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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是啊,咱们这十里八乡,就没看到过比陈阳更苦,更勤快的孩子,他才18岁啊。我们家大山20岁了,我也没舍得让他去修水库。”
    “哪里是18,15岁就去修水库了,造孽哦。”
    “梅芸芳、陈老三也太不是东西了。陈阳一个人挣了家里一大半的工分,他们四口人吃饭,还有两个要上学,人家兄妹俩就吃点饭,都容不下,真不是人!”
    ……
    周遭谴责的声音,鄙夷的视线,让梅芸芳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在游街。
    她还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心里对陈阳恨到了极点,这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嫁进门就让陈老三把他给扔进深山里。
    她不甘心就这样认了罪,背上个恶毒继母的名声,臭大街,更怕公社处罚她。
    抹了一把泪,梅芸芳哭得那个伤心:“阳阳啊,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都18岁了,村子里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都开始说亲了,有的甚至都要当爹了,就你还没说亲。我们是怕好人家的姑娘嫌弃你有个傻妹妹要养,不肯嫁给你,所以才想把福香给扔了的,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
    “是啊,阳阳,我跟三娘这样做都是为了给你娶媳妇。你要娶不上媳妇,打了光棍,我以后怎么去地下见你妈,怎么跟祖宗交代啊?”
    真好笑,还都是为了他。陈阳冷笑:“娶媳妇总要花钱吧,既然你们说要给我娶媳妇,那想必是准备好彩礼了,我倒想问问,你们给我攒了多少彩礼钱?”
    鬼的彩礼钱,梅芸芳一分钱都不想掏。可话已经放出去了,总要做个面子,才能圆回去刚才的话,也能证明她是个好继母。反正陈阳又没对象,也就嘴上说说,不会真掏钱。
    所以梅芸芳很大方地说:“五十块,我跟你爸这些年辛辛苦苦省吃俭用这些年攒了五十块,就是准备以后给你娶媳妇儿用的。”
    这笔钱在农村不少了,够买两身新衣服、鞋子、茶缸,还能余下给女方的彩礼钱。
    陈阳听了也很满意:“不错。”
    梅芸芳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一喜,莫非陈阳被他们说动了,她准备再说两句,吹得天花乱坠,哄好陈阳。他们这事吗?陈阳是关键,只要陈阳不计较了,陈福香是个傻的,公社顶多也就批评他们两句就完了。
    谁料,陈阳却转身,对着公社的领导说:“今天麻烦领导们走这一趟,一事不烦二主,我今天就请公社的领导,还有陈支书,大根叔以及村子里的叔叔伯伯婶婶们做个见证。大家都看见了,我们兄妹在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比那老财主家的长工都不如,陈老三和梅芸芳容不下我们兄妹,我们也不巴着他们了,我们兄妹俩跟他们分家,以后各过各的。家里的粮食对半分,也可以根据今年的工分分,大根叔那里应该有记录,家具我们就不要了,养的鸡和自留地我们也平分,他们给我存的那笔彩礼,也有我这些年挣的一份,我拿一半就行。”
    还想要钱,难怪刚才问她彩礼呢!这个黑心肝的,梅芸芳差点气晕。
    第15章
    绝不可以分家,自家人知自家事。
    陈老三的劳力不好,手脚又慢,一个大男人都挣不了满工分,只能拿八个,梅芸芳就更弱了,干的是轻松的活,比如打谷子的时候,她也不下田割稻谷、挑谷子,而是去晒场跟一群年纪大的或者体力弱的一起晒谷子。活是比较轻松,但往往只能拿六七个工分。
    而陈燕红和陈小鹏都在念书,两人除了放农忙假的时候回来帮忙干点活,平时都不下地,几乎没有工分,只有每年队里按人头分给他们的那点。
    家里的大头还是靠陈阳挣。陈阳说这个家里有一半的工分都是他挣的还真是一点水分都没有。
    要是分了家,少了他那份工分,家里得少分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粮食。而陈燕红姐弟俩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俩饭量特别大,几乎能顶得上一个大人。光靠他们两口子这点工资,别提供他们俩上学了,一家人填饱肚子都困难。
    所以说什么都不可以分家。
    分家对梅芸芳的震慑比挨批评、丢脸还难受。毕竟后者都是面子,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面子值几分钱?
    “我们不分家,哪有儿子还没结婚就分家的,说出去不是让人笑吗?再说了,这村里,这公社,结了婚孩子都生几个了的都没分家呢,咱们分什么家啊?”梅芸芳理直气壮地说。
    目前农村还是大家长制,因为孩子多,家里穷,很多家庭都是先把大的养大了,大的挣钱了再帮着养下面的弟弟妹妹。所以往往兄弟几个都结婚了,一家十几口人都还生活在一块儿,家里的粮食、钱都由婆婆掌握着。
    别说陈阳才刚成年,还没有结婚,就是结婚了,她也不答应分家,说出去也占理。
    要是发生今天这个事之前,村子里的人肯定站在梅芸芳这边,大家也不想陈阳带个坏头,回头自家儿子媳妇也跟着闹分家。
    但是,要怪就怪陈老三和梅芸芳把村子里的人当猴耍。他们自己偷偷把福香丢到了东风公社,回来却装可怜,骗左邻右舍,让大家摸黑起早帮忙找人。家里的男人连早饭都没吃,天不亮就上山帮忙,结果白忙活一场,背地里不知被这两口子怎么笑话呢!
    他们这个行为,几乎得罪了整个三队的人。被欺骗,被愚弄,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就是为了出这口恶气,大家也巴不得陈家能分家,陈老三和梅芸芳能跟着倒大霉。
    跟梅芸芳最不对付的钟四嫂子最先跳出来,痛打落水狗:“你们家能跟咱们比吗?咱们村里谁家这么黑心,不把儿子当人,13岁就挑担子、打谷子,干最重最累的活,比老黄牛都辛苦?还卖女儿,干出把女儿丢到别的公社的事?”
    “就是,把咱们村的脸都丢到其他公社去了,说出去我都不好意思。就你们这么黑心的,不分家,哪天福香又被你们卖了都不知道。”
    ……
    陈老三连忙摇头:“不会了,我们以后不会再丢福香了,阳阳,你相信我。”
    早在惊动公社干部的时候,陈老三就有点后悔了,现在事情暴露,儿子嚷着要分家,陈老三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别丢福香的,她一个女娃能吃多少粮食。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但凡他们能善待福香一分,他都不会把这事做得这么绝。
    陈阳摸了摸陈福香的头,温声问:“福香,要不要分家,以后跟哥哥一起单独在外面过?”
    陈福香眼睛黑得发亮,嘴角是难以自抑的开心笑容:“真的吗?那福香以后可不可以睡像陈燕红那样的木头床,还有一床垫的被褥?那个木板硌得我背好痛,稻草里有虫子,会咬福香。”
    “当然可以的,哥哥会给福香做一张新的床,买上新的棉絮,给你做一床暖和的杯子,一定不会再硌福香的背。福香还有什么想要的吗?”陈阳目光柔和地看着天真单纯的妹妹。他妹妹真的聪明了很多,一口气能讲这么一长串流利的话,而且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哪怕这些都是路上陈建永给她才恶补过的,那也非常不容易了。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只能守着懵懵懂懂,一直保持着四岁稚儿心智的妹妹过一辈子,不曾想,竟还有转机,真是老天开眼。
    陈福香眨了眨眼:“那我以后可以喝两碗玉米糊糊吗?三娘说我是吃闲饭的,你不在家就不让我添碗,可是我好饿,陈燕红和陈小鹏都吃了好几碗。”
    玉米糊糊煮得稀,尤其是冬天晚上那顿,粮食困难的时候都能照出人脸,喝下去一会儿就饿了,根本不挡饱。可怜的福香,连多吃一碗都要挨骂,陈燕红两姐弟却能随便吃,大家看他们兄妹的眼神更同情了。
    陈阳冷冷地瞥了梅芸芳一眼,安抚妹妹:“当然可以,分家了,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饱为止,哥哥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哥哥你真好。那分家了,三娘也不会打我了,对不对?”陈福香惊喜地问。
    见陈阳点头,她欢快得像一只小麻雀:“哥哥,那咱们赶紧分家吧,福香以后就不会挨棍子了,棍子打得好痛,福香好怕。”
    她这些天真直白的话撕下了梅芸芳“好后娘”的伪善面具,让大家清楚,这兄妹俩在陈家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不给吃的,要干活,动辄还要挨打挨骂。
    “作孽啊,福香这么乖的孩子,她怎么下得去手。”四奶奶伤心地抹眼泪。
    “是啊,福香这孩子虽然傻了点,但特别乖,不惹事。有些人真是心狠,连个心智才四岁的孩子也不放过。”钟四嫂子又趁机踩梅芸芳一脚。
    梅芸芳的脸青白交加。今天她的脸是给丢尽了。这两个小鬼,她当初就不该心软的。
    “小孩子哪有不挨揍的?你们敢说,你们家的孩子没挨过打?”梅芸芳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四奶奶和钟四嫂子,两个老不死的。
    钟四嫂子噗嗤一声就笑了:“我们可不打四岁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也不打女孩子,只打那些上房揭瓦的皮小子。”
    “你……”梅芸芳被钟四嫂子堵得一口气差点被上来。
    陈阳不想看她丑陋的面孔,只想快点解决这个事。
    “闫部长,刘主任还有其他领导们,陈支书,你们都看到了,陈老三和梅芸芳是怎么对我妹妹的,再这样下去,我妹妹迟早会被他们折腾死。我绝不可能再放我妹妹跟他们在一个屋檐下,请你们允许我们分家。”他郑重其事地对领导们说。
    梅芸芳和陈老三不肯分家,但要是领导让分呢?
    这年月大队部,公社的干部权力非常大,只要上面同意,容不得他们两口子不同意。
    但闫部长却说:“分不分家,是你们的私事,队里和公社都没有过问的权利。队里也好,公社也好,只有调解的权利,没有替你们做主的权利。”
    虽然没达到陈阳的目的,但也不算坏消息,有了闫部长这句话,只要陈阳咬死了分家,队里也管不了他。
    本来还想说什么的陈支书听到这话,蠕动的唇闭上,再也没吭声。
    “谢谢闫部长,你说得对,分家是我们的私事,不该劳烦大队和公社。”他打铁趁热,扭头就对陈大根说,“大根叔,你是队长,也是同宗的长辈,麻烦你帮忙做个见证,可以吗?”
    做见证肯定得得罪陈老三和梅芸芳。
    不过这两个一个怂,一个毒,相比之下还是陈阳这小伙子有前途多了,站哪边还用说吗?
    本就欣赏陈阳的陈大根没有犹豫就做了决定:“好,再叫上你五爷爷吧,他是同宗辈分最大的。”
    要分家就分个堂堂正正,清清楚楚,有长辈更名正言顺。
    这自然好,陈阳感激地点头:“行,那得麻烦五爷爷了。”
    五爷爷在他们陈姓里面辈分最高,而且他们家在村里是最有地位的,陈大根是他的亲侄子,他还有一个儿子在县城当干部,他可不怕得罪陈老三。
    而且陈老三用阳阳挣的工分供一个外姓人上学,却养不起福香,这算什么事?
    虽然陈燕红改了姓,跟着姓陈,但在老一辈眼里,不是亲生的哪怕改了姓那也是别人家的种。他早看不惯了陈老三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了。
    “不麻烦,树大分枝,人大分家,应该的。”
    一句话就定下了分家的事,根本不容梅芸芳插话。梅芸芳也只有在自己家能逞威风,出了门,面对族里的长辈,她压根儿不敢开考。只能赶鸭子上架,被迫分家,她不甘极了,指甲掐进了肉缝里,都刺破了一个口子,她都仿佛没有知觉一样。
    陈大根对队里的土地,各家各户养的牲畜了如指掌。他说:“五十块就双方平分,三只母鸡,陈阳一只,陈老三人多分两只,自留地,陈家门口这块三分的给陈老三,东边挨着保管室那个两分地给陈阳。剩下的就是粮食了,陈阳干得多,拿的工分最多,不过陈老三家四口人,这样吧,四六分,陈阳和陈福香拿四份,陈老三、梅芸芳、陈燕红、陈小鹏拿六份。还有床、被子这些,陈阳你拿走你和你妹妹的那份。至于其他的锅碗瓢盆、水桶、板凳按照人头平分,你们没意见吧?”
    这年月分家不易,因为家家户户都穷,什么都没多余的,有的东西根本就没法分,比如炒菜的铁锅,这个不光要钱,还要有工业票才能买到,而农村人是不发票的,只能进城想办法找城里人换。因而很多人家里的铁锅坏了又补,补了又坏,都打好几个补丁了还在用。
    这也是很多家庭不分家的根本原因,分了家,儿子多的,想每个儿子凑个铁锅都难,菜都没法炒,怎么分?分不公平,兄弟还要反目成仇,不如大家一块儿过,就煮一锅饭,还能省下不少事和柴火。所以不是孩子长大了实在住不开,或是一家人关系闹得很僵,没法一起过了,一般人都不会轻易分家。
    可以说,陈大根这份分配的方案非常公平了,尽可能地做到了保障双方的利益。
    但梅芸芳可不这么认为,家里最重要的就是钱、粮食和母鸡,但现在却要分给陈阳兄妹俩一小半,这简直就是挖她的心,她一分钱都不想分。
    “我不要分家,我们没答应分家,陈老三,你说句话啊?”
    队里,她一个女人说不上话,梅芸芳指望陈老三能站出来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阻止这个事。
    但她注定要失望了,陈老三虽然不想分家,可看儿子坚决,公社、大队干部都不反对,族叔和陈大根都答应了,他又怂了,根本不敢反对。
    被梅芸芳逼急了,他搓了搓手,巴巴地瞅着儿子:“阳阳,要不咱们不分家了,爸改,你看成吗?”
    这算是把他为人父亲的威严丢到了地上。
    但他在家里从来也没有威严可言,陈阳不吃他这一套,对陈大根说:“大根叔的分配很公平,我没意见,至于那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的,我也不要了,都留给他们。”
    那些用烂了东西,他也不稀罕,没必要为了这点不值钱的破玩意儿跟梅芸芳他们掰扯,浪费时间。他只想尽快分家,带着福香过上新生活。
    “那就更好分了,陈老三,你拿25块给陈阳,再把粮食点一点,拿十分之四给陈阳,鸡也抓一只给陈阳。”陈大根办事也利索,他扭头问陈阳,“你想好住哪儿了吗?房子要是分,得分成三份,你,陈老三,陈小鹏一人一份。”
    在农村,只有家里的男丁才有分房子的权利。梅芸芳、陈燕红和陈福香都没参与分房的资格。
    梅芸芳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对啊,陈阳光想着分家,可分了家,他住哪儿?要是还跟他们住在一块儿,等他出去干活了,家里只有个傻子,她想拿他们家东西还不是很方便?
    要真这样分也行,到时候,鸡吃他们的粮食,下的蛋却归自己家。还有粮食,她三天两头悄悄去装一小口袋走,陈阳也不会发现,至于陈福香,一个傻子,她根本不看在眼里。
    梅芸芳的心思又活络了。
    但谁知陈阳却说:“房子我不要,折成现钱,就算五十块,给我就行。”
    分就要分得彻底,还在一个院子里生活,就在一墙之隔,那跟不分家有什么区别,陈阳也不放心自己妹妹跟他们共处一个屋檐下,毕竟他不可能一直呆在家里。
    陈大根也知道,不住在一块儿是最好,不然以后有得吵:“可是你们住哪儿?房子怎么办?建个房子可远不止五十块。”
    陈阳说:“大根叔,房子我借钱建,就建两间屋,够我们兄妹住就行,正好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我自己弄,在房子建好之前,能不能让我们先住一下保管室?我也不白住,我会把仓库里的刀具都磨亮。”
    保管室除了放农具,还有仓库,不过这会儿仓库是空的。秋天收上来的粮食该交的已经交到粮站了,余下的都按劳分配给了村民。暂时让陈阳兄妹俩住一阵子也不是不可以,更何况陈阳还提出了帮忙磨刀,想必队里的人也没意见。
    但大队和公社的干部还在这里,他可不能自己做主。于是陈大根说:“要是队里大家都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队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在这儿,纷纷喊道:“没意见,仓库反正是空的,就让陈阳他们住呗,别在里面开火就行。”
    “对啊,还有人磨刀,也不是白给他们兄妹俩住。”
    陈阳说:“我们在屋檐下煮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