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卷 会晤君山
第一节 醉汉都是表面醉心里醒
洞庭湖那边,太阳像一轮圆溜溜的火球腾地跃出水面,射出千丝万缕的光芒,撒在湖面上,好像给近处的湖水镀了一层金,给远处的湖水镶上一层银。
数只渔船在这镶金镀银的湖面上起网捕鱼,条条出水的渔网上,挂满了金鲤银鲢,青鲫乌鳊。
每条收网的渔船上,从船头到艄尾,白花花,亮晶晶,堆满了鲜鱼。还不时扑通一阵水响,水花飞溅。
渔人小心翼翼地从渔网上摘下一尾尾几尺长的大鳙鱼、大鲢鱼、大草鱼、大青鱼,手托鱼头,放进鱼捞里,从湖水里端上船,养在装了清水的船舱里。
黄春江看到这般丰收景象,就像看到了连改、定居正在加速步伐前行。他对一道收网的同伴说:
“大海,这号丰收景象,几时见过?!难怪大家唱‘集体好似万能网,社会主义是通天梯’。”
胥大海甩了甩额头上的汗珠,深有感触地说:
“是呀!淡水渔业打破一家人一条船的界限,合理使用劳力、网具,大办渔业机械,前景无限啦!”
黄春江说:
“建设新渔村,时间不等人啦!”
忽然,胥大海看见从岳阳楼码头驶来的三条渔船,他指着对黄春江说:
“你看,他们来了。”
黄春江诙谐地说:
“只怕是太阳晒疼了屁股,才从被窝里头钻出来嘞!”
胥大海说:
“也可能是被渔歌惊醒的。”
黄春江问道:
“他们的渔网也是放在这块湖场的吧?”
“是的。”胥大海手指不远处湖水里立着几簇枯芦苇的地方说:“就在那块湖水里。”
黄春江说:
“这正好让他们来比较,到底是连家渔船捕鱼的力量大,还是打破一家人一条船,集体组织起来捕鱼的力量大。”
胥大海手拉渔网,嘴里感叹地说:
“春江哥,你这一手工作抓得真带劲。用事实说话,比空讲一千遍一万遍还顶用得多。我这样讲,你又要责怪我往你功劳簿上记账。不过我说的是心里话,你责怪我也要说。总觉得你说话做事,都比我远看一步路,深望一尺水。请你说说,这是什么原因?”
这深情真挚、热烈恳切的话语,打动了黄春江的心。他收理着三层渔网,轻声地但十分动情地说:
“这都是在斗争中学习,在斗争中锻炼,在斗争中提高的结果。为什么要在这里把大家组织起来捕鱼的用意你已经晓得了。单只说说前日晚上对我姐夫醉酒后倒在江堤坡上一事的分析吧!”
黄春江提起这件事,那番情景又浮现在他俩眼前:
当时,黄春江举灯一照,照见了两个往街上缩回去的黑影。
胥大海提腿去追,被黄春江一把拉住,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醉汉说:
“他中毒了,背回去。”
胥大海不解:
“他中毒了?”
黄春江仍然含蓄地说:
“是中毒!是严重中毒!”
胥大海低头一看,醉汉的脸上,颈项里,衣服上,身下的六方岩上,满处是黄褐色的,大黄狗都不吃的糜糊。一口浓烈的酒味,刺激着鼻粘膜,恨不能要呕吐。他明白了黄春江话里的意思,也说:
“恐怕一时难以救药嘞。”
他俩迅速把醉汉抬到干净一点的地方,脱下沾满糜糊的学生蓝咔叽布罩衣,替他揩索利脸上的脏物。
然后,黄春江将他搂起,胥大海顺过肩,将其背起朝渔船走去。
黄春江调转脑壳,对尾随身后的虾公背说:
“长礼叔,你回船休息吧!”
虾公背像钻得进盐罐罐,点头哈腰地走了。
打发走了虾公背,黄春江默然无声地走着,心里却像眼前的湖水起伏不平。
卜思源是自己的姐夫,是一个贫苦出生的共产党员,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呢?原任党支部书记有责任吗?雷四伯有责任吗?
他觉得王云峰和雷四伯对卜思源的无数次帮助是诚恳的。而他自己呢?由于与卜思源的那层特殊关系,接近得更多,提出的意见,给予的批评,没有一次不是推心置腹,没有一次不是呕心沥血。可是,你把一颗好心抠给他,他还说是鱼苦胆。
就拿高级渔业社分红的时候来说,黄春江听到几个老贫渔议论卜思源不像穷苦渔家出生的人,不为贫下中渔说话。他深有同感,找到卜思源,一针见血地指出:
“姐夫,不该得了共产党的好处,凭着自己精明能干的本领添置了较好的渔网业次,就只顾自己的小家,损害贫下中渔的利益,替富裕中渔讲话。要像雷耀湘那样立党为公,出以公心,牺牲小家的利益,为广大渔民谋幸福,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
卜思源则暴跳如雷地吼道:
“天高不为高,人心第一高。共产党给他们分了船网业次,还觉得不够。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太子。”
黄春江听了,又理直气壮地质问:
“只有旧社会的渔霸渔主才骂贫苦渔民,你而今是共产党的干部,也习该骂他们吗?”
卜思源吼声更高:
“我说黄喜妹呀黄喜妹!你的汗毛干了吗?你肚子里有墨水吗?你见过外面的世界吗?你走的路有我过的桥多吗?你屙泡稀屎好生照照自己,看你懂得什么?我可以说你什么卵都不懂!只晓得逞能。”
数年来,他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耐心细致地帮助卜思源,可收效不大。
他走着,想着,和胥大海来到了卜思源的渔船跟前,船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他晓得,水莲姐和卜思源吵了架,带着伢儿到黎少军船上,和少军的媳妇儿吐心思去了。
他打开中舱里的铺盖,将卜思源放到铺上,解开系在舷板上的开水瓶,往脸盆里倒出一点开水,用瓜瓤从湖里舀了少许冷水,掺进热水里,调匀,打湿毛巾,给他洗干净脸,然后脱下他身上的棉衣,为他盖好被子。
他拿起棉衣要晾到艄后羊角桠上去的时候,一个龙寿县水产局的信封从棉衣口袋里掉了出来,他机警地捡起,十分好奇,想抽出信笺看看,但觉得这是不道德的行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哎哟!”
卜思源一声长叹,翻了一个边,一双醉眼盯着黄春江手上的那封信,用炫耀的口气说:
“我说喜妹……你看看,刘局长……对我……多信任呀!凡是大事都……都交给姐夫我办,凡是心里话都……都对姐夫……我说。”
黄春江说:
“那是的。刘局长对你非常器重。你喝多了,你已经醉了。现在不谈这些了。你好好休息吧!”
卜思源说:
“我没有喝多!我没有喝醉!谁说我喝多了?谁说我喝术了?那,那是胡说八道。”
黄春江未接卜思源的话,将他安顿好,欲尽快离去。
卜思源则对他命令道:
“喜妹你……不……许走!你……你把刘局长的……信……念给……我……听……听。看那上面,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你不想听吗?”
黄春江明白,醉汉都是表面醉心里醒,虽然语无伦次,但每字每句都是有目的的。这时卜思源要他念刘国池的来信,显然是在他面前摆谱,目的是抬高他自己。他想:要念就念,看刘国池在信中对他说了些什么,也好做到知己知彼嘛!他打开信笺,唸道:
思源同志:
眼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尖锐斗争。要注意斗争策略,千方百计地争取群众,团结大多数,孤立一两个人。一月前,我说的那件事,到时候一定要做好。渔民都是现实主义者,从经济上得到了利益,尝到了甜头,就会感觉到跟着我们走的好处,才能够自愿地跟着我们长期走下去。
国池亲笔
黄春江念完,看看卜思源,正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睡得像一团烂泥巴。
黄春江对着胥大海苦笑了一下,立即把信笺装进信封,原样放回卜思源的棉衣口袋里。
安置好卜思源,他和胥大海离开渔船,缓步在龟纹般的混凝土江堤坡上行走。
他俩分析刘国池的信中所包含的深层次内容。
黄春江说:
“‘我说的那件事,到时候一定要做好。’这是什么意思?”
大眼睛小伙子眨眨眼睛,说:“是不是指的‘要孤立一两个人’这回事?”
黄春江又分析:
“看来,他们要在人民币上下功夫了,用金钱笼络人心。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胥大海说:
“有道理!他们就像落网的鱼儿,不狠狠地挣扎几家伙,死都不得闭眼。”
黄春江说:
“俗话说,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他们跟横冲直撞的鳡鱼一样,撞不破网,也要搅起几个吓人的水花。大海,你晓得那信是怎么来的吗?”
大海摇摇头。
黄春江提示:
“卓有德不是才来吗?据我分析,是他当了这秘密交通员。”
胥大海说:
“嗯,十有八九是他。”
黄春江果断地说:
“卜思源肯定会遵照刘国池的旨意,很快地向俺发动一场新的攻势。俺要抢在前头,争取主动,向群众揭露刘国池、卜思源要干的丑恶行径。我打算在这洞庭湖上多呆些日子,一方面收集亲鱼,一方面与每个渔民都沟通交流。”
胥大海说:
“要得!要得!”
黄春江说:
“卓有德不主动要求回去,我们也不催他。看他在这里搞些什么花脚乌龟。只是要千方百计提防他,有不得丝毫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