋朝夕要见他,他在宋踪明的掩护下以讨论学问的名义进侯府,见了宋朝颜。
    上次被宋朝夕骂完之后,容恒便不太愿意来国公府,见宋踪明都比从前少了,他每日留在府中,除了读书就是去看父亲,力所能及地在父亲床边尽孝。
    “朝颜,你找我有事?”容恒看向穿着杏黄色素面妆花褙子的宋朝颜,她本就柔弱,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像路边一朵颜色好看的小花,没有任何攻击性,温柔又容易掌控,你永远不用去猜她的心思,因为她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太容易猜出来了。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人最适合自己,却无法否认,他如今透过这张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鲜活的灵魂。
    按道理,他不该和宋朝颜走的太近,只是宋朝颜身子不好,当初他为了逗宋朝颜开心,经常送些小玩意儿进来,俩人见面的次数比寻常人多了一些。
    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这样是不合礼数的。
    宋朝颜好久没见他,想的厉害,又不敢扑进他怀里,只能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款款走去。
    宋朝颜迟疑片刻,才柔声道:“恒哥哥,你可愿意娶我姐姐?”
    “什么?”容恒愣怔在那。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宋朝颜竟然让他娶宋朝夕?
    他和宋朝夕都没见过几次面,虽然世家结亲,尤其是京城这些老姓的世家结亲,都是父母之命,只是,他一直把朝颜当妻子,从未想过要娶跟宋朝颜长得一样的宋朝夕。
    可是,莫名的,心头竟荡漾着一种难言的兴奋,酸酸涩涩,如雾般缭绕,让人看不清原委。
    见他不愿意,宋朝颜反而松了口气,没有看上就好,左右不过是假成亲,等薛神医找到了,她就立刻入国公府替代宋朝夕。
    “这只是权宜之计,若是把她嫁给别人,我反而不放心,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稳当。”
    容恒一时说不出话来,无论如何,这想法都过于荒唐了些,他看向宋朝颜,意味不明道:“你舍得让我娶她?就不怕我喜欢上她?”
    宋朝颜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的,你心里只有我不是吗?”
    宋恒沉默了一会,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宋朝颜拉着他的袖子,软声道:“容恒哥哥,你就答应了朝颜吧?”
    “可她不会答应的。”
    “她怎么不会?我看她经常往你面前跑,肯定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再说她同不同意都不要紧,只要我父母同意就行了。”
    容恒垂眸,宋朝夕喜欢他?所以才往他面前凑想引起他的注意?莫名的,他并不抗拒这种可能性。
    宋朝夕今天早上右眼一直跳,心里十分不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从柜中拿出束胸,还没穿上,宋踪明的小厮便过来了,说是要宋朝夕去一趟。
    宋朝夕动作一滞,这便宜哥哥上次被她骂完后倒没什么别的动作,怎么忽然想到找她了?
    “小姐,您不能去啊!您去了会被骂的!”冬儿急得直叫唤。
    青竹:“……”
    宋朝夕挑眉,看向冬儿气鼓鼓的脸,装可怜,“哦,那我要是被骂了可怎么办?我这人一被骂就委屈,一委屈就想哭。”
    冬儿咬咬牙冲了出去,回来时竟然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擀面杖,甩了甩,就要去霍霍宋踪明。
    把宋朝夕惊呆了。
    她默默把冬儿的擀面杖压低了,笑眯眯道:“擀面杖太大,很容易暴露,下次找个小点的工具,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嘿嘿嘿……”
    冬儿受教了,扔掉擀面杖,点头:“下次我去找根棒槌来!”
    宋朝夕噎了一下,吃瘪的表情看得青竹噗嗤一笑。
    半路遇到庭芳才发现,宋踪明叫了她们俩人。
    远远的,宋朝夕看到宋踪明正坐在八角亭中下棋,他穿一身月白色绣竹纹的直裰,玉冠束发,一副翩翩公子派头,容恒穿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同色刺绣短靴,坐在他对面,俩人安静地下着一盘围棋,听到脚步声,齐齐抬头。
    见到宋朝夕,容恒眸色复杂了些许,又很快避开视线。
    因为有哥哥和一干小厮在,宋朝夕和庭芳也没避嫌,只宋朝夕懒得跟容恒打招呼。
    宋踪明仿佛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招呼她过去,有些赧然地让小厮捧着个东西出来。
    盒子里装着一个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和一个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配的是红宝石镶金耳坠和白玉耳坠,饶是宋朝夕这种穿惯了男装,对女装没研究的人都看得出,这套头饰极为精致,看盒子上的刻字,倒是和宋朝颜上次被她截胡的那批衣服,出自同一个地方。
    这宋踪明在搞什么?
    示威?暗示自己很有钱?可她还有几万两的私房钱傍身,花都不花不掉呢。
    宋庭芳也愣怔了片刻,惊道:“大哥,你吃错药了?”
    宋踪明瞪她一眼,没好气道:“什么吃错药?你就不能对哥哥温柔一点?”
    宋庭芳眨眨眼,想说温柔什么的有必要吗?
    宋踪明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前几日出门,看到这家店里的头饰卖不出去,我为了做好事照顾店家生意,就买下来赠予两位妹妹。我随手一买,你们也就随手一用吧。”
    他头也不抬,只偷偷打量宋朝夕的脸色。
    被宋朝夕抓了个正着,立刻缩回视线。
    宋庭芳惊呆了,宋踪明这人迂腐,兄妹俩经常吵架,现在宋踪明竟然主动送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