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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这兄弟六人,除了谢安是个闲人,余下死的死,作官的作官,谁也没空儿教育孩子。于是,谢安就成了谢氏这一大家子的“贤内柱”,他得给“芝兰玉树”们讲诗文,让他们懂得思考,明白做人的道理。他们渐渐长大,他还得给他们筹划前途,并开始替他们求亲,给女儿侄女们物色夫婿……我们谢太傅做人也真是不易,瞧个统计数字,看看这些小“玉树”到底有多少:仅史书中有记载的儿子就有11个,女儿偶至少知道4个(但可以肯定的是,事实上远不止这些)。守着这些怠慢不得的宝贝儿们,可如何能逍遥得了?
    不过,也许谢安是真的逍遥,因为他的确对这些孩子都喜欢得不得了。极有可能,他就以给小“玉树”们当老师兼老爸为乐呢,天伦之乐,当然也算“逍遥”啦。
    言传与身教
    谢安绝对是个温存的家长,他是从不训斥子弟们的,体罚那就更不可能。这就是老子说的“行不言之教”,再明白点儿,就是以身作则。有一回,他的夫人刘氏管教儿子(刘夫人可是个既机智又厉害的女人,不然谢安的惧内也不会那么出名),她教训了儿子半天,可谢安却在一边儿一语不发。夫人一看他的悠闲,立刻不满意了,问他,哎?我怎么从来没看见你教训儿子啊?谢安倒也老实,笑答,噢,我只是喜欢用自己来教育他们罢了。
    真是十分典型的老庄人生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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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分来说说我们谢太傅亲手调教出来的子弟们。他们中最出名的是“封”“胡”“羯”“末”四兄弟(这名字看上去很奇怪,其实这都是小名,那时的小名都是贱名,很多人都有。比如王导丞相的孙子王珣的小名,就叫阿瓜,就像过去老人给儿子起名“狗剩儿”那意思差不多)。当然了,最不能忘的,还有我们的道韫才女啊。
    第一个人物:说说谢家这一辈里最了不起的子弟——谢玄.
    紫罗香囊
    谢玄就是四兄弟中的“羯”,那时,不仅谢安,也包括社会上的不少名流,也都常常亲切地称他“阿羯”。
    别看谢玄一生戎马,从桓温手下一个小武将“司马”做起,一直做到北府兵统帅,车骑将军,但他小时候,可曾经是个标准的小纨裤模样。就喜欢华丽的衣服,手里拿个漂亮的紫罗香囊,腰上还要挂条别致的手巾。整个一个娇贵十足的公子哥儿。
    还好,他这状态维持的时间不长,是被谢安早早地给调理过来了。谢安是一见他那模样就头疼,《世说新语》说“患之”,意动用法,就是“以之为患”,足见谢安心里有多烦。不过,谢安是一向不训斥子弟的,这回也一样。他倒是真没少花心思,一个要让谢玄改了这毛病,另一个还不能伤他的自尊。
    有一天,他把谢玄叫来,说要跟他打赌玩儿。谢玄一听,立刻欣然答应。于是,叔侄俩就下赌注。谢安说,别的不要,就要他那个紫罗香囊。不一会儿,谢安把那香囊赢到了手。他思考一下,就当着谢玄的面儿,轻轻扔到火里,把它烧掉了,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跟谢玄玩儿。小谢玄见到,这才一下子明白了,原来那东西不是好玩意儿,至少叔叔是很不喜欢的。但谢安没有训斥他,反倒让他觉得心里很惭愧。
    从此,我们的谢将军一改前非,再没做过那半男不女的装束,很是个男子汉的模样,为最后当上北府兵统帅,保卫国家,打下了最最最早的基础。
    芝兰玉树
    这个词儿大家可能都听说过,“芝兰玉树”后来一直被用来指代谢氏子弟,再后来,就变成有风度的美男子的代称了。但是它的最早出现,却是我们谢玄将军说的。
    有一回,那大概是谢玄已经二十岁之后的事,谢安像往常一样,把子弟们叫到一起,跟他们谈论人生之道。这时,他突然问了个问题,大意是,你们打算怎样面对人世间的事情,而让自己成为有才能的人呢?孩子们一下子被问住了,这个问题听起来好深奥,不少孩子都还没认真想过。这时,偏是我们谢将军开口了,他说,就该像那“芝兰玉树”,在自家门庭前无拘无束地自由地生长!谢安微笑,觉得他答得很妙,由此也更加欣赏这个阿羯了。“芝兰玉树”这个词儿,也一下流传开来。
    还是来解释解释这个问答吧。因为这里面可实在不简单。
    先得大概知道下儿当时天下的局势。谢安出山前,正是大权臣桓温的势力正在膨胀的时候,他的篡位之心更加显现,从皇帝到百官,人人惧三分。有表现出不支持他,而要忠心晋室的,都被整得很惨,重的诛三族,轻的也要下狱。就连出身琅玡王氏这么厉害的家族的王彪之,因为不买桓温的帐,都被整进了监狱。
    谢安这时候问孩子们这个问题,多少是有点儿目的的。那时,这些孩子不少都过了二十岁,开始到四处去做官了。本来谢家势力在那时就远比不上王家,子弟也没有人家那么多。他好不放心,生怕这些孩子干些蠢事,不但帮不了朝廷,还会搭上自己的小命儿。所以他才这么隐晦地问,好听听他们的态度。谢玄的话最让他满意,因为谢玄正是借“芝兰玉树”来自比,隐晦地说明,这时的谢家子弟,最应该的就是韬晦自处,少说多做(最好是别说),把自己本份的事处理好,不去干预其他家族的事。谢安觉得这孩子真是明白了他的心思,所以很高兴。
    这里,我们谢将军的悟性的确可见一斑。
    (后来,谢玄的第一个官职是在桓温帐下当司马。那时,他就是把工作做得很出色,但绝不参与什么党争,不支持桓温,但也从不当面跟他做对。其实如果他不是这样的话,也许就等不到后来,成为北府兵的最高统帅了。我们谢玄可是很懂些做人的道行的,他只不过是不说罢了,但却是个有智慧的人哪。)
    第三章  谢道韫
    谢玄小时候的事先说到这里,下面来说,我们最了不起的才女——谢道韫.
    谢道韫是谢安大哥谢奕的女儿,谢玄的姐姐。谢奕就是那位灌老翁喝酒的县令。当然,后来他可不止是个县令了,而是接了堂兄谢尚的官职,当了豫州刺史,安西将军。不过谢奕的确是没啥才能,比不了堂兄谢尚,更比不上谢安,但比谢万要强些。只是,他从小就跟桓温是好朋友。但他当安西将军没一年,就死去了。这样,道韫和谢玄都变成了没爹的孩子,就一直跟着谢安。所以,道韫才女的故事,留传下来的,都是在跟着谢安之后。
    堪怜咏絮才
    林黛玉“咏絮才”的典故,是源于我们道韫才女,不过,一些人把谢道韫看成林黛玉那样多愁善感,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其实谢道韫和林黛玉是两种人啊。只是说起才气,倒是相当。这个“咏絮才”的故事非常著名,大致是这样:
    道韫很小的时候,大约六七岁七八岁,有一回忽然下起了大雪(在江南,大雪还是不多见啊),谢安就把孩子召集起来,给他们讲文章义理。这时,雪下得更大了,谢安忽然兴致大起,欣然问孩子们:白雪纷纷何所似?这时胡儿谢朗立刻回答:空中撒盐差可拟!而小道韫想了想,忽然充满暇想地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听后,十分欣赏,笑得合不拢嘴。
    这就是“咏絮才”的来历。小道韫那充满神思的愉快的神色,想一想,如在眼前。难怪我们谢太傅高兴得不得了。
    不过这里,谢朗这一句也值得一说。谢朗就是四兄弟中的“胡”,大家都叫他“胡儿”。胡儿明显不是搞文学的料啊,如果当时的雪是那种小雪粒的话,胡儿的话就十分实在了,明摆更像“撒盐”嘛。道韫说的,显然是加入了自己的暇想,这在行家看来,自然很欣赏,一看她就是个才女的好苗儿。不过实诚的胡儿变成了我们大才女的反面儿对比,倒让人有点儿同情。
    姐弟之情
    道韫是谢玄的姐姐,老实说,在那种时代,女人的名气,都必须得依附什么男人才行,依附娘家父亲叔伯兄弟,依附夫家势力名声,等等等等,反正如果你们家男人没一个有出息的,一个女人再有才华,也难出名。道韫可是得天地之精华,用一个朋友的文章所说,“她身后,众神喧哗”啊。不能否认,这是外因。道韫的大才是内因,但没这外因,她也难以名垂千古。
    而那时,谢玄渐渐有了名气,人们谈起她,会津津乐道说,那是谢安的侄女,王羲之的儿媳,谢玄的姐姐呀!而且谢玄也十分敬重欣赏她,每每向别人说起姐姐来,总是十分自豪。但道韫却还常常觉得这弟弟不长进,曾嘲笑他说,“你到底是太沉迷俗务呢,还是天份有限?”谢玄听后,知道姐姐有见识,争辩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只好就笑笑算了。不过,在他心里,是一直为有这么一位姐姐为骄傲的,下面“林下风气”的故事,就恰恰是最好的证明了。
    林下风气
    在道韫的那个时代,她曾经好一段时间和另一个女子齐名。这个女子娘家姓张,她的哥哥叫张玄,也是个名士。而有趣的是,那段时间,人们也一直喜欢把张玄和谢玄并称,把他们叫作“南北二玄”。而这两“玄”,张玄十分欣赏他的妹妹,谢玄则极为推祟他的姐姐,这一来,到底是“张玄的妹妹更出色还是谢玄的姐姐更出色”这件事,就成了无数没事儿人谈论的话题。张玄和谢玄是很好的朋友,不过一见面,谈起姐姐妹妹的事儿,就立刻争执起来,互不相让。这争论还持续了好一阵儿,男人们都这个恨,这俩好女子都嫁了人啊,见是难见着了,真是终生遗憾。直到有个尼姑说了句话,这事儿才算有了个结果。这尼姑也是个有学问的,并且两位姑娘她都见过,她说,真要比起来,张玄的妹妹可算是大家闺秀里最出众的啦,而谢玄的姐姐,神情洒脱自然,有竹林七贤一样的襟怀风度呀!
    到这里,大家都不争了。道韫当之无愧地占了上锋。其实是怎么回事呢?道韫的风度胸襟,已经不是那种小女儿家所能比的了,一个女子,居然有竹林七贤那样的胸襟!论才华,道韫也许比不了李清照,论美貌,道韫更比不了西施杨贵妃,但论风度襟怀,道韫却可称是冠绝古今哪。
    说不尽的婚姻———天地间竟有王郎?
    关于谢道韫的婚姻,一直被人们说个不停,但到底这婚姻是不是不幸呢?那么来瞧瞧:
    谢道韫是嫁给了王羲之第二个儿子王凝之。首先肯定说,这是一桩政治婚姻,而且当时士族只能跟士族通婚,所以王谢桓庾殷等等贵族,还有皇家司马氏,组成了个大圈子,娶妻嫁女,反正都是这几个姓。幸亏这几家都子女众多,还基本够嫁,不然这近亲结婚恐怕是避免不了。另外,当时谢安和王羲之是很好的朋友,这婚事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其实谢安是最喜欢王献之的,但王献之那时太小,才十四五岁。道韫在谢家的女儿里,是年龄比较大的,在谢安出山前,她就嫁到王家去了。
    道韫出嫁不久,回娘家就十分不高兴,对谢安抱怨说,咱们家的叔伯们,有二叔,有您,有万叔,(哪个不是风度翩翩呢)?就算是同辈的兄弟们,有封儿,胡儿,羯儿,末儿,(谁又是那迂腐不堪的愚人)?想不到,这天地之间,竟有像凝之这样的男人!
    其实道韫真正看不上凝之的,是她觉得凝之迂腐,风度不洒脱。设想,如果当时王献之已经二十岁,而谢安正好把道韫嫁给了她,是不是就完美了呢?但历史不能假设,反正道韫是嫁给凝之了。
    不过,我们得回头来看看,凝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首先,王凝之人品并不坏,长相也不差,他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妻子的事。他的最大问题就是太迂腐,但他并不是那种奸险的小人。其实对古代的一般女子来说,能嫁个王凝之这样儿的人,就已经高兴得不行了。其次,凝之的书法很好的,王家书法谢家诗,这是他们家的传家之宝啊,他虽迂腐,但可并不是个白痴。
    只是我们道韫才女眼光非比一般,连谢玄这样儿的,她都觉得不长进,更别提王凝之了。道韫聪明活泼,极有灵性,看不上凝之本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最让人敬佩的是,虽然对这婚姻,她有些不满意,但却并不没有使小性儿,而是很识大体。她跟叔叔私下抱怨完了,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辈子做王家的媳妇,做得又得体又大度,不仅王家人认可她,连社会上的名流后来也十分敬仰她,这跟我们的林妹妹可是完全不同啊。
    雅人深致
    谢安教孩子们读书,《诗经》自然是必修课。有一回,他问大家,《诗经》里面,你们认为哪一句最好啊?这个问题比较好回答,于是孩子们纷纷说起来。谢玄的回答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真是伤感,也很温情啊。
    而这时,道韫却回答:“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这一句出自《诗经大雅荡之什》,表达的是周王朝老臣忧心国事的咏叹。穆如清风,是指像清风那样有化养万物的雅德。道韫选的这一句明显比谢玄要更深沉,更有高境。于是,谢安称赞道韫有“雅人深致”。
    然后,谢安也表达了他的看法,他说,他最喜欢“訏谟定命,远犹辰告”,这一句是出自《诗经大雅抑》,它的意思是说:“把宏伟规划审查制定下来,把远大的谋略传达给众人”。这毫无疑问是政治家的思想啊,果然,后来当他作宰相执政时,就是这个思路噢。
    解围王献之
    道韫生性活泼而富有灵性,小时候在家里,叔叔并不重视那些繁琐的规矩礼仪,所以她总能和兄弟们在一起,尽情地畅谈哲理文思。而嫁了王凝之,她就不免时常感到寂寞了。
    有一天,她听说小叔王献之正在和几个朋友谈论人生义理,就忍不住跑去,躲在壁后偷听。原本王献之也是很厉害的,很少输给旁人,但那一回不知怎么,跟人家辩着辩着,就越来越支持不住了。道韫听着,心里着急,再听王献之说的,越来越不对点儿。于是她灵机一动,就派婢女悄悄去对王献之说:“嫂子愿替小郎解围。”王献之微微吃惊,立刻又高兴起来。嫂子的才华,他是很了解的,另外,对于道韫的这种“真性情”,他也十分欣赏,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仆人们就在大厅里摆下了青绫步障,道韫就坐在后面,开始同客人们辩论。要说也怪麻烦,这古代女子终规是不能见外客,就像皇太后训政,也必须要垂个帘一样。道韫就接着王献之的观点,跟客人们辩驳起来,不一会儿,居然把人家说得个个无言以对。王献之一边坐着,心里这个得意,颇以这位嫂嫂为骄傲。
    临危不惧
    谢安的临危不惧在历史上是出了名儿的,而他这气度,领悟得最深的孩子,正是道韫。所以,当家里遭逢大难的时候,男人都没用了,倒是她一个弱女子挺身而出,保住了性命和家里的孩子。
    不过这就得说说,王凝之这兄弟的迂腐果然是世间少有了。孙恩作乱,在会稽郡起事,王凝之是会稽内史,就是太守。这样危急的时刻,作为一郡最高长官,您倒是赶快调兵防备,征讨叛匪呀。但王凝之不这么做,人家有自己的打算。王羲之他们家一直崇信五斗米教,王凝之更是迷信得不行。而这个孙恩,恰是五斗米教的领袖。王凝之丝毫不设防,天天在家里祈祷天师。部下劝他防备,他就说:“我已经请了道祖派神兵天将援救的,你们无须担心。”说来也好笑,人家孙恩是五斗米教的领袖,就算他请来了“神兵”,“神兵”是帮孙恩还是帮他?
    这一回海匪作乱,王凝之满门被杀。身历这样的灾祸,换作一般女子,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但道韫竟然并不慌乱,十分镇定,而又大义凛然。她命令婢女们和她一起,都各自拿起武器来,反正要死,不如出去跟他们拼了。她坐上肩舆(一种类似平板的坐具),怀里还抱着三岁的外孙,让婢女们抬着出门去,她还亲手杀死了几个贼人。不过,这些小女子哪里抵得过潮水一样涌来的叛匪,最后还是被他们抓住了。孙恩是要把王家赶尽杀绝的,一看到道韫手里的孩子,立刻就想杀了他。这时道韫毫不畏惧,义正辞严地说:“你们既然是来杀王家人的,和这孩子有什么关系?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不能不相信,有时一个人的气度,真的能够改变事情的结果。孙恩看着道韫凛然的神气,竟然有些畏惧了。好一会儿,他竟改变了态度,恭敬地放了谢道韫和小外孙,并派人把她送回故乡去……
    (小注:这故事看起来,和当年谢安付桓温的鸿门宴,无所畏惧而最终保住晋室天下的事,真是十分相像。看来,道韫的确是深得叔叔的真谛……)
    高贵人生
    谢道韫一直在会稽寡居,主持残局,但仍不堕家风。多年后,会稽太守刘柳倾慕她的高名,特地前去拜访她。这时的道韫已经是鬓发苍白的老人了。刘柳对她来说,是一个晚辈。两人谈起来,谢道韫真情流露,陈述了自己家门不幸,不尽落泪沾襟。然后和刘柳畅谈了很久,说得言语流畅,义理通达。刘柳见她虽已年老,又遭遇这样大的不幸,但却风韵高迈,丝毫不失内心的高贵,不由得十分敬佩她。这件事后来也被人们传为佳话。
    说起来,道韫出生在这样的人家,又嫁到这样的人家,真的就是幸运吗,那也未必啊。
    来为道韫才女做个总结:
    说起魏晋时的女性,这“贤媛”实在不少,但谢道韫,无疑是魏晋风度中,女性的最杰出代表。笔者以为,在谢家子弟里,领会谢安最深的,不是谢玄,也不是谢琰,而是谢道韫。其实她真正最让人钦佩的,不是美貌,也不是文才,而是那种“雅人深致”,那种“林下风气”,那种“一任波澜既倒而宠辱不惊的淡定”,是一种高贵的人生境界。
    对于男人来说,能做到的又有几个?而对于一个女子,那实在就是千载难寻了。
    第三个人物,来说说“胡儿”谢朗.
    “熏老鼠”的故事
    胡儿的爸爸是谢安早死的二哥谢据,胡儿打小身体就很不好,因为这些原因,谢安对这个孩子一直特别疼爱。谢据很小的时候,有老鼠常常跑到房顶来,他就曾经爬上房去,点起烟熏老鼠。后来,社会上的人说起这件事,都嘲笑谢据,觉得他这行为很愚蠢。有时当着小谢朗也会说,但只说“有人”,却不提是他老爸干的。傻谢朗一点儿不知道,就跟着人家一起嘲笑。这样的事儿还发生了不止一次。
    后来谢安觉得,这事儿得告诉胡儿了,老跟着人家嘲笑自己死去的爹,他自己还得意呢。于是,有一天,等谢朗又说起这事儿来,谢安就很温和但又很郑重地对他说,你知道吗?人们常拿这个来嘲笑你父亲,并且还说是我跟他一起干的……谢安不愿意让胡儿小看他父亲,就宁愿背黑锅,把自己也一起扯上,好让胡儿早点儿明白。《世说新语》的作者刘义庆,写到这里,忍不住跑出来,写下了自己的评论:“谢公假托事情是自己干的,以启发诱导胡儿,真可谓是‘德教’啊”。
    胡儿听了谢安的话,一下子就怔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想起自己从前的行为,羞愧得跑进屋子里,好几天不出门。而后来,当再听到别人嘲笑什么人什么事,他都不再随意地附和了,他已经认识到,无论怎样,嘲笑别人都是不对的行为。
    第四章  真名士,自风流
    就像前面所说,当谢安把谢万以及孩子们这两大摊子事都搞定,那剩下的才是他自己的时间,不过也真剩得不太多了。那么这些才是我们文化人们所羡慕的真正的“东山逍遥”。虽然实际上这种“逍遥”并不多,但那些故事却都流传千古,人们说,这才叫做,真名士,自风流。
    “谢公自有东山妓”
    “东山妓”可是十分有名的典故了。李诗仙对此羡慕得不行啊,还曾带着自己的歌妓们来东山,给谢安的在天之灵写诗,感叹时代的变迁,“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
    谢安在东山养了一些歌妓,所以说“一些”,是因为这个数量难考。不过,肯定不会多。当时他是在东山“寓”居,再搭上谢家那么多人,多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世说新语》一个译本说“几个”,大略差不多。
    说说那年月的歌妓。两晋那时候,蓄养家妓成风,石崇在金谷园里就养了上千姑娘,还调教出了著名的绿珠和宋袆。那时士族蓄妓是家常便饭,不至家家如此,也差不太多。像我们现在理解的那种挂牌拉客有老鸨的妓院,在那年头没什么市场。不过那时的“妓”也跟现在理解的有些差别,那时的“妓”大多是唱歌跳舞用的,而不是陪主人胡来,当然个把暖昧关系也免不了,但不是主流。所以历来这个“士大夫携妓”的“风流”,并不是我们现在所理解的男女关系。打个比方,我们现在听歌儿,遇到爱听的,下个mp3,不然买张光盘,问题就解决了。而那时没这个呀,可偏偏我们士大夫又都“酷”好音律,谢安也是如此。那怎么办呢,就养些歌妓吧。就像在家里收藏了几张光盘一样。古代歌妓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对那时来说,就是一个活乐器而已。主人温和些的,境况就好些,主人厉害些或者随意些,那命运就不可知了。
    谢安在隐居时,常和朋友们到会稽周围的山林里游玩,饮酒赋诗,自然也要带上这些姑娘们,以娱耳目。姑娘也都个个倾慕他,据说东山保留下来的两处亭堂,就是以他的两个歌妓的名字来命名的呢。
    独啸长风还
    这个故事,就仿佛是淝水之战提前三十年的一个预演,看了这故事,我们一下子就会理解,为什么谢安在淝水之战前会是那样镇定了。故事的大略是这样:
    大约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他和孙绰、王羲之几个人一起到海上去游玩儿。大家一边观赏着美景,一边吟诗作歌。正玩儿得高兴,却忽然起了风浪,而且越来越大,眼看就有翻船的危险,可当时离岸边还有很远的距离。这下儿可把王羲之和孙绰吓坏了,诗也不吟了,在船上跑来跑去,惊慌失措地互相问,怎么办?怎么办?然后大喊着赶快回去。
    而这时,我们的谢太傅就像淝水之战前一样,无比镇定,还把他的诗慢慢吟完了。他抬头看了看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样子,说,要这样惊慌的话,那就真的回不去了。这话还真是起作用,大家一听,竟都渐渐安静下来了。这几位都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想明白了,是啊,这么惊惶失措,没准儿本来翻不了船,手忙脚乱地倒翻了呢。于是,谢安的镇定让大家都稳定下来,然后平安地返回来了。
    其实这就是淝水之战前,谢安的思路。战争胜败谁也不能完全预料,但是把能够做好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就该安安静静地面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人都镇定下来,事情才会向最好的结果发展啊。
    这件事,让王羲之他们都对谢安十分欣赏又钦佩。后来王羲之和当时另一个大名士刘惔商量说:“安石有镇服国家的气度啊,我们应该一道推举他。”刘惔回答说:“是啊,如果他真的不想出山,咱们就该集天下的名士一起来推举他。”
    李诗仙的诗是这样写这件事儿的:“安石泛溟渤,独啸长风还。逸韵动海上,高情出人间。”
    安石不出,如苍生何
    上面刚说到,名士们都愿集天下来推举谢安了,于是,人们就都说“谢安不出山,他可怎么面对天下的百姓啊”。不过这里,我们就不再说什么赞颂的话了,还是理智点儿,来分析分析这个“安石不出,如苍生何”为什么会叫得这么响吧。
    首先一个,那时候取仕的标准,第一个是门第。这是当时九品中正的选官制度造成的,就跟隋唐以后的科举制,读书人都打破了头考进士一样。论起门第,当时谢家虽然不比王家,但也是无可争议的高门。没这个门第,谁也别想当官。“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嘛。你不是出身高门,负责推荐官员的大中正想都不想你。所以门第方面,首先没有问题。
    其次一个,就是声望。其时这个声望,是从东汉三国时候又就有了,而且越是隐士,声望越高。当年刘备为什么会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呢?因为诸葛亮是大隐士,声望高啊。你说声望这东西虚,当然了,没有经过实践的考验,什么都是虚的,比如,在谢安之前,还有个名士叫殷浩,就是个“白望”,他出山前,人们也说“殷浩不出,如苍生何”,结果出山一试,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一辈子的好名声也一把毁了个干净。这是说虚。
    但是……这声望可也并不完全虚。声望是怎么来的,是人传人,越传越多,这人就出名了。那么,你得有让人家可传的东西才行啊,至少你得有才略,能说得头头是道,虽然没经过实践检验,但得让人家觉得你很有见识,很有思想,很智慧才行。另外,你这个人怎么样,也重要的很啊。你是个奸猾小人,你一天到晚急功近利,你贪财好色,你胆小如鼠,你出卖朋友,你办事不负责任,你迂腐不堪,你懒惰放肆,你虚情假意,你只要有其中一条,好了,就是污点,也会人传人,不久,你这名声也就作下了。
    不过这些,谢安是一条也不占。在那个贵族圈子里,他是唯一的一个什么毛病也让人们找不着的人,很多人都是他的朋友,都会心悦诚服地推崇他。当时的人这样形容他:温润,高洁,宽融,深浓。要说还是桓温的一句话,总结得最到位:“安石的为人处身之道,的确超过旁人哪”。
    正是因为这些,谢安隐居的时候,一直被喻为当时的“第一风流名士”,大家也都在拭目以待,看看他倒底能不能不负众望,到了关键的时候,能不能安扶国家。
    东山再起
    谢安终于出山了,这一年,他已经40岁。历来,我们把这次出山称为“东山再起”。为什么是“再”呢?因为谢安隐居前,不是曾经到庾冰那儿当过一个月的官吗,所以,这回当官就是第二次,于是就叫“再起”。不过,这一次,他一把干了26年。从一个方镇司马,干到了执政宰相,机智地挫败了桓温的篡位,从容地打赢了淝水之战,并且改革内政,让老百姓过上了东晋以来最好的日子。最后死在北伐任上。
    谢安为什么出山呢?直接的原因是这个:谢万那兄弟终于顶不住了:北伐中不战即溃,丢了15000士卒。那边桓温一看可高兴了,他正等着要削除谢家十几年的豫州势力,好为自己逼进建康扫清道路呢。一道奏章,把谢万免为了庶人,一把剪掉了谢氏家族豫州的立足之本。这一下儿,谢家可真是面临着从未有过的危机。这时,谢安的两个哥哥都去世了,老五老六声望不足,都只当了个小官。就好像我们家祖孙三代呕心沥血经营起来的一个大买卖,眼看就后继无人了。谢安没法儿不痛心啊,他要再逍遥下去,往上是对不起祖先,往下是对不起这些孤儿。于是,他痛定思痛,没办法,打点行装,到江陵桓温那儿,给他当了个司马。那时他可没想,有一天他就会是与司马家“共天下”的大宰相,只是一步步地走吧,先得把谢家这买卖给支撑起来,不能让它倒了呀。
    东山再起。这正是公元360年的事,离淝水之战还有整整23年。那么,在这23年里,谢安碰到的第一个对手,就是东晋另一位不得了的人物——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