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爷高世清怒视着面前的孟老爷,道:“我那侄女到现在还未醒来。敢问孟家小姐为何小小年纪竟这样阴狠毒辣?我那究竟侄女哪里得罪了你?”
孟芷媛缓缓抬起头,道:“我就是想杀了她。只是可惜了,却不是我亲自推她下的水。”说着,竟阴恻恻的笑了出来。
“胡说!当时就你一个人在荷塘边,不是你推的,难道还出了鬼不成?”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孟芷媛抬头扫了一眼房内的众人,恶狠狠的道:“你们这些糊涂虫,还不会知道家里面竟藏了一只毒蛇!”
孟老爷又踢了她一脚,低声咒骂道:“闭嘴!你疯了!”
他起初也是不信的,但是这件事至少被五六个人看到了,还有一个高家的丫鬟被打昏,高小姐脖子上的青紫掐痕,就连自家的丫鬟木棉也承认出来是时候正好看见了水池里溅出了好大一片水花,岸边只有自家女儿独自站在那里,也不由得他不信。
二老爷高世谕则眯一双与大老爷高世箴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眸,抚着短胡须,道:“孟老爷,您的女儿谋害我们高家的嫡女,您打算怎么赔呢?” 他眼睛在孟老爷身上不停的打转,似乎正在捉摸从他身上哪里割肉会比较值钱。
谁都知道,似高家这种人家出身的嫡女,就是进宫做娘娘,或者配皇室宗亲都是使得的,更别说一个样貌出众的嫡女了,在联姻中的价值不言而喻。
“这……”孟老爷又是一抖。他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女儿,一狠心,罢了,反正这个女儿也等于废了,为了孟家的声誉,也只得舍了,算是给高家一个交代。
孟老爷沉声道:“都是我孟家教女不严。这样,一名抵一命,我孟家从此之后再无这个女儿!”
孟芷媛闻言,头一沉,晕了过去。
高太君不知何时从暖阁内被丫鬟扶了出来,她悲痛欲绝的道:“万一我们的珠儿真的醒不过来,你拿什么赔我们高家的嫡女?就你那鱼目一般的女儿,如何及得上我家的珠儿!我的珠儿呀……”说着,又哭了起来,众人立刻上前一顿揉搓呼唤。
这时,有丫鬟来报:“回老爷太太,三小姐醒了!”
明珠半靠在软枕之上,看着面前众人或悲或喜的面容,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小姐,你没事就好。”林妈妈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青雪和素英都立在一旁抹眼泪。
“红枝呢?她有没有事?我是怎么被救上来的?”明珠虚弱的开口问道。
素英忙道:“红枝只是轻伤,已经没事了。正巧您落水的时候被一个婆子看见了,她叫了人来,将您救了上来。幸好小姐想得周到,花宴前在园子里凡是有水的地方都事先预备下了会水的仆妇,这才能及时赶到救了您上来。您放心好了,她们都已经被大老爷重赏过了。”
明珠揉了揉略觉沉重的头,道:“为什么我觉得头很痛?”
林妈妈擦了擦眼泪,道:“大夫说水里凉,小姐又受了惊,感染了风寒。已经开了药方,药正在煎着呢。”
不多时,各房的主人们都得了信,在高太君的带领下,一股脑的挤进了明珠的卧房内问候。
高太君搂着明珠哭了一阵,明珠哪里敢累着她,撑着软绵绵的身体,乖巧的哄了她几句,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或者划伤哪里,这才勉强将其劝走。
婶母们也都关怀备至的说了好些话,只有四夫人不合时宜的问了句“三小姐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孟家小姐?”
余氏心内暗恼四夫人用心不良,打了个岔,借口明珠要休息,将众妯娌送走。
小吴氏心疼明珠,见她面色苍白,也怕打扰到她休息。明珠请她和给众姐妹带个话,说一声自己没事。
等人全都走了,余氏遣退了下人,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明珠寝衣处露出的一抹青紫掐痕,叹道:“可苦了我儿了。”
明珠虚弱的笑了笑,道:“让母亲担心了,都是我不好。”
余氏不由得有些心酸。这才多大的孩子,竟然懂事成这样。心里一软,道:“你也别想太多。外面的事有我来处理,你安心养伤就好。我不会让她们来打扰你的。”
明珠唇边的梨涡微绽,她笑道:“谢谢母亲。”
余氏拍了拍她的手,忽然想起一事,道:“你真的看清是孟小姐推你下的水?”
明珠摇了摇头,道:“女儿也不敢胡说。当时女儿很是慌乱,也并未看清楚究竟是谁推的。”她的眼前似又晃过了那抹橘色的衣角,她暗自摇了摇头,无凭无据,说出来谁又会相信呢?
余氏点了点头,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大夫怎么说。你父亲听说你昏迷之后,急得不得了。”说着,起身离开了。
明珠低下了头去,看不清表情。
余氏回到上房后,见高世箴也在,笑道:“恭喜老爷,三小姐真是吉人天相,已经没事了。”
高世箴淡淡道:“知道了。”
余氏心内暗暗惊奇。刚才还急得不得了呢,怎么这会又这么冷淡?
余氏笑着倒了杯茶端给他,又走到他身后,帮他揉着太阳穴,柔声道:“老爷这些日子受累了,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高世箴闭目养气神来,道:“起复的事已经有了些眉目了,再等等看吧,这一次,还是多亏了上官大老爷走了韩堂大人的门路……对了,妹妹来了信,说是想接母亲去国公府里住呢。只是母亲年事已高,怕是经不起这么遥远的路途……”
高世箴和妻子闲话了一番家常,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余氏轻声吩咐下人将他抬到了榻上,盖上被,拉上锦帘,伺候他休息。自己则走到外间,挥手叫过心腹丫鬟璎珞,小声询问道:“前面孟家小姐如何安排了?”
璎珞答道:“还在问着呢。孟小姐已经昏了过去,那叫木棉的丫鬟被关在后院的柴房里了。”
余氏想了想,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来到了柴房内,就见木棉蜷缩成了一团,正坐在角落里发呆。余嫌恶的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有小丫鬟端过来一张锦凳,璎珞扶余氏坐下,道:“将她拉过来,夫人要问话。”
木棉哆哆嗦嗦的跪在余氏面前,小声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璎珞不都声色的上前一步,将她隔开。
余氏道:“让我饶你一命也行。你好好回忆一下,在花宴上,有没有人曾经找过你们小姐说话?比如说,高家的某位小姐?”
她自从听见孟芷媛说不是她推明珠下水之后,忽然醒悟到了什么。事情是在高家发生的,当时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就没人听见过去帮忙呢?按理说也不应该这么轻易的就让一个外人算计了去。而且,孟家小姐据说刚从外边回来没几日,和明珠也就见过一两面而已,怎么两人之间就突然有了这样大的深仇大恨,下了这样的死手去?
木棉老老实实的答道:“是有个府里的丫鬟来找过我们家小姐。”
“她长得什么样?又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问我们小姐看没看信?我们小姐说看了。她又问想不想是知道信上说的是真是假?小姐说想,然后她就领着我们小姐走了,小姐还让我在原地等她,不让我跟去。”
余氏皱了皱眉,看来,这里面的猫腻还真多。
“那你记不记得那丫鬟长什么样子?”她继续问。
木棉回忆道:“那丫鬟穿浅碧色的衣服,眼睛不大不小,也不胖也不瘦,嗯……不高不矮……”
璎珞也皱了皱眉,高家八成的丫头都长这样模样。而且,这一季的丫鬟服饰全都碧色的,说了也等于没说。
“那她有没有说是谁派她来的?”
“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木棉突然眼前一亮,“那丫鬟说是奉了她家小姐之名来的,对了,她说是四小姐!”
余氏喃喃道:“四小姐?明佳?”
50、李代 ...
夜里,明珠躺在柔软的被褥之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她翻了个身,支起胳膊,静静的看了一会坐在灯下绣花的林妈妈。柔和的橘色宫灯映着林妈妈的侧脸,黄铜香炉的兽口中喷出了香雾袅袅,一室的馨香静谧。
明珠打破了沉静,突然问道:“妈妈,为什么我的名字叫明珠呢?”
林妈妈笑道:“不叫这个该叫什么?”
“为什么不叫‘明雪’,或者是‘明雨’呢?”
明珠这样问,是因为高家女孩起名是有些规律可循的。除了大房之外,二房女孩的名字是“秀”和“佳”,寓意女子的美好。三房女孩的名字则是“欣”,三老爷前不久还来信说,他为妾侍刚生的一个庶女起名为“悦”,寓意喜悦欢欣。四房女孩的名字则是“沁”、“芳”和“馨”,寓意芬芳香气。
而大房的庶女名“霜”,按照这个来推算,那么她也应该叫“雪”或者“雨”之类的名字才是,和“珠”字根本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妈妈手中的银针一闪,手顿了顿,转过脸来看着明珠。半晌,叹了口气,道:“有一样东西,小姐应该从来没有见过。”
说着,她起身出去了,明珠有些忐忑的等了好半天,才见她捧着一只小小的木匣走回了房中。
“小姐看看吧。”说着,她将匣子递给了明珠。
明珠接过来后,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只见那匣子的颜色呈深紫色,触手温润,上面还刻着奇特的图案。仔细看去,有些像鱼又有些像龙。明珠猜测上面刻的有可能是辟火之兽——龙子螭吻1。
打开盒盖,明珠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只见匣内放着一颗如婴儿拳头大小般的珠子,在灯光下,静静的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晕。摸上去,触手温润,却有一股凉丝丝的感觉沁入心脾,仿佛喝了甘露一般,明珠顿觉身上的燥热被去了一半。
明珠从未见过这样漂亮而且奇特的珠子,忍不住惊讶道:“这,这是什么?”
林妈妈凝视着那颗珠子半晌,神情也不知是喜还是怒,她缓缓道:“这是小姐诞下小小姐之时,大老爷送给小姐的。据说是御赐之物,圣上亲自赏给高家太老爷的,是高家的祖传之宝。”
明珠看了半晌,轻轻合上了盖子。
“小姐去世之后,屋里时常丢东西,我就将此物收了起来。这件事,也很少有人知道。”林妈妈的声音有些落寞,她轻叹了一声,低下头去,看着桌上那对刚绣出来的交颈鸳鸯,灯光下,红艳欲滴的底色红得如血般刺目。
“对不起,我本不该提的,又害妈妈想起从前的事了。”明珠将匣子递回给林妈妈,“还是妈妈帮我收着吧。”
林妈妈慈爱的望着明珠,摇了摇头,道:“小小姐,这颗珠子本就是属于小小姐的。您也大了,就留下此物做个念想吧。”
明珠轻抚小木匣的纹路,半晌,将其塞入了枕下。
“妈妈,我累了。”
“好,等喝完了药,奴婢就服侍小姐睡觉。”
明珠望着小桌上已经不再冒热气的黑糊糊的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她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全部都好起来?
明珠落水的事很快传开了,上官家立刻派人前来探望。高太君亲自和前来探病的绮罗说了会话,然后就让人将她带去了明珠房内。
绮罗见明珠虽然面色略有些苍白,但是精神还好,心内稍安,便也说了好些吉利话,让她安心养病;明珠则笑着让绮罗替自己给外祖母代好,叫她不要担心。
绮罗应了,只不过略坐了坐就赶着回去报信了。
她前脚刚走,素英就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道:“小姐,小姐,这下前面可乱了套了。您猜怎么着?原来那孟家小姐这样恨您,全都是因为四小姐挑拨的!”
“什么?”明珠几乎认为自己听错了,她惊讶的支起身体,问道:“是四小姐?明佳?你确定?”
“确定确定,”素英像小鸡啄米一般拼命的点着头,“四小姐被打了十板子,二夫人也被老太太狠骂了一顿,前面都哭成一片了。”
明珠忙追问道:“你仔细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
素英道:“孟家的那个丫鬟昨日都招了。说是在花宴上,四小姐派人请了孟小姐去,还说了一番话,问她看没看到那封信,相不相信信上写的,若是不信,想不想亲自确认一下什么的。”
明珠募地想起了在竹亭中感到身后传来的那道冷光,心内一沉,只听素英道:“……然后派人去孟府找信,这才发现那信早就被孟小姐给烧了,也不知四小姐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明珠疑道:“四小姐难道没有辩解吗?”
“哎?小姐猜得真准,四小姐确实一直喊冤来着。”
素英滔滔不绝的继续说道:“孟小姐跟着丫鬟离开的那段时间,四小姐恰巧也不在。据四小姐说,她当时正在更衣处更衣,等想要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门突然打不开了,所以耽误了一会。只是没有人能够证明。而且,当大夫人让那孟家丫鬟指认人的时候,那丫鬟就在伺候四小姐的丫鬟里看见了一个外貌有些眼熟的丫头,但是因为只见过一面,所以她也不敢确定。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证据,本来人有相似,也许是她看走了眼也不一定。可您猜怎么着?最后一查,那丫鬟当时竟然也不在场!问她去了哪,她也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老太太当时就发起怒了,二话不说就打了四小姐,被后赶到的大老爷和五老爷给拦下了。老太太一时不解气,就让人打了四小姐的丫鬟一顿,连带着把孟家的那丫头也给打了。没想到,那孟家的丫头竟然这样不耐打,就这样给打死了……连四小姐的丫头也被打得只剩下了一口气,到现在还没醒呢……”
明珠只觉得脊背窜上了一股凉气,这招死无对证可真狠!她明明记得那天穿橘色衣服的,满园就只有那一个人。而且,明佳虽然蠢了些,但和自己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顶多就是看着不顺眼而已,又一向不屑于使用这种阴险手段,显然不会是她做的。
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凶手利用老太太无处发泄的怒气,硬是用这个疑点重重,漏洞百出的“莫须有”的罪名,让明佳成为了替罪羊。
一石二鸟之计,果然聪明。
恐怕等自己好了之后也不得安宁,二夫人和明佳无法怨恨高太君,怕是这笔烂帐,又要算到自己头上了吧。
明珠无力的躺在了床上,向仍然絮絮不停的素英摆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日夜里,雪鸾再一次送了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