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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节
    这次进宫本是等最近一次伤情发作以后才过来找解臻,没想到只隔了一夜便又弄成这副血淋淋的模样,陈殊看着桌案上一片狼藉模样,慌忙起身用衣袖擦去桌子上的血迹。
    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恐怕瞒不了解臻多久了。
    陈殊心中一片茫然,也不知道当解臻知道真相的时候他该如何面对。那个男人即便散魂濒死都对自己执拗得不肯放手,可倘若有一天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他会怎么想、怎么做、怎么办?
    他舍不得解臻,为了贪恋解臻在旁边的时间,拖着已经开始崩溃的身体和男人待在一起一年多的时间……可解臻不知道这些情况。
    怕解臻回来看见,陈殊唤过侍官,隔着屏风草草地交代了几句,便打包收拾了被血迹染上的画轴,轻声离开了寝殿。
    他不敢让别人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避开侍从在御花园的水潭边清洗了脸和手,这才动用轻功,返回自己的府上。
    静宁侯府它建在京城北侧,是离皇城最近的府邸之一。但敬宁侯年过二十五,身边并无子嗣,所得皇上封冕,住在府中时间也并不算长,只雇佣了几个仆役打点府中的内务,这府上占地虽广,但除了几个和敬宁侯熟识的官员会过来坐坐,平时就显得有些冷清萧条。
    但今日的敬宁侯府却比平常要人多一些。陈殊返回府上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隐约的人声从自己府门口传来,似是有争执的样子。
    他微微皱眉,拾步向前拐了道弯,便看到有一行人站在自己的府邸面前。这群人当中大部分是仆役的装扮,正在台阶下安安静静地候着,其中为首的一人年近五十,穿着锦衣绸缎,他身边还有一妇人跟在身后,年纪已过四十,穿得衣服华贵,珠光宝气,身上披金戴银,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这两人站在府邸门口,似和里面的人争吵着,陈殊走近了,才发现站在他们面前的人也是一个仆役装扮的人,模样十分眼熟。
    “你是谁,竟敢拦我家老爷的去路。”三人之中陈殊最先听到妇人的声音,那妇人道,“我家老爷是你家主子的父亲,你一个仆役也敢在此造次?”
    女人说话自有趾高气昂的意味,正是林家的小房岑玉凤。
    自打搬出林家和杨戊合住之后,陈殊便很少见到岑玉凤。没想到此时竟然在此重新撞到。
    岑玉凤旁边站着的中年男子就是林和鸣,这几人也不知道争论许久,此时林和鸣红脸道:“我要见林辰疏还要你许可不成?告诉林辰疏,今日他不见我,我们便在这不走了。”
    他说着,竟然真的就在敬宁侯府前坐了下来。
    “我说了林侯爷今日不在侯府,让你们改日再寻,你们不听就罢了。”那站在敬宁侯府前的“仆役”见夫妻两如此状况,竟也不惧怕,反是冷笑几声道:“当初皇上册封的只有林侯爷一人,我是林侯爷府上的人,又不是你们林家的人,为何要对你们言听计从?林老爷,您一身华服,若不嫌弃爱坐这便坐这吧,我这就差人给你们打点水喝。”
    “你!”林和鸣没想到在林辰疏面前受气也就算了,竟然在自家儿子府上的仆役面前也要受气,立刻指着那“仆役”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殊在拐角处看着默了默,林和鸣和岑玉凤身份上和林辰疏有牵扯,自己府上的仆役肯定是拦不下他。但眼前和他们对峙的“仆役”哪里是他府上的人,分明是江湖录排行第十一名的盗骨韩珩。
    韩珩出身草莽,身上带着一骨江湖气息。这一年来他时常会来敬宁侯府串门来见荆楚,府上的人也都知道他和敬宁侯相识,平日对他恭恭敬敬的。他平素最会对付无赖之人,以前在林府的时候见过林和鸣和岑玉凤对林辰疏的态度,知道陈殊和林家有矛盾,此时看到两个人上门便直接拦了下来。
    他吩咐人上水便真是送水,上面还飘着茶叶,除此之外竟还端来了两个板凳。林和鸣这一年因为林辰疏的关系无不是受人巴结被供着捧着,此时竟然在自家儿子侯府面前看到这番景象,一股怒气嗡嗡上涌,他脑子轰一声炸开,“啪”一下便将端上来的茶水打翻,站起身来道:“好、好、好,好你个敬宁侯仆役,好你个林辰疏,你非要六亲不认是不是,白瞎我让你上学,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既然你不认我这个父亲,我、我、我这便死给你看!”
    他说话已不利索,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看到敬宁侯府边的门柱,作势一头便往前撞去。
    他冲得急,但快要撞到柱子的时候,速度却略微停顿了下来。岑玉凤见状大惊,连忙叫人把林和鸣拉住,道:“老爷、老爷!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几个仆役连忙将林和鸣拉住,连番劝慰,让林和鸣缓缓脾气。
    几个敬宁侯府的仆役从未见过这样的仗阵,纷纷呆住。
    林和鸣事事算得斤斤计较,此时攀附敬宁侯的位置,日子过得无比舒坦,岂会轻易寻死。只是盗骨不比杨戊稳重,再放任他和林和鸣对上,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陈殊低低咳了几声,还是向敬宁侯府的大门走去。
    “侯爷。”府上已经有人认出陈殊来。
    林和鸣和岑玉凤也听到了响动,岑玉凤连忙抬头,但见一人缓步走来,个子高挑,身段瘦削酷似女子,正是林家以前大少爷林辰疏的模样。此时的林辰疏身穿一身暗红长衫,领口高高束起,衬着皮肤,肤色竟比普通女子还要白皙。
    这样的人,居然会成为敬宁侯。听说还是皇帝身边最宠爱的人……
    “老爷,这个林辰疏可算是要见我们了。”岑玉凤见状,在林和鸣耳边说了一声,却是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
    林和鸣这才停下动作,他看了眼走过来的陈殊,但见陈殊冷然,心中却先忍不住一怵,面上佯装镇定地“嗯”了一声。
    盗骨看到林辰疏过来,眼睛微微发亮。
    陈殊走近,目光一一扫过敬宁侯门前的人,终于在林和鸣身上落下。他此时精神尚还不济,以手掩嘴又低低咳了几声,这才抬声道:“林老爷,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林和鸣对林辰疏最厌恶的就是这种翻脸不认人的生疏感,但后来和林辰疏几次交锋,都被对方堵得死死的,此时闻言,立刻又应了一句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吗?”
    “没事你会过来?”陈殊问道。
    “……”林和鸣脸色一变,胸口起伏了一下,又是冷哼出声道,“你是敬宁侯,要分家我自然说不动,也奈何不了你。只是你现在还姓林,也曾是林家的一份子,做事也要为林家考虑。”
    “林家……”陈殊面色不改,只是唇色只剩下淡淡的浅色,“你想我做什么?”
    他气色不好,看得林和鸣大皱眉头,旁边岑玉凤道:“你都当敬宁侯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提携过你弟弟。老爷只有你们这两个儿子,你已经出息了,理应多帮帮盛儿。”
    她说到林盛,陈殊脸色忽然讥诮起来道:“哦?他需要我帮?”
    “老爷。”看到林辰疏脸上浮出嘲讽的笑容,岑玉凤脸色一变,连忙拉了下林和鸣的衣袖。
    有岑玉凤在旁边催促,林和鸣这才道:“昨日盛儿出事,抓他的是廷尉的人。你以前是廷尉少卿,是他们的上司,现在又是敬宁侯,可以和恭大人说几句,让他把人放出来……”
    “廷尉不会无缘无故抓人,他犯了什么事?”陈殊问道。
    “不过是些小事。”岑玉凤又接话道,“那些嘴碎的人去廷尉诬告盛儿,说盛儿贪了他们的银两。他们那些银子才值几个钱,也不想想我们林家看不看得上。”
    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暗暗看着林辰疏,想看看对方是什么神色,却见林辰疏闻言不语,只是站在一边,显然没有想过问她的话。
    “老爷!你看看他!”今日若不是盛儿有事相求,她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林辰疏这里丢人现眼。岑玉凤气急,连忙跺脚道。
    林和鸣已经和陈殊接触几次,知道对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他缓了缓脸色,还是道:“辰疏啊,这次你弟弟也是无心之举,买官卖官的事情他也只是和别人开个玩笑,没有想到事情会惊动廷尉。你是敬宁侯,就帮个忙把盛儿从狱里带出来,可以吗?”
    陈殊这才搭理了一会:“林盛无官无爵,他怎么做的这个买卖?”
    林和鸣面色微微一僵,看了陈殊一眼,脸上有所犹豫,没有敢立即解释。
    他这副模样,怕是这林盛所为和当初梁度做的是一样的勾当,只是当初的梁丰远确实是在买官卖官,而林盛却是打着他敬宁侯的幌子挂羊头卖狗肉。敬宁侯名头大,肯定会有人上当受骗,恭常钦想必也是有所耳闻,怕自己的名声受损,这才让廷尉的衙门派人捉拿林盛。
    这事都是林盛背着林辰疏做的,林和鸣是个精明人,对于这样的事情也耻于说出口,倒是岑玉凤在旁边道:“盛儿也是可怜,这事定是那些人在污蔑我们林家。辰疏啊,你和皇上关系密切,去给盛儿说个情好吗?”
    “区区小事,也需要劳烦林侯爷和皇上?”在旁边的韩珩又听不下去了,他冷笑道:“不过是廷尉的牢狱,你让你家盛儿蹲个三年两载的就被放出来了,何须如此麻烦?”
    岑玉凤脸色一变,她本对韩珩有偏见,但见对方如此说,立刻盯着林辰疏说道:“林辰疏,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升官,原本老爷和整个林家都等着你帮托一把,结果盛儿科举考了三年也没见你帮过他一次,他这次遇到困难,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是啊,你当了这么大的官,提拔你弟弟又不是难事。”林和鸣知道林辰疏在仕途上已经没指望,转而对林盛生起希望道,“再过几天科举便放榜了,三百个进士名额了,你弟弟再不济也能弄上一个吧……”
    “新政推行,官吏制度能者居之。”陈殊慢慢道,“林盛若有本事,等他从狱中出来,自然会加官进爵。”
    “他可是你弟弟,想出狱、想升官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林和鸣瞬间听出陈殊口中的意思,他脸色一变,立刻向前一抓道:“林辰疏,你若是不答应今天帮你弟弟从廷尉带出来,我、我、我便跟着你不走了!”
    他情绪激动,自上次想搬到敬宁侯府被林辰疏拒绝之后,便觉得这儿子像不是自己似的,更找不到任何事情可以说动,此时见状不妙,立刻紧紧抓住林辰疏的衣袖。
    “跟着林侯爷不走,我看你是……”盗骨看见林和鸣模样,正要出言讽刺,却忽然被林辰疏一阵咳嗽声打断,他一愣,看向陈殊,却见陈殊一边干咳一边朝他摆了摆手,没让自己再说下去。
    他只得止住话,看向陈殊。
    “好。”耳边却意外地传来陈殊的应答声音。
    林辰疏竟然答应林和鸣救林盛了?盗骨心里一惊,他此前是知道林盛和梁度厮混,还曾一度想致林辰疏于难堪。此时他听到林辰疏的话,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连忙又上下看着陈殊,却见对方眉眼低垂,眼睑下有一层浓厚的黑影。
    “日后我若有机会,我会安排的。”陈殊的话再度响起。
    他竟然真的答应林和鸣了。
    “真的?”林和鸣也没想到林辰疏会答应,连忙又追问道。
    “嗯。”陈殊应道。
    “……”已经变得越来越难应付的林辰疏竟然会松口,林和鸣一愣,心中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感觉,他又审视林辰疏道:“你几时安排?盛儿什么时候能出来?你打算安排给他什么官?”
    “也就在这段时间,至于官位,我还得看具体的名额,又或者说你想让林盛当什么?”陈殊慢慢将林和鸣的手拉开。
    “!”还有这等好事?
    林和鸣心念快速转过,还是不肯放手,不放心道:“那若是你没做到呢?”
    陈殊面色还是一样的冷清:“若是我没有将林盛带出来,你可以再来找我,我是敬宁侯,也是你儿子,你肯定找得到。”
    林辰疏现在已经是敬宁侯,普通人的手段根本奈何他,林和鸣想了想,到底还是慢慢松开手。
    岑玉凤见林辰疏终于答应,眼角眉梢露出一丝兴奋。
    “我还有事,二位请回吧。”陈殊说完,没有再搭理林家的二人,转身往敬宁侯府走进。
    “林侯爷。”盗骨立刻跟了上去,低声道,“林侯爷,你真要答应他们去救那个林盛?”
    陈殊走了几步,听韩珩发问,低低笑了声,抬眼却看到荆楚正在前院里掂足往前门看来,女子脸上挂着关心,看到走进来的是陈殊以后,连忙轻轻“啊”了一声,喊了陈殊一声疏哥。
    荆楚自昱北关回来后便住在侯府,这也是盗骨三番两次会来侯府串门的原因。陈殊侧头,便见韩珩脸上带着笑,连之前的义愤填膺都少了不少。
    陈殊没有回答韩珩的话,目光在两人之间停顿了一会,忽地招手叫过两人,往自己的寝房内走去。
    韩珩见陈殊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想到这事是林辰疏家事,自己好像不能关心太多,只得先放在一边,跟着陈殊讷讷行走。
    他和荆楚在一起的事情陈殊是知道的。但韩珩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好,一直是为人诟病所在,这一年他也怕自己因为做错事让陈殊反悔自己和荆楚在一起,已经不再行偷盗之事,想让自己的印象有所改观。
    而此时陈殊却让韩珩和荆楚一起过去,让韩珩心中生出一丝忐忑。
    荆楚侧头看了眼韩珩的样子,悄悄地伸过一只手去握韩珩的手心。
    韩珩大喜,立刻小心翼翼地回握,直至陈殊打开自己的寝房房门,转过身来的时候才连忙分开。
    “林侯爷,你叫我们过来是为了什么事?”韩珩见陈殊往自己看来,连忙镇定自己的紧张的心情问道。
    陈殊低低又咳了一声,他从房中锁柜上取出一个箱子放在旁边桌案上,随后转上,面上带着笑容道:“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正式成婚?”
    第159章 画像
    正式成婚……韩珩眉毛微微一挑,情不自禁地往荆楚看去,却见荆楚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皱着眉,看上去有些娇羞,竟然十分动人。
    “哥,你在说什么呀?”女子微嗔道。
    “你年纪不小了,这两年又跟我从军又帮我照顾府上的事务,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陈殊回道,“既然你和韩珩年纪差不多,又心意相投,那便不如择个日子,我给你们主持婚礼。”
    他说到“婚礼”的时候,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互看了一眼。韩珩原本大大咧咧,此时竟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回绝道:“不不不,林侯爷,我就一个江湖草莽,若让你敬宁侯帮我主持,那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和楚妹子现在这样就挺好。”
    “既然要在一起,自然要有名分。”陈殊闻言敛了笑容,看向韩珩道:“你一江湖浪子,一天到晚在外流浪心性不定,难不成要荆楚一直在家等你?你现在和小楚有感情,可万一你哪天腻了、厌了、弃了,到时候你要让小楚如何自处?”
    他说话又恢复到以前毫不留情面的样子,韩珩听得脸色一变,连忙摇头道:“林侯爷,这怎么会?我绝不会这样对待小楚的。”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陈殊冷冷道。
    荆楚见话锋急转而下,脸色连忙一变,她连忙拉了拉韩珩的袖子,抢先道:“哥,你也别为难韩珩了。是我决定要跟韩珩在一起的……韩珩是江湖人,我们原本、原本想在年后就与你辞行,不弄什么排场的……”
    “辞行?”陈殊一愕,问道。
    “是……我打算跟着韩珩一起去外面看看。”荆楚看着韩珩柔柔地笑,随后正视陈殊道,“本来想再过些时日告诉你,我准备跟随韩珩出去行医了。”
    “……”陈殊皱眉,目光在韩珩和荆楚之间审视,“若是在江湖漂泊,风餐露宿居无定所,你可想好了?”
    “嗯,可能走到哪一处觉得不想再走了,便搭个茅草屋,开个医馆。”荆楚微微一笑道,“韩珩武功很高,会帮我看场子,等医馆开出来后,会叫上疏哥来玩。”
    荆楚是个有主见的女子,见她连以后的事情都已经想好了,陈殊默了默,还是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对方。
    “疏哥,这是……?”荆楚拿过盒子,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