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学季, 薄暮雨的另一个剧本《尘世》即将开机。
江英纵的儿子江亦轩考上名牌大学,入学前江家在家里举办了宴席,邀请到薄明良一家。薄暮雨亲自打电话向江老爷子致歉,告知自己工作忙碌, 分不开身。
《尘世》开机前,薄暮雨向苏漫申请全程跟组。
“你确定么?”苏漫皱着眉,“这部戏的拍摄周期很可能比《战神》要长,月底就是你的生日。”
薄暮雨没有一点犹豫, 点头道:“我已经考虑清楚了,跟组能学到很多东西,这次我想全程待在剧组。”
她的生日。
她想起来去年江尘音带她去看流星,向她许诺永远不会因为任何人而疏远她, 冷落她。放在如今再想, 她只觉得恍若过了许多年。
江尘音没有为了别人而疏远她, 冷落她,不要她, 因为把江尘音推开的人就是她自己。
“小雨……”苏漫欲言又止, 叹了声气, “你是不是有心事?这段时间你很奇怪,越来越不爱说话, 而且工作就像是拼了命一样。到底是为什么?”
薄暮雨怔了怔,对上苏漫关切的眼神。
这是自从她拒绝了苏漫的表白之后, 苏漫第一次跟她说了这么多无关工作的话。这段时间以来她们都有意避开对方, 如果不是非要沟通不可, 苏漫不会找她,更没有将话题带到私事上。
她很快反应过来,摇头微微一笑道:“我没事,谢谢学姐的关心。”
苏漫看着她好几秒,语气中带了些如往昔的关怀:“你如果有什么心事,还是可以跟我商量,我从来没有想要因为上次被你拒绝而疏远你。”
薄暮雨顿了顿,说:“学姐,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决定。但我还是很谢谢你,我明白你是关心我。”
她从拒绝苏漫的那天起就没有办法对苏漫过于绝情,虽然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但绝对说不出重话来。因为苏漫跟她是有本质上的相似的,得不到却不纠缠不休,而是选择压抑自己心中的情绪。
这跟杨谦还有伤害过江尘音的邵思南相比,是完全相反的。
“好吧,这次拍摄我也会跟组,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随时都可以找我。”苏漫没有再多说,允许了她的申请,也叮嘱了她几句。
九月下旬,薄暮雨跟苏漫跟随剧组前往拍摄基地。她告知了父母要在拍摄基地至少几个月不能回来,薄明良跟叶夏岚在她离开前留她在家里住了好几天。
她没有单独通知其他人,只是拍了一张《尘世》剧本的文件夹封面发在朋友圈,带了一句要跟组的话。
在飞机上,苏漫坐在薄暮雨身边,时不时地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苏漫发现刚登机不久的时候薄暮雨是在看剧本,但一会儿之后她合上文件夹,目光久久地流连在文件夹上,神情带着一种说不清的伤感,又好像有鲜少露出的温柔。
苏漫几次想开口问她,每每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只能心里叹着气,看着她的手指抚摸着文件上的那个“尘”字。
这次《尘世》的拍摄条件艰苦,比起之前《战神》拍摄的时候更甚。苏漫的要求很严格,必须实景拍摄,她们到达拍摄基地以后举行开机仪式,之后薄暮雨便随着苏漫投入了工作。
她每天跟着苏漫在片场里跟导演组一起讨论每一场戏的拍摄,稍微空闲的时候就回到休息区写一下新剧本,直到晚上才会回酒店休息。
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每当安静时总觉得心里很空,但好像又很满,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始终在那里。
到了剧组的一个周以后,这边的天气阴沉起来,晚上薄暮雨跟苏漫回到酒店就下起了雨,还伴随有雷声。
房间里亮着灯,很安静,薄暮雨披着外套坐在沙发上,脸色有点白。
她在等着下一次的雷声。
小时候的每一次打雷下雨她都有爸妈的保护,也有江尘音的关心,她很怕打雷,但每每到那个时候她又不怕打雷。她上了大学以后一直在等着心里的那个人回来,回到她身边,雷声响起时依旧保护她。
她等到了,江尘音回来以后不曾对她有分毫疏远,去年那场雷雨是江尘音回来以后第一次伴随有雷声的雨。她躲在走廊,尽量避开雷声,她想尽办法自己忍耐,最后听到了江尘音急切的声音。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闷雷,薄暮雨咬了咬唇,把披着的外套拢了拢,疾步跑过去在下一次更响亮的雷声炸响之前“啪”地一声合上了窗子。
下一秒她就看到天际有雷电闪动,而这次她听不到那令她害怕的雷声了。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关窗的手,突然笑起来,几秒钟以后却沉默下来。她可以保护自己了,因为身边没有人了。
不会再有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回来,只为了替她关窗。不会再有一个人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衣服都湿着也没有注意到,只顾着跟她道歉。这样一个人,不会再有了。
薄暮雨想起那时情愫朦胧的画面,捂了捂心口,很甜又很疼。
她转身要回去沙发坐,房门在这时被敲响,外面是苏漫。
“学姐,快进来。”薄暮雨侧身让开。
“打扰你了。”苏漫抱歉一笑,她散着头发,身上有沐浴露的香气。
薄暮雨倒了杯茶给苏漫,陪着一起坐到沙发上,问道:“学姐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苏漫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是现在打雷,关窗拉窗帘也感觉睡不着。所以就想看看你有没有休息,找你聊聊天。”
薄暮雨笑说:“说不上打扰,不过学姐怕打雷倒是让我很吃惊。”
“也不算害怕吧。”苏漫靠进沙发里,看了一眼被薄暮雨关上的窗,叹道:“是睡不着,然后刚好碰上雷雨天,更烦了。”
薄暮雨点了点头,两个人一时静默无言。
苏漫突然幽幽地叹了声气:“小雨,过两天就是你的二十三岁生日了。”
“嗯,我知道。”薄暮雨扬起一点笑意。
“要不要回去?”
薄暮雨立刻就摇头了:“不回,说好了全程跟组的。现在回去会让人看笑话,别人会觉得我过个生日都离不开家。”
她并不想回去,因为生日对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长大以后本来就不怎么在意生日,如果不是前几年盼着江尘音能给她惊喜,在她生日的时候回来,她根本对这个生日没有任何期盼。
至于现在,江尘音不会想要见到她的吧,她怀着那样的心思,怎么会想要见她。
“那好,你生日那天我给你放半天假,晚上大家再聚一聚。”苏漫见她始终坚持,便不再劝说了。
“好啊,放半天假我可以多睡几个小时了。”薄暮雨开心地笑了一下,眼底清澈如同往昔。
可苏漫却清楚地感觉到她并不开心,她的笑容有些空洞,不像从前那样虽然很愣,但每当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星光。
现在的薄暮雨好像穿上了更厚的盔甲,外人只看得到她事业顺利,忙得抽不开身,包括江家的人。
江尘音从拍摄基地回到秦州的那天晚上在江家老宅吃饭,饭后她坐在了饭厅听家里的女人们聊家长里短。
因为她听到了薄暮雨的名字。
孙若薇嗑着瓜子说:“小雨那孩子现在可争气了,才工作一年就当上编剧主管不说,现在第二部电影又开始拍了,每次夏岚见着我都得先夸小雨一遍。”
许梓君跟着笑开:“是啊,不过小雨比以前可忙多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她几回,前段时间亦轩升学宴她都不能过来。”
江老太太又高兴又担忧地说:“哪天把她叫过来呀,我看看这孩子瘦了没有,怎么这么忙呢。”
“妈,小雨现在是编剧主管了。”孙若薇哈哈一笑,给江老太太科普,“她手底下一堆编剧呢,平时就很忙,现在还亲自跟剧组,要见她一回可不容易。”
“这样啊……”江老太太有点失望,但马上就笑了,“让六儿把她接过来呀,她一有时间肯定先找六儿的。”
江尘音怔怔的,目光不知道放在哪里。
孙若薇伸脚过去碰了碰她的脚,“六儿,叫你呢。”
“嗯?”江尘音回神,弯了弯唇角对江老太太道:“妈,怎么了?”
“我说,让你等小雨回秦州的时候把她接过来,我跟你爸都有点想她了呢。”
江尘音垂下眼帘,伸手去拿杯子,发现杯子已经空了,只得放回去,轻轻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许梓君见状,不禁打趣道:“六儿这是难过着呢,小雨这一趟出门得好几个月呢,一会儿回房啊,保不准小雨这电话马上就打过来了。”
孙若薇继续磕着瓜子道:“哎大嫂,你把《战神》那个定妆照再给我看看。我上次没看仔细呢,就记得男主角挺帅……”
她们在继续聊,江尘音突然坐不下去,找了个借口回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她静静地坐在床边,整个人都显得很空,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从薄暮雨转身跑开,从她忍着悲痛不允许自己转身,也从她疾步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空得发疼。
薄暮雨跟组离开秦州的事情她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告知,自从那天以后,她没有跟薄暮雨有过任何一次联系。就好像自己生命中从不存在过薄暮雨这个人,但她清晰地感受到心里那透着冷风的空洞。
这种情绪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不同于曾经历过的慌张与惊惧,也不同于意识到薄暮雨长大了会不那么依赖自己的失落。
那天她始终没有转身以及薄暮雨悲伤跑开的画面,在那一天就仿佛启动了她身体里所有的痛觉,将所有往昔尝到的美好都连根拔起。
她们长久以来的彼此惦念,亲密默契,还有薄暮雨成长后数次表现出要给她依靠的那些回忆,全都变成了酸涩和痛楚。
她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种无法消弭且深入骨髓的感受,疼痛而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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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