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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衡玉垂眼俯视,仿佛居高临下,带着些欣赏和挑衅,目光灼灼:“检查一下你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第八十三章
    了悟腰间垫着枕头, 头靠在床头坚实的木板。衡玉就侧坐在他身边。
    明明两人是在平视,但她眸中火色烈烈,仿佛有一盏灯火悬挂其中照彻四方, 带着灼烧人心的温度。他的气质便敛了下去, 脸上的苍白依旧浸着三分温和。
    日光从窗外浇洒到衡玉半边侧脸, 华光流转其中, 艳得像是一场注定将他焚烧殆尽的火光。
    了悟一时走神。
    衡玉略带凉意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很难举起手, 是因为伤了这里吗?”
    他的左肩有大半里衣滑落,隐隐露出些许肌肤。衡玉的手恰好就按在衣服与肌肤的交界处, 于是肩上的触感便成了一半温热一半冰凉。
    了悟浑身一震。
    衡玉以为是自己刚刚太用力了, 下意识缩了缩手。
    了悟知道自己没办法再遮掩下去,这时候,坦诚告知反倒比继续隐瞒要好很多:“主要伤在后背。”
    “让我看看。”
    了悟哭笑不得:“师弟已经帮我上好药了。”
    衡玉坚持:“让我看看。”
    “你看不到的。”了悟败下阵来, “伤在骨里,刻在魂上,肉身的痛只是寻常。”
    衡玉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
    生气吗?好像有一些。他明明是因她而受这等刑罚, 却试图对她隐瞒, 如果不是因为了念,她至少要在几天后才能发现他受了伤。
    愧疚?好像也有一些。他是因与她亲昵才背负刑罚的, 不然他这样的人,怕是连戒律院里面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吧。
    也许, 还要再加上很多的不知所措。她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与他相处,亲昵了怕过界,疏远则不可能。
    她现在看着他, 就像在看雾里的灯花, 也像是站在人间仰望寺庙里的佛像, 明明就近在咫尺, 又有些触不可及。
    “在想些什么?”了悟突然出声。
    两人目光撞上,衡玉略一迟疑,说:“没什么,你好好养伤。”就要下床穿鞋。
    了悟想要牵住她的手,衡玉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
    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了悟似乎是意识到了些什么:“洛主,留下来陪贫僧聊聊天吧。”
    他这么一说,衡玉不好再走,维持着一个有些僵硬的坐姿,抬眼看他:“你现在这种情况,确定有精力聊天?”
    了悟笑了下,有些勉强:“似乎没有,只是想让你留下罢了。”
    他能猜到衡玉现在在想些什么,这就是他不愿把受到刑罚的事情告诉衡玉的原因。
    他心甘情愿的事情,为何要叫她背负歉意。佛祖若是责怪,也只能责怪他。
    衡玉只好往床榻里侧缩了缩。
    她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越过他去捡被子,把被子重新盖回他的身上。捻好被角后,衡玉要扶他躺下。
    “贫僧……想换衣服。”了悟迟疑了下,还是说。他的上衣还是被撕破的状态。
    衡玉眨眼。
    她刚刚心情不太好,性子就有些恶劣起来:“换吧。”
    了悟苦笑。
    衡玉好心问道:“你现在不好抬手,那我帮你换?”
    了悟越发苦笑:“贫僧应该还是能自己换的。”
    衡玉就冷笑:“你刚刚还让我留下来,现在又要让我出去了,变得也太快了吧。”
    了悟:“……”
    现在这种情况,不换衣服就要穿着这已经裂开大半的上衣,换衣服的话,她也会留在现场。
    了悟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放缓声音:“那你背过身去好吗?”
    这衣服毕竟还是她上手撕的。
    衡玉面露古怪,刚想转过身,又想起一件事:“你现在是不是不能动用储物戒指?那衣服……”
    了悟指着柜子:“里面放有几套。”
    衡玉下床去帮他拿。
    知道他窘迫,她把衣服放到枕头上,就走到窗边,眯着眼惬意欣赏着外面的一草一木。
    别说,那普通的花花草草,看久了都挺好看的。
    她看得十分专注,假装自己没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动静。
    “已经好了。”直到了悟出声,衡玉才走回去。
    只不过是换件上衣,他额头就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衡玉勾唇,欣赏了下他脸上难得的窘迫,这才把他换下的衣服收走,重新坐回床上,扶着他躺下,用干净的帕子慢慢帮他擦掉额头的冷汗。
    “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了悟昏迷了一整夜,现在并不算很困。他别开眼看着床里侧那堵墙:“你怎么和了念一块儿过来了?”
    听到这个话题,衡玉才想起自己今天会过来的原因。她把了念的事情都一一说出来,了悟无奈:“他性子素来跳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不小心。”
    衡玉同仇敌忾:“是挺不小心的,那些符文可都是你强撑着画出来的。”
    了悟低低笑了下。
    衡玉看着了悟这伤重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佛殿和梦魇的事情告诉他。
    以他现在的情况,她体内的邪魔之气爆发,他想要帮她净化,势必会伤上加伤。
    谁想,却是了悟先一步问道:“这几天,你体内的邪魔之气有什么异动吗?”
    他不问也就罢了。
    了悟一问,衡玉下了决心,把两件事都复述出来。
    末了,她问:“你觉得邪魔之气会在何时爆发?”
    了悟没说话,只是往床榻里侧挪了挪,把外侧足够一人躺下的位置空出来:“困了吗,你也躺下睡会儿吧。”
    衡玉微愣,透过他凝重的眉眼,猜到了什么:“是不是很快就会爆发了。”
    “是的。”
    “我去找圆新大师吧,或者请他帮我联系圆苍大师,他们也能念驱魔经文为我净化。”
    了悟挣扎着坐了起来:“但那样一来,你只能硬生生受着这场痛苦。”
    衡玉怕他牵动到伤势,吓得连忙扶住他。
    她笑了下,眉眼张扬:“你小瞧我了。”
    “你能为我受刑罚,我就不能为了避免你伤上加伤,同样承受一场痛苦吗?”
    “你能。”了悟说,他勉力抬起手,但实在抬不起来,只举到她的腰间位置。
    迟疑了下,他把手虚放在她的腰侧,从远处看,他仿佛是在抱着她:“可贫僧不能视而不见。”
    “不是说了要等贫僧睡着再离开吗?”他又低声质问她,带着些委屈。
    明明他的手没碰到她的腰,衡玉却觉得腰侧一片灼热。
    灼热到,她分不清是她自己心如鼓雷,还是她的玉牌在发烫。
    “……你别乱动,我躺下。”衡玉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用手拍打额头。
    她先定神,扶着了悟重新躺下,自己才跟着平躺下。
    平躺的姿势太过僵直,她侧过身体,手枕在脸侧,视线凝视着了悟。
    完全不自觉的,衡玉的视线从他的眉间一点点向下,划过鼻梁,划过唇畔,没过喉结,最后隐到被子掩盖的大片锁骨。
    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视线具有侵略性到了悟觉得自己的脸和锁骨都被火光灼烧透彻。
    天上佛被这样灼热的火光烧透,就成了眼前人。
    衡玉看了好一会儿,声音低低道:“那我真的睡了?”
    “好。”
    “如果邪魔之气明天才爆发,我不就相当于要在你这里留宿了吗?你确定不要我走?”顿了顿,衡玉补充,“我只问这一次,如果你确定,我就不顾及后果留下了。”
    她甚至不能欺骗自己,她是想留下的。
    几番迟疑,只是在为他考虑罢了。
    了悟偏头看她,迟疑几秒,说:“会不会冷,木柜里有一床新的被子。”
    衡玉没忍住笑起来,翻身下床,过了一会儿抱了床新的被子过来。
    她把被子铺开,故意把一小部分被子往他身上丢。了悟无奈,只好往里又退了退,直到退无可退,衡玉一人的被子便占了大半边的床。
    她抬起手,扯掉固定住头发的栀子花簪,黑如鸦羽的长发倾洒而下,从她的肩膀滑过,发梢坠到被面,在灰色的被面上绽放开。她掀开被子重新躺下,甚至恶劣地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个玉瓶把玩:“你觉得里面装着什么?提示一下,和此情此景非常相配。”她眉骨妩媚,一眼便令人有种掠尽山川风月之感。
    她这么注视着自己,了悟不好不答:“贫僧猜,是疗伤丹药。”
    “不对,是合欢散。”
    衡玉笑得更加恶劣。
    她朝了悟眨了眨左眼,用力拔掉玉瓶上的瓶塞。动作幅度过大,玉瓶上下振动,瓶子里的红色粉末洒出来一小半,没入到空气中,与那些空气中的尘埃融为一体。少许掉落在枕头上,瞬间消失不见。
    “你伤得这么重,也不知道合欢散对你还能起作用吗?”
    了悟并非什么都不懂,她这话中的隐喻过于明显,他耳垂几乎烧红。
    偏偏室内光线黯淡,他面上端起沉着如水,便很难让人发现他的窘迫。
    “洛主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