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死了六个,昨天死了二十五个;今天早上又有械斗,死了十几個吧。”移剌楚材倒是很平静:“已经乱了好几天,最晚明天,该出个结果了。”
“这些海商,果然凶悍桀骜。不过,晋卿,你就这样干看着?”
“否则呢?”移剌楚材拿起桌上杯盏,呷了一口淡酒:“这些人,又非定海军治下之民,无非是在狗咬狗。正要等他们咬出个结果,我们才好安排会谈……节帅放心,明天就谈!”
“原来如此。”郭宁微微颔首。
移剌楚材刚投奔郭宁的时候,还有些书生气。但这几个月来,他接触到的实际事务越来越多,遇到了难处越来越多,当一个个难处最终被解决的时候,移剌楚材也就成了一个越来越沉稳老练的执政之人。
定海军在山东立足的方略,大体出于郭宁和移剌楚材两人的盘算。其中郭宁着重于大方向的判定,而移剌楚材负责具体的规划执行。
此前数月,定海军的军事、农业两块,靠着军户荫户制度的推行,已经初见成果。不计桑、麻之属,在军府直接管控下,由军户负责种植麦、粟、菽、豆的土地,便超过一百七十万亩,另外还有种植苜蓿马料的草场和牧场十余个。
仗着大批流民投奔所带来的低成本优势,军府用以工代赈的手段调度民伕,及时修复水利设施又有一百余处,承水溉田上千顷。
如果没有大规模的旱灾影响,这样大规模的开垦耕种,到了秋收之日,必然带来丰收。粮食生产一旦见效,田租赋税也就有了来源,军队也有有了立足的根基。
农业既然稳住了,接着要重视的,便是商业。
定海军能够迅速立足,第一靠的是打劫了莱州本地强族,第二靠的是绑架了四王子拖雷,勒索了蒙古军,但这两桩事,都不长久。
一个政权想要稳固立足,光靠打劫不行。那和流寇有什么两样?
郭宁力求的猛将劲兵、坚甲利刃,更不能光靠着自家控制的匠户。军府事无巨细大包大揽,也一定管不过来。
所以,在工农以外,商业必不可少。
在这上头,郭宁所控制的登莱三州,是有先天优势的。
近数百年,山东地区,尤其是山东东部沿海地区,一直是各国贸易转运的中心之一。
比如大金刚兴起的时候,曾与宋国展开马匹贸易,马匹中转的港口就在莱州,如今郭宁在莱州所设的牧场,很多就是当年的遗存。
又比如,早年高丽与宋国贸易,最大的交易口岸也是莱州。后来宋国疆域缩小到了江南,两方交易的口岸也随之南迁,但登莱三州的港口,仍然是船队往来补给的必经之处。
金宋两国此前数十载和平时期,密州的胶西榷场更是两国最重要的海上贸易枢纽。宋国的特产,从明州、越州等地源源不断地向此地输入,商人在此攫取巨额利益,大金在这个榷场,每年的岁入也多达十五万到二十万贯以上。
大体而言,南朝宋国的拿出来交易的商品,包括茶叶、香料、丝织品、药材、木棉、象牙等,而金国商人则用马、毛皮、人参、北珠等交换。
在特殊情况下,比如宋金两国哪一处发了大灾,或者哪一国调整了盐价,则粮食和盐,也会成为获利丰厚的大宗物资。
当然,粮食和盐,一定是靠走私途径的。民间走私商业的规模,也一定比官方渠道更大,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在密州一带,朝廷指望着着胶西榷场磨牙吮血,贴补日渐困窘的中枢,所以时常派遣得力官员对走私严厉打击。于是宋国的海上走私船队,就将落脚之地不断北移。
只郭宁和移剌楚材已经打探清楚的,登莱三州自沿海向北,从莱州即墨县到宁海州牟平、文登县,再到登州蓬莱县都有诸多私港,郭宁眼皮底下的莱州三山港和海仓镇私港,也靠着民间走私贸易坐地收钱。
不过,私港本身所能收到的钱,并不很多。他们又没法收税,顶多靠着补充食水,捞些零碎的好处。录事司徐瑨的下属、那个女真谋克阿鲁罕,当年霸着海仓镇私港,结果依然穷得叮当作响。
那么,钱去了哪里?被谁赚走了呢?
在南朝宋国那边,稍大规模的走私船队,背后都站着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大人物。他们赚翻了。
在金国这边,也是同样的,从山东沿海私港得到物资、然后向中都转运发卖的船队,几乎全都属于直沽寨的巨商名下。巨商背后,站着一个个大金的贵人。他们也赚翻了。
好在,直沽寨的巨商们,如今大都与定海军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此前直沽寨面临蒙古军威胁的时候,甚至有些商人选择南下山东避难。
而郭宁掌控了登莱三州的盐场以后,凭借本地产出,更可在粮、盐的走私里分一杯羹。
此前藉着胡沙虎谋逆、而宗室诸王纷纷丧命的机会,郭宁曾在直沽寨大施辣手。多家巨商手里的船队,如今都控制在了郭宁手里。
那些船队,本来被郭宁用来运兵、运流民百姓,一度沿着小清河深入到了济南府。到这时候,船工们终于可以重操旧业,往来与中都和山东之间的海域了。
近来听说,蒙古军在中都城下驻扎四个多月,渐显师老兵疲,已经开始逐步往草原撤军。
蒙古人一走,中都大兴府乃至整个大金的商业,很快就会恢复。那些被困在城里,心惊胆战许久的贵人们,大约也是要报复性消费一场的。
按照海上贸易的习惯,每年初夏东南风起,便是南朝宋人的船队开始北上之时。而三四月间,便有商贾来打山东前站,作交易的前期准备。
因此过去半个月里,中都城里好些贵人通过各种途径,向定海军询问交易之事。
定海军对此,自然积极。
这不止出于军府要挣钱、要繁荣茂地方的目标。从外部环境考虑,郭宁在山东,完全是一副反贼作派,斩杀山东按察使奥屯忠孝之事、还有和杨安儿当面谈条件的事,早都已经传到了中都。为什么直到现在,中都那边还视若无睹?
其中固然有鞭长莫及之叹,有不得不容忍的难处。另有重要缘故,便是靠着沿海走私生意赚钱的人,太多了。
只要定海军能保证大家发财,有些事,大家眼开眼闭,又何妨呢。这些年,朝堂上眼开眼闭的事,早就不只一桩。
两月末的时候,移剌楚材便遣人往三州的诸多私港发布文告,邀请原本散在各处落脚的商人们往三山港一行,见一见新的东道主。
一来大家混个脸熟,也好携手发财。二来,定海军自家便是直沽寨方面的大商贾,自然没必要像旧日那样,流窜于各处私港作贼;一应商业谈判,大可以摆到莱州城下,谈个公开敞亮。
这些走私商人都从南朝宋国来,却非一伙。他们本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以前散在各处私港,倒也罢了,这会儿聚在一处,彼此冲突不断。昨日有一次斗得狠了,竟有人纵火烧船,引得周边几处军堡警戒,派了军队到场弹压。
军队出动引起了郭宁的注意,今日他特意过来看看,也想催促移剌楚材,赶紧让那些商贾消停,大家把钱赚起来。
听移剌楚材说,明日能开始正式的谈判,郭宁甚是喜悦。
随即他又问道:“那么,上次咱们说起,要在南朝宋国的海商里头,找一家可用的……晋卿可有收获?”
“本来没见到合适的,这两天海商们彼此厮杀之后,倒是有了个人选。节帅这边呢?我们手头,也得挑出可用的人啊?”
“有,有。这几日里,就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