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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意志
    关于自由意志,早已从古老的神学问题,进展到二十世纪的科学问题。
    人类可以继续沉溺在自由意志的幻觉之中,但其实一切很可能不过是大脑神经元做出的物理性决策,这令命运成为一种可预测的必然,在选择做出的时候,结果已经注定。
    而作出选择的力量,根本和自由没有关系。
    电话中,金娜莫名其妙罗宝霓为何突然对于这些理论有兴趣。
    她没隐瞒那天在大西洋城突然遇见泰乔义且不得不临时不告而别的事,却下意识略过了两人之间一晚之情。
    大概是由于一种从未发生过的,不受控的恐慌。无论是在人际关系,或者是男女交往,如果根本没有所谓自由意志,一切就能简单归咎于被动的命运。
    这样反常的激烈与迷惑过往从未发生,像一个功率失控的心脏起搏器。
    那日醒来,泰乔义已经离开,若非房中狼藉一片,夜的疯狂恍若一场梦境。
    阿丽顶着黑眼圈,脸上神情堪称精彩绝伦,罗宝霓头一次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解释。
    天光了,现实蜂拥而来,在这城中之城,泰乔义身份毕竟不一般,两人的事若传出去,估计立时街头巷议,而这其中有不可规避的道德界线。
    幸而迷糊间,阿丽没听清太多对话,多半是疯狂的肉体撞击,水泽缠绵,喘息吟哦。
    罗宝霓逃回沃特街待了两个日夜,充满安全感的熟悉环境,她试图理清这一团混乱,泰乔义想在大西洋城做什么?仅凭一块疤痕,真能认定记忆碎片中的人是他?
    关系一夜变得复杂,虽约会过些来来去去的男人,但她从来与有妇之夫保持距离。
    灯火焚城,只能在温暖浴池水中躲避,更糟糕的是,一闭上眼,脑子里尽是那男人的模样,简直是挥之不去,全面占领。
    她陷入了一种极端恶劣的心情之中。
    推开通往叁楼的铁门推杆,考虑了半天,不如新年前解决这件事,罗宝霓想。
    摆也街不打算继续住了,虽说缴了半年的租,但不过一两千块。
    一个多月华埠生活,与这个世界初初相识,但也仅止于此,这之中隐藏的不可知,像那男人眼里代表的一切,撩人,危险,且拒人千里。
    廊道外的高大身影令她微微一愣,捏了捏手中的辞职信,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
    保鑣斜眉打量,不过半秒,随即伸手敲门,两日以来无数次出现在脑中的声线由虚掩的门内传来。
    “进来。”
    心莫名一沉,仿彿被那语调中的平静无波所刺伤,但她没时间细思心情为何会有这一瞬变化。
    深蓝直纹西服铁灰细白点领带,那人抬头,神态与过往没有不同,就像她在朋友聚会偶然遇见上过床的约会对象,没有那晚首次流露的真实情绪,愤怒,没有带她闯出大西洋城时满面肃杀,也没有压着她狠狠操干时额前乱的几缕黑发。
    窗外冬阳落在峻挺肩头,红尘遮掩淡漠,面前男人甚至和以往一样,带着一抹和煦。
    一位华埠的好老板。
    她敛下眼睫,说了几句对应他亲切伪装的一番冠冕堂皇,放下信。
    等了几秒,他没有开口,罗宝霓开始有些了解这个人,利用静默强加无以名状的压力于对方,逼人反思,进而自乱阵脚,但她不是何敏敏。
    “再见。”
    若美国价值仍信仰薄弱的道德自由,为了这一丝自由意志的幻觉,她便该转身。
    “等等,”,他终于开口,似乎还叹了一口气。
    身后些许响动,她顿住步伐却没回头,背脊挺直尽量不显得僵硬,怕流露出哪怕丁点不合时宜的,令人误解的粘腻错觉。
    “陪我走走好吗?”
    拿下鹿角架上的大衣,泰乔义的语调是询问,其实没给拒绝的空间,摆手示意保镳跟着他们下楼。
    今年不知算是寒冬或是暖冬,第一场雪来得极早,但之后天气却是反覆,有时艳阳高照,暖的像春天,有时又清冷舒爽,似深秋。
    北美橡树高大耐寒,向来代表军队精神,即使冻过几场,仍有残叶挂在枝头,片片羽毛形状的秋黄堆在街边,踩在其上发出干燥的沙沙声。
    天气很好,午后阳光黄澄澄一片,他们沿着包礼街往北,穿过运河大街,又沿赫斯特街向东。
    一路上他没怎么说话,罗宝霓也不明白他的意思,然而泰乔义步伐不疾不徐,似乎真的只是出来散步。
    不少人或点头招呼,或聊几句生意如何的话题,唐人街的范围正在不断向东扩张。
    十九世纪中开始,便是新移民及蓝领据点的下东城(LES),居民一代换过一代,最初曾被称为小德国,后来又是希腊人,匈牙利人,乌克兰人,俄国人,来来去去。过去这里治安混乱,而此时在克莉丝蒂街另一侧,竟不知何时新开了不少华人装修材料公司,橱柜厨具,餐馆铺面。
    马路夹起小小的罗斯福公园,老人下棋,孩童玩耍,妇人闲聊,旅游团导游挥着旗帜带领一些中西部游客。
    她有些意外泰乔义几乎认识绝大部分的店主,若合义堂早年确实靠收取保护费而壮大,而后两者似乎也成了一种依存关系,至少看不出太多剑拔弩张。
    罗宝霓暗暗吃惊,他坐上这个位置,太过年轻的质疑从未消失,但不知不觉,新旧交杂,且不断改变的唐人街正悄悄稳步复苏,这是一个有机体,而不仅仅是一个团体或个人。
    “有什么感觉?对华埠。”,回到办公室,他挂起大衣,罗宝霓不确定他想问什么。
    明晚跨年,全城热闹的氛围同样在这里蔓延,游客不少,餐馆张灯结彩,酒吧夜场同样摩拳擦掌为了一年里最盛大的派对而准备。”欣欣向荣,如果你问的是这个。”
    “一切来源于稳定,”,他看着她,眼底幽暗与光明交杂,似星斗漫天也似林木幽黑。
    “宝霓,”,这是泰乔义第一次叫她的名,瞬间,心脏不受控地颤了颤。
    他轻轻叹了口气,“过去的合义堂确实摆脱不掉叁合会的标签,但一切正在改变,我不确定你在唐人街的这段时间是否能看到这些,但有很多正面的事情在发生。”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不知道为何,罗宝霓忽然有些被这种毫不夹杂丝毫私人情感的语调激怒,毫无理由地,她明白他的意思,两人不过是擦枪走火的一夜失控,但说这些又是为什么?
    他绕过办公桌,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迫在咫尺,想退一步,最终仍是生生挺住,不想露出太过在意的神情。
    “我只是个普通人,为了唐人街更好而努力,关于你的身份,我不打算追究,但我也不希望你回去下城新闻后,对我们有所误会。”
    那语调诚恳而没有丁点责备,其实他若要追究,直接投诉便可,后续的法律事宜兴许会有些影响,这一切的前提是走明路追究,若真走暗地,多得是手段。
    “你利用我想和伊努.汤普森谈什么?“,罗宝霓冷下眼底的火焰,若他肯说,至少两人之间还有些许坦白。
    弄不清自己为何越来越不高兴,兴许是为了那疏离的「你们」,「我们」。”就业,“
    他没有迟疑,”数百个就业机会,如你所见,新赌场需要很多叁班制的荷官,清洁人员,华人有天生优势,且工资便宜一些。“”这是压榨!“”我承认,”,他回答得很坦荡。
    “若拿下合约,我将会替业主控制价格,这也是我的竞争优势,但相信我,工资已经比以往好很多。“,泰乔义似乎颇有耐性,”刚刚你在公园看见的那些人,很多都还有工作能力,比起合义堂的救济,他们更想要有一份正常的工作。“”宝霓,伊努.汤普森的事我向你道歉,一个记者卧底在我身边,于公,我必须处理。“,那双手握住罗宝霓的肩,将她转过来,而这份碰触如同电流令她整个人一颤。
    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这便是他的叁合会属性,对待卧底记者,直接当作礼物送出作为讨好对象任意奸淫凌虐的性奴,丝毫不脏自己的手,那日由伊努.汤普森透露的只字片语里,他可不是玩一晚就会放手。
    若泰乔义没有回来,她不敢想像自己如今的下场,求救无门,又或者是从此成为失踪人口,绝望的感觉,想起心脏依旧冰冷。
    当深究这种绝望之外的疼痛感,兴许是自己对他有不同的期待,她以为,两人之间至少还有些基本的,这段时间累积的东西,就算与男女无关,至少表面上,他让人误以为那些亲切关怀代表了些许真实情感,不只是一种全然表面的伪装。
    谁知道,他反手就将她当作货物一样卖掉。
    然而此刻,周身蓦地温暖,如港湾重新将浮船纳入臂膀。
    “别怕,没事了。”
    这份气味既陌生又熟悉,既冷酷又温柔,像个捉摸不透的谜总有不同面向解读,而原先尚死死攀在边缘的心,一瞬间给他砸得坠落。
    她恨恨抬头,眼底却有些模糊,水泽如露,他的神情似乎终于不再是那副于公该如何的神色,他又叹了口气,“宝霓,我该拿你怎么办?”
    “为什么回来救我?”,那夜泰乔义始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面对她的怒意与那抹不自知的委屈,他直接覆上柔嫩红唇。”你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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