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冲嘿嘿一笑,朝萧四郎一抱拳头,道:“领命!”萧四郎这就是将军功让给他了。
“各位苗族军士,现在本将军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程冲高声喊道:“投降者一律不杀,并按身份高低给予奖励,最高者可得良田千亩,牛羊千头!”
一阵嗡鸣声,自苗军的阵营中传了过来。
握在手里的弯刀不由自主的松了松。
荣郡王听着大怒,看向程冲喝道:“鼠辈,竟用此下作手法。”说完看了眼萧延诚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不由拔出腰间的佩刀举过头顶便是用力一挥:“给我杀,按人头行赏,每个人头值十金!”
这样的近了距离,程冲看着荣郡王就哈哈笑了起来,指着荣郡王就道:“郡王,一看你就是个生手,你也别虚壮声势,你若是投降我虽没什么可奖励你的,可我保证送你回京的路上一定慢慢走,让你多活几日。”
荣郡王大怒:“闭嘴,你是何等下作身份,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
程冲眉梢一挑,挑衅之意明显,他一挥手漫不经心的道:“少废话,打吧,别耽误我和大都督吃酒!”说完,一挥手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汉军一冲而上,近两万的兵马就在这密集的树丛之中打斗起来。
萧四郎背靠大树闭目悠闲,萧延诚额头上的汗却是慢慢流了下来,这个局面他自然能料到结局,萧四郎这样的态度,分明就是要如温水煮蛙一样让他一点一点备受煎熬折磨。
太夫人由萧延亦扶着走到萧四郎身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孩子们大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有独立的行为能力,她这个做娘的再没有能力干涉他们。
无助和悲凉之下,胸口惊怒交加之下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萧延亦拦住太夫人,朝萧四郎喊道:“四弟!”萧四郎朝这边看来,眉头一拧便疾步走了过来,打横抱起太夫人朝萧延亦道:“我送你们出去。”
萧延亦知道此处不易久待,他朝打斗中的萧延诚的看了一眼,心中轻叹点了头道:“好!”随着萧四郎朝林外而去。
萧延诚余光看见萧四郎抱着太夫人离开,目光便是一转和绑着的三夫人对视一眼……
刀枪嗡鸣寒光交错之中,萧延诚迅速朝三夫人靠近,以极快的速度解开三夫人的绳索,三夫人捡起地上死去军士落下的刀,两人且战且退一路至外围,萧延诚低声道:“上马!”三夫人飞快的点头,一个翻身便上了停在一边的马背之上,萧延诚亦是翻身落在三夫人身后,随即马蹄扬起飞蹿了出去。
程冲大惊,大喝一声:“拦住他们!”
荣郡王更是怒容满面,喝道:“萧延诚,你这个背信小人。”手起刀落却是不停,心中却也生了退意。
马速极快,萧延诚和三夫人极快的朝林子外面与萧四郎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远远的就将众人抛在身后,三夫人边走边道:“相公,我们去哪里?”
“先回寨子再从长计议。”今天是他失策,一心只想报当年之仇,却没有想到反而落到萧四郎的圈套之中,现在再求援兵来不及也不可能做得到,只有先离开这里再慢慢计议。
三夫人怒容满面,低声咒骂道:“待他日,我定要将萧四郎千刀万剐!”头顶之上树枝一一飞过落在身后,一支支从后方追射而来的箭矢擦着萧延诚的后背又落在地上。
又跑了一段,三夫人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她道:“绿珠呢,你把绿珠放在哪里了?”
“在回苗疆的路上,你放心她很安全。”萧延诚用刀身抽打着马背,马儿吃痛速度的越加的快。
三夫人放了心,脸上的笑容还不及展开却是忽然一愣,就瞧见远远的在离他们百米之遥的必经之路上,一人一马凌风立在哪里,马背上的男子一身黑袍宛若罗刹,他眼眸狭长微微眯起,手中一张弯弓横亘于胸前,一直长箭驾于其上,箭头上寒光锋芒。
“萧四郎!”三夫人一惊脱口喊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带着太夫人和萧延亦去了另外一边。
萧延诚闻言也是一惊,探目去看顿时愣了一愣。
不过眨眼功夫,萧延诚已经极快的做出反应,他一扯马上缰绳打算调转马头……
电闪雷鸣间,只见萧四郎唇角冷冷的一勾,手中的利箭电掣般的飞射而出。
“相公,快走!”
几乎话落的一瞬,她只觉胸口一阵钻心之痛,再低头时左胸被穿透而过,她瞪着眼睛满目的不敢置信,又抬头去看萧四郎,林子那头哪里还有萧四郎的身影,仿佛如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丹蓝!”萧延诚大惊匆忙接住三夫人,却是力道不稳两人同时从马背之上滚落在地,马却未停一路狂奔而去,萧延诚抱着三夫人滚在地上,他大惊失色看着三夫人胸口的那支箭:“丹蓝,丹蓝!”
三夫人面色已经惨白,她咬着牙看着萧延诚,用苗疆的话咒骂了一句,萧延诚不敢去拔那支箭,问道:“你不要动,我去找马来,我带你回去。”
“相公!”三夫人却是拉住萧延诚,凄厉的摇了摇头:“不要去!”说着,眼眸紧紧盯着萧延诚,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道:“来不及了,相公我有话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三夫人捂着胸口痛苦难挡,她不待萧延诚回复,便亟不可待的问道:“相公,你是不是很恨我?”
“你不要说话,在这里等我。”萧延诚哪里有心思现在去和她谈儿女情长,他只希望三夫人不要死:“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三夫人却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又抓住了他的手,拼尽全力的握着:“没有用的。”说着一阵咳嗽嘴角已有血溢出来,她又紧追不舍仿佛确认一样问道:“相公,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很恨我?我强迫在你身上种了情蛊,我自作主张生下了绿珠,我不听你的话留在家里等你,又一意孤行去抓四弟妹,是我将你的计划都打乱了,你是不是很恨我?”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萧延诚不耐烦的拧了眉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说也不迟!”三夫人却是摇着头,油尽灯枯的样子,凄惨一笑:“看来你果然是恨我的!”她又握住萧延诚的手,用尽全部的力气问道:“那……你有没有爱过我?”
萧延诚搂着她的胳膊便是一顿,看向三夫人年轻漂亮的面容,他有没有爱过?
什么是爱?他不知道。
他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哪里又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爱过。
心思转过,他看向三夫人,三夫人已经失望的闭上了眼睛,紧紧咬着牙齿鲜血自嘴角,自胸口迅速溢出来,更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看向萧延诚忽然笑了起来,笑容说不出的苦涩:“原来,这么多年你都没有爱过我,萧延诚,你……一直在利用我是不是?”
看着她这样,萧延诚只觉得胸口仿佛有人拿着尖尖的刀子,一点一点割着什么,尖锐的痛让他透不过气来,他摇着头安慰似的笑道:“真傻,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还不相信我吗。”说完搂着三夫人一顿又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马来,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三夫人紧紧盯着他,不错过一分一毫,她很想说帮我报仇,可是她更知道她一死萧延诚也活不了,报仇的话就显得那样的仓惶。
萧延诚将她平放在地上,深看她一眼,也不再和她说话转身飞快的朝原路跑去,他要找一匹马来,他不能让丹蓝死,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他的大仇未报,他要她陪着,她不能死……他也不能死!
三夫人转过眼眸,看着越跑越远萧延诚的背影,唇角的笑容越发的扩大,他根本不爱自己,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利用她,是啊,怎么会爱呢,当初她用非常手段对他用了情蛊,逼着他娶了自己,又生了绿珠,这么多年她也知道,他不断为寨子效力为的就是有一天,他能带着苗疆的大军踏平中原,他要报仇更有雄图大志,是她一直绊着他前进的脚步。
三夫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她要睡一会儿,就一会儿,相公就会回来了……
她安慰自己,他这么急着去找马,这么着急甚至没有想到在她临死之前取出她的精血,是因为他害怕自己死去吧,害怕失去她才会这样方寸大乱吧。
三夫人想着,眼皮仿佛千金重一样,缓缓的……缓缓的……阖上。
萧延诚自另一边骑着马狂奔而来:“丹蓝,我带你回去。”他一跃翻身下马跳至三夫人面前,打横将她抱在胸前,一脚重新踏上马镫之上,但上马的动作却是一顿,他低头朝怀中的三夫人看去,随即瞳孔一点一点放大,满脸的不敢置信。
“丹蓝……丹蓝!”他重新将三夫人放在地上,伸手便去探她的经脉,随即手上的动作就定格在哪里。
萧延诚的脸色一点一点由白转灰,继而如土一般仿佛生气一点一点被抽走。
他直觉得胸口腥甜翻拱上来,喉间便是一痒一口血便喷了出来,落在地上枯黄的落叶间,刺目而冰冷。
萧延诚瘫坐在地上,痴痴的看着三夫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想起来,他身上的情蛊……想到此他目光顿时清明,他取出腰间配着的匕首……只有取了她的精血,他才有一线生的希望。
匕首举起,他毫不犹豫的就要横刺而下,就在这时一袭黑袍落站在他眼前,萧延诚手势一顿抬目看去,就见萧四郎负手而立,眉眼冷厉的看着他,眼底极尽讽刺:“现在再取,是不是为时已晚?”
萧延诚一顿,晚了?是啊,已经晚了……丹蓝已经死了,已经之人哪里还有什么精血。
啪嗒。
匕首落在地上,萧延诚一脸死气的坐在哪里。
许久之后他抬头,嘲讽的道:“现在……你满意了?”他看着萧四郎,眼中皆是恨意:“为他报仇,他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崇拜他,不过一个懦夫而已!”
萧四郎眉头一拧,眼中露出一丝愠怒,萧延诚又道:“他该死,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我不管当初的实情如何,我的存在便是最好的证明,他若不是贪生怕死,又怎么会有我的存在,我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他做错的事情让我来背负承担,我娘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一个纯真的女子,都是因为他,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老四……你不该恨我,你应该恨他!”
萧四郎鼻尖冷嗤一声,回道:“当年事我不知情,我只记得当初是他教你我习武,是他教会我们认识第一个字,是他教会你吹第一首曲子……父爱如山,作为父亲他不亏欠你我,所以,我们便没有权利去恨他!”他说着一顿,咄咄逼视着萧延诚:“你说你背负了痛苦,那你可想过他呢,当时的情景若是换做是你,你又会如何做,他有没有错,不管由谁来评判,但绝不会是你我!”
萧延诚紧紧攥住手中的匕首,刀刃嵌入手掌之中,一滴滴鲜红的血迹落在三夫人的胸口,与她的血溶在一起!
“所以,我不能容你!”萧四郎一字一句说着,不容人有半分质疑。
“住口。”萧延诚站了起来,脚步已经轻微的不稳,他趔趄着站着与萧四郎对视,怒道:“你懂什么,你锦衣玉食浪荡逍遥,你懂我的心中的苦吗?这么多年我尊敬的母亲,却是亲手毁我亲娘的仇人,我满心欢喜的父爱,却是别人不得已的施舍……”他说着后退了一步,绝望的摇着头:“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这一切都只告诉我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都不能相信,我只有靠自己,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我要讨回所有属于我的东西,曾经伤害过我的人,我要双倍的百倍千倍的讨回来!”他说的咬牙切齿,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他欠我的欠我娘的,我要讨回来,讨回来!”
萧四郎却是轻笑一声,问道:“那现在呢?”
那现在呢,那现在呢……
现在你讨回了什么,得到了什么,争取了什么?
萧延诚目光顿了顿,他脑中飞快的转着,他得到了什么,是母爱?不是,他的母亲已经在他怀中死了,是权利?不是,他还没有达到最高的顶峰,那他得到了什么?
他忽然朝脚边躺着的三夫人看去,目露迷茫!
远处轰隆隆的脚步越来越近,他知道一定是程冲抓住了荣郡王打赢了他们,而来助萧四郎一臂之力。
那样训练有素的脚步,不是常年屈辱的住在深山之中的苗人能发出来的。
萧延诚再次后退一步,身体仿佛正被什么从里面啃噬着,一点一点憋了下去……
他看着萧四郎,忽然就想到小时候他们兄弟几个在花园中练武场景,大哥忙于庶务只有晚上才能见他一次,二哥向来不喜武功,只拿着书带着年纪还小的五弟坐在一边陪着他们,只有他和四弟两人,在烈日炙阳之下满头大汗的打着拳。
四弟学什么都很快,一套拳法只要父亲演示过一次,他就能记住,可是他呢,仿佛很笨总是要四弟私下里偷偷教他数遍才能记住。
可是他有一样比四弟强,那就是说话,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他想他总能让所有都喜欢他,让所有人都能开怀大笑。
那时的时光是最美好的,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那样开心,他忽然好希望能回到那个时候……
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懵懂的,无知的活着。
天空离他越来越远,萧延诚看着头顶上压着他的藤蔓树枝,像是透不过起来,他紧紧抓住衣襟张着嘴巴大口的呼吸,像是离开水岸的鱼,呼吸着,喘着气,却依旧是透不过气来,仿佛胸口破了个洞,无论怎么呼吸都填不满。
“四……弟!”他断断续续的发出声音,眼睛瞪着萧四郎,眼眸中开始失去原有的焦距,他看着他:“答应我一件事……”
萧四郎蹙着眉头,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一刻后他微微点了头。
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笑着道:“将我娘……的名字,写在萧氏的族谱之……上,这是她毕……生的愿望!”
萧四郎目光闪了闪,将一个苗族女人的名字列入萧氏族谱谈何容易,况且,即便是可以,她也只是萧氏的妾,一个妾根本没有资格入族谱!
萧四郎没有立刻说话,萧延诚却是满眼期望的看着他……
“好!”萧四郎拧了眉头,声音沉沉的也含着悲痛,萧延诚看着他就笑了起来,他捂住胸口忽然瞪大了眼睛……
噗!
一声极其诡异的声音响起,仿佛皮肉破裂,他猛地的低下头,就看到自己的胸口,在和三夫人同样的位置上,冒出一个窟窿,窟窿里没有血喷出来,却在以极快的速度慢慢变大变大……
在黑暗的洞口,一只三角的脑袋探了出来,没有眼睛却四处去探,它在萧延诚胸口的大洞爬了出来,又顺着他被掏空的身体飞快的爬下来,一瞬又跳在了山夫人的身上,再顺着三夫人胸口的箭伤钻了进去……
萧延诚脸上的表情停留在惊诧的样子,再也没有动过,便是连眼睛的方向也定格住。
砰!
草飞叶落。
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随后又被厚厚的枯黄的落叶湮没。
萧四郎侧开眸光,眼眸之中满是沉痛,身后有细微的声音传来他转身看去,就见太夫人由萧延亦扶着,远远的站在那里……
程冲跑了过来,随意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对萧四郎道:“擒住了荣郡王,大都督是要在此休整几日,还是即刻启程。”
萧四郎的目光从太夫人身上转开,落在远处,声音沉沉的道:“现在启程。”说着一顿又道:“准备一辆马车!”
“是!”程冲抱拳领命,又朝太夫人和萧延亦点了点头行了礼,去准备启程事宜。
林子中,传来荣郡王不甘大骂的声音。
“夫人,夫人,四爷来信了。”天诚飞快的跑进院子里,看见析秋正围着院子转着圈儿的走路,脸上露出疑惑的样子来,析秋停了脚步看向天诚:“四爷来的信?”
“是,是兵部送来的。”天诚笑着道。
析秋接过信,满脸的喜色,萧四郎是不是要回来了,他能赶得及回来吗?
她由春柳扶着迫不及待的回到暖阁里,拆开手中的信,信不同前一次,长长的约莫有七八页的纸,上面将他这些日子的事情事无巨细皆列了上来,当她看到萧延诚和三夫人死了的事情时,心中也是怔了一怔,说不上高兴,可也没有难过,只觉得萧延诚对与她来说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直到如今他依旧像一个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