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是血的瞎子抬起手摸索着,他似乎是想拉起来林叶的手。
可此时林叶因为丹田剧痛,身上一点儿劲儿都没了,别说抬起手,说话的气力都跟不上。
似乎全身力气都随着毛孔里冒出去的汗流失了,他抓不回来。
瞎子的手顺着林叶的脸摸下去,手在林叶衣服上留下的痕迹,是他的追寻。
“崽儿,你记住啊,要记住,死死记住,如今无惧营里活下来的,没有一个不是该死的。”
“崽儿啊,瘸子说他看到你脖子挂着的那红绳儿了,我一开始还不信,挺好的......挺好的,无惧营有后。”
瞎子总算是摸到了林叶的手,死死的攥住,那般用力,仿佛是落水的人在最后时刻,抓住了一块漂浮的木板,松手了,他就会跌入地狱。
林叶疼的嘴唇都在颤,脸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流着,这种感觉,比他被辛先生开窍的时候还要痛的多。
辛先生说,你若乱动气力,就可能导致身体残废,甚至可能伤及性命。
林叶不是没把辛先生的话当回事,可他是婆婆教育出来的孩子。
倔强,固执,认死理,有些时候不讨人喜欢,可受人尊敬。
婆婆说,这世上有三件事不可辜负,前两件事若辜负了,大概会遗憾许久。
一为美食,一为美色。
她说啊,如果遇到了好吃到哭的美食,别说是没吃到,她就算吃的少了,后半生回想起来也会跺脚后悔。
她说啊,遇到了漂亮到让人眼前一亮的人,不管男女,她都是要多看几眼的,甚至还会偷偷追着人家看,觉得赏心悦目。
当年丈夫和她一起逛街的时候,她总是拉着丈夫追在人家漂亮小姑娘后边看,反而是他丈夫脸红,拉着她不让她继续跟了,她不听,除非是遇到了美食。
漂亮的人可以让她多走几步路,而美食,让她走不动路。
所以林叶总是想,婆婆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天下第一可爱的女孩子,因为婆婆老了之后,是天下第一可爱的婆婆啊。
婆婆说,前两件事辜负了是后悔,第三件事若是辜负了,大概会下地狱,要么身入地狱,要么心入地狱。
这三件事,是为良心。
林叶当然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也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好好珍惜这条命。
他当然可以不来,只那血海深仇四个字做理由,大概也能说动心中的良心吧。
可他还是来了,他是婆婆的幺儿啊,他不能丢了婆婆的体面,死也得护着。
他不要那守善库了,可他是守善人。
瞎子还攥着林叶的手,他能感觉到,林叶身上好像都快没有体温了。
他问:“崽儿,你是受伤了?流血多不多?我现在鼻子里都是血腥味,我闻不出是不是你受伤了,你告诉我,是哪里?”
林叶疼的哆嗦,积攒了一会儿力气才勉强回了几个字:“我......没有。”
“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凉?”
瞎子像是思考了片刻,然后强撑着爬动,他抱住了林叶。
“死瘸子,他是咱无惧营的崽儿!”
瞎子喊。
正屋外边,瘸子的拐杖没了,被人抢走不知道扔去了什么地方,瘸子手里还有一把伞。
眼看着严洗牛也受了伤,之前扔出去一根拐杖的瘸子,想
把这伞也扔出去帮严洗牛砸翻一个敌人。
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瞎子的喊声。
“他是咱们无惧营的崽儿!”
瘸子手里的伞,就没能扔出去。
这伞是咱无惧营娃儿的伞,怎么能扔呢。
就这一愣神的时候,有个泼皮从他背后上来,一刀捅进了他的后背,瘸子疼的身子都绷直了。
可他骨子里的悍勇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当年他身负重伤,被两个娄樊斥候按住,一个要拿刀捅他的腰,一个按着他。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任由那把刀捅进来,然后一口咬住了面前敌人的咽喉,硬生生把对方咬死了。
所以此时的瘸子,一回身,张开嘴乐了乐,那满嘴的血把捅伤他的泼皮吓了一跳。
下一息,瘸子一把搂住那泼皮,狠狠咬住脖子,用力撕咬向外一拉,脖子上一大块血肉被他咬了下来。
啐掉嘴里的肉,瘸子又咧开嘴乐,嘴里的血更多了。
“上次敢捅我腰子的人,也是被老子咬死的,你们这群小混混,比起娄樊人可差得远了。”
他用伞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后腰上,血像是溪流一样顺着衣服往下淌。
“瞎子!”
瘸子摇摇晃晃的喊:“这娃儿是谁的啊,我......咳咳,我过不去了,你替我多,咳咳......多交代几句。”
话刚喊完,又一个泼皮冲上来,一刀砍在瘸子的后背上,瘸子终究是撑不住了,扑倒在地。
他趴在那,还喊:“替我多交代几句啊,咱无惧营的娃儿,可不是没人教,别让他以后......受了欺负。”
泼皮上前,一脚踩着瘸子的后背:“喊他妈的什么喊!”
他见瘸子手里还攥着拿把伞,一脚把伞踢开,双手握着刀柄狠狠往下一戳,长刀刺入了瘸子的后背。
瘸子身体抽搐了一下,可眼里只有拿把伞。
“我们娃儿的......你再敢踢,我就咬死你......”
他淌着血往前爬,那泼皮见他如此,故意戏弄,在瘸子眼看要够到伞的时候,用脚把伞又踢开了些。
瘸子继续往前爬,身下是血留下的浓墨重彩。
那泼皮等瘸子又要够到伞了,再次一脚把伞踢开,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刻,一样浑身是伤的严洗牛冲了过来,用肩膀把那泼皮撞翻。
“老子操-你祖宗!”
严洗牛掐住那混蛋的脖子,两条胳膊上的肌肉全都崩了起来,死死的掐住,掐的死死的。
那人都死透了,严洗牛还没有停手,双手握拳朝着那人的脸上狠狠的砸,一下两下三下,砸的血肉都在飞溅。
“死胖子......死胖子,别打了,把伞给咱娃儿送回去,咱娃儿的......娃儿的。”
瘸子伸直了手臂想去抓回来那伞,可是指尖距离伞就差了那么一点,怎么也够不到了。
“娃儿,不管你是谁的娃儿,按理你得喊我一声叔。”
瘸子想放弃了,他真的没有力气了,伞就在眼前,可那已经是他的天边。
严洗牛爬过来,把伞塞进瘸子手里。
瘸子抱着伞,又咧开嘴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把怀里的伞打湿了。
“算了,我不配。”
瘸子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声,然后缓缓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能闭眼死真好......
严洗牛跪在瘸子身边,嗷的一声哭了,他背后有个泼皮冲过来,一脚踹在他身上。
可这一脚没能把他踹倒下。
“胖子!”
雷红柳见状,转身杀了回来,那一身红衣随着她跑动飘摆起来,红衣上像是有一朵一朵的花瓣在飘落。
可那不是花瓣儿,那是血珠儿。
雷红柳一脚横扫,脚面拍在那泼皮脸上,直接把人扫的横翻出去。
“柳儿,瘸子没了。”
严洗牛抬起头对雷红柳说话,脸上有血,有鼻涕,有眼泪。
就在这时候,刘辉煌带着大批的泼皮从正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刘辉煌就笑起来。
他一直都没有出手,是因为他知道那姓雷的婆娘能打,拔萃境的强者,打他那些不成器的手下,能打一百个。
可是现在,严洗牛大概已经废了,浑身都是伤,而那婆娘也已没了力气,所以他才带着人进门。
雷红柳回头看了看屋里,瘸子不知道为何趴在林叶身上,他们俩已经有一会儿没出声了。
瘸子死了,她的男人也已经伤的几乎站不起来。
雷红柳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抓了严洗牛的衣服,一只手拎起来瘸子的尸体。
她退后到屋门口,把瘸子的尸体放进屋里,然后双手捧着严洗牛的脸,狠狠的,使劲儿的亲了一口。
“胖子,老娘可真喜欢你啊。”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个小气抠门,经常骗她,还贪杯好酒的胖男人。
她真的是太喜欢他了。
然后她一把将严洗牛推进屋里,顺势把屋门关好。
这个一袭长裙的女人,撕下来一条衣袖,把屋门绑上。
屋里传出砸门的声音,还有那胖子撕心裂肺的喊声。
“别喊了胖子。”
雷红柳背靠着屋门,轻声说道:“你听话,若我死了,你活着,你不能再娶,你得给老娘守一辈子寡......老娘从来都不是个小气的,可不把自己男人大方出去,你是老娘的男人,谁也不能碰。”
说完后她后背离开屋门,弯腰捡起来一把刀。
刘辉煌笑了笑:“还挺有意思。”
然后伸手一指:“谁抓了她,她是谁啊,拔萃境的娘们儿,你们想想带劲不带劲。”
那群泼皮随即发出一阵哄笑。
刘辉煌笑道:“你觉得你能打啊,你能打又能怎么样呢?你还能撑多久?”
雷红柳道:“我能撑到你们都死光。”
刘辉煌撇嘴,回身看了看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 于是下令:“去把院墙拆了,拿砖砸她,不是能打吗,我看她能不能抗。”
这群泼皮立刻就来了精神,把院墙推翻了一段,每人捡了两块砖回来,把雷红柳团团围住。
刘辉煌伸手要过来一块砖,声音发寒的对雷红柳说道:“你哥哥以前是总捕,所以我们躲着你,你以为我们真的是怕了你?现在雷风雷也难逃一劫,你要是乖乖跪下来,我还能发善心让兄弟们下手轻一些。”
雷红柳右手握紧了刀,然后左手抬起来,用拇指和食指虚捏着,朝着刘辉煌比划了一下。
她说:“你也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