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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
    他稍稍沉默,似乎在半昏迷半清醒的混乱中,努力接纳并分析着她的话。
    那清清冷冷的声音,那没什么感情的语调,飘入此刻他火海般的意识里,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清凉,那些灼热的温度锥心的痛,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我想不起来她……我为什么忘记了她……”他困惑地喃喃问,“我是在恨她吗……”
    “人总是潜意识中,拒绝那些曾让自己痛心的事情。”太史阑弓起膝盖,摊开身体,出神地望着窗外渐渐澄净的月色,“我三岁时,妈妈去世,我被人抱进研究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不说话,也没有任何想法,外面的人,里面的人,曾经发生过的事,包括我的母亲,我都忽然没了感觉。”
    “你……也在痛心吗……”
    “不知道。”她语气淡淡,“或许我只是在保护自己。我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后来大波来了,她和我不对盘,一开始总打架,打着打着,我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讲话了;再后来蛋糕妹来了,她那么甜,总在笑,我说的话又多了点;再后来小珂抱了进来,她才一岁,整天哭,不哭的时候看人的时候也泪汪汪的……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正常说话了。”
    “……你有那么多朋友……而我,我只有我娘,我还失去她了……”
    “我也和我的朋友失散,今生今世,不知是否还能再见。”太史阑喝了一口茶,“你好歹还能知道你娘不在了,而我,我甚至不知道她们在不在这个时空。”
    “听不懂你的话……”
    “不需要懂。”她道,仰着薄薄的下巴,“这世上永远有人比你不幸,比你惨,比你更懂得痛苦,但人生来不是为了懂得不幸和痛苦的,活着,为你在乎的人好好活着,才是生存和做人的最大意义。”
    他不说话了,轻轻喘息。
    门外有人轻轻停住脚步,是端着药汤,准备来替换太史阑去休息的苏亚。
    隔着门缝,看见一坐一卧的两个人,司空昱在谵妄中对答,太史阑漠然望月,却在一声声回应,苏亚怔怔看着那女子月色下薄透的下颌,想不到坚冷如太史阑,竟然也会整夜不睡,替人开解。
    这是不是独属于她的温暖和温柔?
    苏亚缓缓退了下去——有时候,正确的言语和那个对的人,才是伤病的最佳良药。
    屋内两人安静了一刻,太史阑也觉得有些疲倦,她俯身摸了摸司空昱的额头,感觉热度好像退了一些,转身下床去取剩余的参汤,准备给他再灌一点,便换人来伺候,她好去睡觉。
    她刚刚端来参汤,俯下身,司空昱忽然张开眼睛。
    这一霎他的光艳潋滟的眸子,无尽的黑。
    随即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太史阑,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挥开参汤,一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凑上自己的脸!
    太史阑身子一僵,迅速转头。
    司空昱的唇擦她的脸颊而过,落在了她的颈侧,司空昱也不坚持,顺势将头搁在她的肩窝,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迷迷糊糊地道:“……让我抱一会儿……再一会儿……我想你……好久了……”
    太史阑正要推开他的手一顿。
    这个骄傲男子,内心深处,对他那出身南齐的母亲,到底有多渴望?
    那个走在岁月深处的美丽女子,到底给他留下了怎样的创伤,又带走了他生命里怎样重要的想望,以至于在多年以后,他忘记了她,却死死记得“南齐女子”,无论如何也要来南齐一趟,见一见南齐的女子,好去追寻昔日母亲的影子。
    以至于他遇见她太史阑,如此失望,恨不得一脚将她踹出南齐。
    以至于他重伤此刻,终于吐露心声,并下意识要抱紧那个冷漠却打动他内心的人。
    太史阑眼前忽然掠过三岁那年呼啸的小车。
    那寒冷的夜。
    那永远的离别。
    她推开他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下时,落在了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司空昱身子软了软,发出一声漫长而满意的叹息,太史阑感觉到,他的热度,终于退了。
    她正要移开他,忽觉身后有异响。
    她回首。
    人影一闪。
    蓝衣飘飘,和风煦日。
    李扶舟立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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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拎着一只精致的壶,壶内药香气味浓郁,看样子是带给太史阑调养身体的,此刻却忘记放下来。
    他只是在看着太史阑,她正半跪在榻前,搂着那个虚弱而美丽的男子,手还停留在他背上。
    认识她至今,未曾见她如此亲近他人。
    或者,是未曾见她如此待他。
    太史阑维持着那个姿势,转头,两人目光相碰,太史阑一瞬间以为他会给她一个照例的微笑。
    然而没有。
    他似乎真的习惯性地想笑,嘴角已经机械地掠起一个熟悉的弧度,然而那弧度掠到一半便僵硬凝固,最终平平地放了下来,化为深深的一抿唇。
    相识至今,太史阑未曾见他笑不出过,一时竟觉震撼。
    他那淡淡一抿唇,唇角刻一抹深深纹路,竟让人忽然感觉沧桑。
    太史阑却在走神,想着此刻若是容楚碰见,必不是这般隐忍深刻,让人内心如被指尖捺住的表情,他大抵还是会笑的,笑完了就有人要倒霉了。
    这么想的时候,她忍不住一笑,随即敛了笑容,觉得此刻此景,自己这么一笑,实在很傻逼很无厘头。
    她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弯唇,李扶舟已经看在眼里,他有轻微的不解,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
    一暗之后他恢复如常,把药壶放在桌上,走到榻前,先将司空昱放平榻上,随即扶起太史阑。
    太史阑起身的时候身子一歪——她腿麻了。
    她以为李扶舟必然要君子地紧紧扶住她的手臂,或者干脆推开她。
    然而她再次估计错误。
    李扶舟忽然手臂一展,将她往怀里一揽。
    然而他也没能将她揽在怀中——太史阑身子一歪那一刻,立即反肘后撑,肘尖顶在了他的胸膛。
    两人维持着这样古怪的姿势,停顿一秒,随即李扶舟垂眼,收手。太史阑收肘,站直。
    两人站在榻前,太史阑背对着李扶舟,李扶舟背对门,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好半晌,李扶舟才轻轻道:“我听说这边出事,赶来看看,你……没事就好。”
    太史阑下巴对司空昱抬了抬,“司空世子救了我。”
    李扶舟看了一眼司空昱,忽然道:“你把我给你的凝元丹给他用了?”
    “抱歉。”太史阑答得简单,心中却也有些愧意,以李扶舟的身份,拿出的这东西应该极其宝贵,他又难免江湖倾轧,她该给他留着备用的。
    “这是我想等将来你能练高深武功时,给你增加内力用的,”李扶舟微微苦笑,“……倒忘记了你是个一向不看重外物的人,便宜了这小子。”
    太史阑不语,两人的呼吸都似乎被约束住了,压在司空昱沉沉的呼吸中。
    良久李扶舟才轻轻道:“太史……我是不是……彻底错了……”
    太史阑侧头看他,“不,只要忠于自己的心,怎么都不算错。”
    “心……”李扶舟苦笑了一下。
    他忽然上前一步,似乎要拉太史阑的手,太史阑立即后退一步,腿撞着床边,微微一响。
    随即有人声音嘶哑地道:“你要……干什么……”
    两人立即回头,发现司空昱醒了。
    他幽沉又绮丽的眸子还带着昏迷初醒的迷茫,却一把抓住了太史阑垂到榻边的衣袖,怒道:“……深更半夜……闯进门来欺凌女子……来……人……呀……”一边软绵绵地把太史阑往他身边拉。
    太史阑哭笑不得——这个一本正经的,我还深更半夜呆你房里里,你咋不觉得不对?扯住自己袖子道:“你操什么心?没事,睡你的。”
    司空昱却不肯放,问她,“刚才……刚才是你?”
    太史阑想着他是问刚才和他对答的人吧,“嗯。”了一声。
    司空昱似乎一愣,又似乎在沉思,半晌叹息一声,道:“命……”
    太史阑心想好好地他又感叹命运做什么?却听见他对李扶舟道:“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你出去。”
    李扶舟好脾气地笑了笑,道:“这是她的府邸,我来看她。”
    太史阑唇角一扯,心想温和李扶舟,原先一定不是温和的,瞧这说话多犀利。
    “她的府邸……”司空昱气喘吁吁地道,“……以后就是我的……”
    嗄?太史阑脑袋一转,难得地呆住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
    舍身相救的狗血戏码,不是该女人以身相许吗?她半分都没打算以身相许,还在考虑他养好伤之后赶走他,怎么他倒许上了?
    这片大陆真玄幻……
    李扶舟也怔了怔,随即失笑,“司空世子是吧?多谢你舍身相救太史阑,我想如果你需要这座宅子作为酬谢,太史阑一定也是愿意的。”
    司空昱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太史阑想扶一把,想想还是没扶,她怕这一扶她就给赖上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司空昱倚着床头,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语气却清晰了不少,显见得很是认真,“……但你的眼神……我看得出,你别想替太史阑做主,这个……我不允许。”
    太史阑忽然快步走了开去。
    她怕她站在面前,会忍不住把桌上的汤壶给砸到司空昱脑袋上去。
    那样不好,好歹他还是她的恩人。
    “司空世子。”李扶舟面对司空昱时,又恢复了他春风般的温和微笑,好脾气地道,“司空世子,我想,当你对我说出不允许三个字的时候,你已经不被允许了。”
    司空昱第一时间显然没有听懂,不过当他转头找到太史阑,看见窗前背对这边负手而立的太史阑,沉默抿唇的表情时,便明白了李扶舟的意思。
    他忽然笑起来,一边咳一边笑。
    “怕她不接受……怕她不喜欢,所以不敢……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她要如何看见你?”他不屑地道,“我不管……我做我想做的,不需要谁允许。”
    李扶舟似有震动。
    “你现在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养伤。”太史阑转头道。
    “你像今晚这样……照顾我。”
    “没可能。”太史阑一口拒绝。
    “咳……”司空昱又在咳嗽,语气无奈,“……为什么会是你……唉……”
    这句话触动了太史阑心中的疑问——确实,为什么会是她?司空昱明明很讨厌她这样的南齐女子,为什么要跟着她,观察她,在要紧关头救她,现在还在李扶舟面前如此警惕,摆出一副保护所有物的神情?但他做这一切,又不像是出于怎样深切的*,还带着几分不甘几分无奈,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理?
    李扶舟似乎也有同样疑问,“我不明白司空世子,似乎刚刚认识太史没多久吧?真没想到,东堂的世子,会如此义薄云天相救我南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