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尉都调查过,也说得头头是道,不过有些是无法估量的,比如说会走会动的人口,再比如说一场天灾下来被损坏的粮仓情况。
一行人说话间远远眺望着茂州城楼,可以看见城楼上空荡荡只竖着面怪模怪样的旗子,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而旗下城楼也有兵卒把守,他们穿着原本茂州驻军的军服,但看举止却并不似军中出身,又在手臂上多扎了根白色布条,以此与真正的官兵区别。
唐昭看了两眼,便发现守城的人竟是不少,而且这些叛军虽散漫,但看布局竟也有些章法。无怪都尉不肯强攻,得不偿失不说,或许现在的茂州叛军也正等着一场大战转移注意力。
在心里大抵估算一番,唐昭便对明达道:“叛军煽动百姓毫无根基,茂州附近的百姓都被他们蛊惑着入了城。这些人入城之后也是要吃要喝要地方睡觉的,城里现在没乱起来已经不错了,我估计他们的存粮也不多了。”
说完这番话,唐昭又转头问都尉:“韩都尉你们不缺粮草吧?”
韩都尉点点头,这才秋收没多久,今岁除了这场地动也没旁的灾祸,风调雨顺之下各地的粮仓都囤满了,连带着他们的粮草也宽裕许多。
唐昭便道:“那请个好厨子来,每日再派些兵卒入山狩猎,猎到什么就去城楼下架口大锅煮上。务必煮得香喷喷的,要让城楼上那些叛军闻见,还要当着他们的面吃喝。然后看看他们表现,若十分垂涎,那城里多半已经缺粮了,不然就还要再等等。”
这主意是不错,但韩都尉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一言难尽。
唐昭留意到了,便询问道:“怎么了?可是唐某此言哪里有误?”
韩都尉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此策甚好,不过就是兄弟们最近都在收殓……他们胃口可能不太好,也吃不下什么肉食。”
唐昭想想距离西南地动都过去月余了,那些一直未被收殓的尸体会变成什么模样,光想想就觉得挺一言难尽,也难怪韩都尉会这么说。于是她只好道:“那算了,不必劳烦韩都尉手下,我这边带来的人手演这一场戏也足够了。”
韩都尉忙谢过她体谅,几人又说了些话,他才告退。
等人一走,明达便拉住了唐昭衣袖,问道:“阿庭哥哥,若是城中粮食还没到捉襟见肘,咱们难道真就只能在外面乖乖等着?”
唐昭被她扯住了袖子,一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她不动声色想要拽回衣袖,奈何明达抓得紧,只好放弃了,有些无奈道:“自然不是。叛军太贪心,裹挟了那么多人入城,这种情况人多就是祸乱的根本。他们没有向外发展,反而据守一城,祸根早就埋下了。”
当然了,这伙叛军想要向外发展也不成。毕竟除了茂州百姓受灾之下容易蛊惑,别处的人可不会听他们瞎扯,以一城对抗一国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
明达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却没有善解人意的将她松开,反而凑得更近了,半边身子几乎都要贴在唐昭身上:“那阿庭哥哥打算怎么办?”
唐昭感觉到明达的靠近,耳根已是染上一抹绯红,哪里还想得到怎么办?她终于伸手推开了明达,匆匆丢下句什么就跑了,看上去好似落荒而逃。
明达看着她的背影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眸中星光点点。
打猎这种事,山贼们可熟悉了,毕竟靠山吃山嘛。
休整了一夜,翌日连静瑶便领着手下人去周围的深山老林里走了一遭,不过半日便打回来几只野猪,外加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猎物——这时候刚入冬,小动物们秋天刚养的膘还没消耗多少,正是狩猎的好时候,猎回来的动物也多是膘肥体壮。
做饭的事更是不必操心,只要架口大锅把肉处理干净扔进去,煮熟之后本就会有浓烈的肉香传出,然后随便加点调料就很好吃了。或者有才有艺的自己烤个肉也成。
连静瑶把人借出去就没太理会了,今日狩猎也只是她自己想去而已。回来后也没去见唐昭,便径自去了王映秋那里。
如今茂州城被乱军占据,韩都尉领兵驻扎在城外,明达他们到来后理所当然便住进了韩都尉的军营里。住宿条件不算好,大冬天睡帐篷也确实有些凉,但好在两个女子不必与旁人挤,这不算小的营帐便只属于连静瑶和王映秋两人。
连静瑶回来时,毫不意外的看到王映秋正坐在床边发呆——她近来总是如此,王县尉的罹难不仅让她失去了最后的亲人,痛彻心扉,更让她对未来感到了迷茫。
认真说起来,王映秋和李家郎君的婚约还未解除。但王县尉被李县令所害,李家现在也因谋逆下狱,这场婚约显然是要作废了。可除去这桩婚事,她对未来更没了规划,是要另觅良人?还是干脆自己孤单单过完下半生?
本能的,王映秋有些排斥前一个选择。所幸父亲留下的钱财还有些,足够她舒适却不奢侈的过完下半生……可她才十七,余生还很长,难道真就要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吗?
王映秋对未来的规划将连静瑶排除在外了,但连静瑶却没这个自觉,总在她面前晃悠。
比如死缠烂打带着她上路,再比如这会儿笑盈盈捧着只兔崽儿到她面前献宝:“映秋你看,这是我打猎时在山上捡到的,你喜欢吗?”
才不是打猎时捡到的,天知道她领着人掏了多少兔子窝,才掏到一窝小兔子。拳头大小毛茸茸一团,正好托在掌心里,她还特地挑了只雪白的,看上去异常可爱——其实连静瑶一开始没想掏兔子窝,她想去掏狼窝,捉狼崽儿给王映秋当狗养的,等将来狼崽儿长大了还能护着她。可惜山寨众人听了都摇头,直说她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纷纷劝她逮兔子。
连静瑶没奈何,只好换了目标,可惜这软萌软萌的小东西,似乎也并没能让王映秋开怀。她倒是接过去摸了摸兔子毛,垂着眸神情浅淡:“你不该把它捉出来的,它还这么小,离开母亲活不了怎么办?”
连静瑶闻言心道:说不定它娘现在正在哪个架子上烤着呢。
当然,想归想却不能这么说,连静瑶只得说道:“那我们将它好好养着就是,将来养得白白胖胖还不必担心被狼叼走了。”
王映秋便不说什么了,但看她给兔子撸毛的动作也不是不喜欢的。连静瑶就在一旁看着,思绪一会儿飘到几年前,一会儿飘到王县尉托孤时的场景。
那叠在一起的双手,他该是同意将女儿托付给自己了吧?
曾经没见识的小山贼发现自己对同为女子的王映秋动心时,也不是不慌张的,被揭破身份后更是没脸见对方。恰在那时,她爹也发现了她总往平梁城跑的秘密,于是寨门一锁再不许她出去。甚至到了临终时,与众人托付的也是要她早日成婚。
正因这场临终嘱托,唐昭机缘巧合被绑回了山寨。连静瑶发现她是女扮男装的时候,也是好气又好笑,直到后来唐昭说起过往,让她隐约间似乎发现了同类。
再之后的事不必提,看过唐昭和明达相处的人,便不会怀疑二人没有情意。而见到了这样的例子,连静瑶心底那点从未熄灭的火苗也是“噌”的一下就死灰复燃了,更别提之后还得到心上人父亲的临终托孤……
如果王映秋对她还有情意,如今也没人阻拦,她们自可成为眷属。如果她对她不是这般心思,那她能这样一直守着她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