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厅。
    王浩已经坐回了位置，表情十分的平静。
    其他人继续看着白板，看着上面的一行行列式，回想着刚才的事情，都感到非常的震惊。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对申请报告进行分析。
    根据一份项目申请报告内容，以基础的判断和设定，做出这么多的分析，还标明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概率……
    这就是数学家吗？
    王基铭的脸上满是惊喜，他扭过头看向王浩，根本不顾其他人的反应，直接用力竖起的大拇指。
    其他人也暗自琢磨起来。
    他们对王浩的结论深信不疑，因为王浩是跟着思路一点点讲解计算出来的，而不是直接说明的结论。
    另外，王浩是最顶级的数学家，国际上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他是解析数论领域最顶级的专家，是数学分析的顶级专家。
    在概率问题的分析上，王浩毫无疑问拥有绝对权威。
    这个场合，肯定是这样的。
    以王浩的个人影响力来说，他不太可能为了一个项目，公开用有些饶头的数学分析来说谎。
    即便是他们没有完全听懂，也相信最终结论。
    同时，也思考起来。
    王浩最重要的结论有两个，一个是合金实验室存在这么多实验数据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五以内，正常来讲，应该在百分之一以内。
    即便是在百分之一的区间内，恰好过去的实验有这么多数据，分析这些数据并找出对项目有帮助的内容，也需要专业的数据人员工作12810小时以上。
    合金实验室中，专业从事数据分析的人员就只有一个研究员，两个副研究员，还有几个博士生。
    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研究员马文钧已经被抓了，自然不可能再参与工作。
    正常来说，合金实验室不可能完成如此复杂的分析工作。
    所以王浩得出的结论是，要么就是编造的数据，要么就是有人专门提供数据。
    这个结论是非常可信的。
    会议室安静了许久，所有人都在消化信息。
    如果涉及编造数据，可不止项目招标的问题了，还涉及到了法律责任。
    夏荣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拧着眉头思索着道，“编造数据是不可能的，我相信陈建林的人品。”
    他抬起头看向所有人，继续道，“我们认识有二十年了，在合金材料的研究上，他是个天才、非常优秀，我相信你们大家都清楚。”
    谢克华也跟着道，“我也相信，我们多少年的关系了，让我相信陈建林为了一个项目去编造数据……”
    他说着用力摇头。
    两人说完都看向了王浩。
    王浩摊开手，说道，“我只是针对报告上的实验数据，做了数学分析。”
    “人，会存在欺骗，但数学不会，除非你们能用数学方法，推翻我的分析结论，否则我坚持我的结论。”
    夏荣和谢克华顿时沉默了。
    夏荣还是道，“不管怎么样，反正我是不相信陈建林会编造数据！”
    “我也不相信！”谢克华也坚持说道。
    其实在场的其他人，也不相信数据是编造出来的，尤其是武钢研究院的人，因为他们针对实验数据做过论证，还对比过相关的数据资料，发现真实度还是非常高的。
    那么就是有人提供数据？
    王基铭都皱起了眉头，大家互相看了看，下意识想到是不是研究院的人向陈建林泄露过数据。
    但是再想想，又觉得可能性不高，因为合金实验室的报告中，包含的一些数据，就连研究院都没有。
    王基铭思考了好半天，拧眉开口道，“数据肯定不是合金实验室单独能拿出来的，一定是有其他人提供数据。”
    好多人跟着点点头。
    在排除了编造实验数据的可能性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也就是有其他机构或人员提供的数据。
    这时候，张小弟凝住了眉头，站了起来问向王浩，“王教授，你刚才的讲解，我没有全部听懂，但是数学上来讲，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也是存在可能性的吧。”
    “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合金实验室也可以雇佣其他人来做这个工作，对吧？”
    王浩表情澹然，回答道，“数学上来说确实如此，即便是百分之一，也是可能发生的事件。”
    “但是数学只是做分析，并不是现实，我不了解合金实验室做过什么样的项目、做过什么样的实验，所以才会举数据做说明。”
    “实际上，这些都是可以调查的，甚至很容易知道。”
    这句话让张小弟无话可说。
    合金实验室做过什么样的项目都是有记录的，甚至项目中包含了什么实验都是有记录的。
    如果这样去查的话，他相信概率只能降到更低。
    王浩继续道，“至于你说的雇佣其他人来帮忙分析，我是外行人，但这个说法应该很不专业吧？”
    他问向王基铭，“合金实验室是国家重点实验室，他们的实验数据是可以随意给其他人看的吗？”
    “当然不行，其中会牵扯保密问题。”王基铭说的非常肯定。
    丁宗权补充了一句，“不仅仅是其他人，有些数据连实验室的博士生都不能查看，最少要副研究员以上级别。”
    会议室人顿时讨论起来。
    他们刚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再仔一想确实如此，换句话说，能参与数据分析工作的就只有两个副研究员。
    两个人的工作总计时长超过12000个小时？
    这也太离谱了！
    王浩继续道，“如果你们中有人不相信我刚才的分析，可以找其他人帮忙看一下。”
    “其中的计算难度并不高，我认识不少优秀的数学教授，水木大学的贺斌教授，是计算分析的专家，要不……”
    “不用、不用！”
    “我们武钢研究院就有这种人才！”
    “这个绝对不用，王教授，我们绝对相信你的计算结果！”
    会议室的人连续摆手。
    王基铭也一样。
    王浩做一个数学上的分析计算，武钢研究院还要拜托其他人来帮忙看看是否正确？
    到时候，就丢人丢大了。
    武钢研究院可以说人才济济，他们当然能找到能看懂的人，只不过会议室里都是项目负责人，并没有专门从事材料计算领域的专业人员。
    即便是有，也是年轻的时候，才更精通计算问题。
    所以才会没有人能看懂全部内容。
    王浩说完这些话以后，再也没有人对他的计算结果表示质疑了。
    张小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和吴林龙对视了一眼。
    吴林龙则是点了一下头，说道，“我相信王教授的结论。既然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就应该是其他实验室或人员，给合金实验室提供了数据。”
    他直接做了定性，随后道，“即便只是考虑风险，我们只能选金属实验室了。”
    “投票，就不必了。”
    吴林龙一锤定音，“这个项目就划给金属实验室吧。”
    张小弟马上跟着道，“对，金属实验室胜出，不需要投票了！”
    两人说完就要离开。
    这时候，王基铭忽然站了起来，喊道，“吴经理，张经理，你们先别急着走！”
    吴林龙和张小弟停下了脚步。
    王基铭站了起来，他的表情相当严肃，很认真的说道，“现在可不仅仅是横向招标的问题了。”
    “不管合金实验室的申请是涉及到数据造假，又或者是其他人或其他实验室提供了数据，都会牵扯到招标欺诈的问题吧？”
    “我作为武钢研究院的院长，绝不允许研究院旗下的项目，出现这种重大问题！”
    “只要出现，我就会坚决一查到底！”
    他说完看向了会场内的所有人，非常严肃的说道，“这已经是违反纪律的重大问题。在纪-委监察人员到来之前，谁先走出会议室，或者是拿起手机和陈建林联系，我们都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和这件事是有关系的。”
    王基铭说完没等其他人反应，马上交代道，“宗权，联系纪委吧！”
    丁宗权赶忙去打电话。
    张小弟顿时有些慌乱的说道，“王院长，不用这样吧？都是材料圈子里的人，这个事没有必要闹到纪委吧？”
    王基铭很严肃的道，“没必要？张经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人情，还能大于国法吗？又或者，你和这件事有关？”
    张小弟顿时不敢说话了。
    吴林龙皱了皱眉头，扫视其他人怀疑的眼神，也只能阴沉着脸坐下来。
    他后悔来这一趟了。
    ……
    会议室外的大厅里。
    陈建林、彭辉等人分别在两侧坐着。
    气氛很安静。
    陈建林打破了沉默，对彭辉笑道，“你们实验室去年的项目完成的不错啊，好像是被列为了国家保密项目吧？老彭，几年不见，你的水平真是见涨啊！”
    “但是针对这个项目，我们的准备更充分。”
    “哼！”
    彭辉扭过了头。
    他可不愿意理会陈建林，他们是老对手也是死对头，他和陈建林唇枪舌战就从来没赢过，后来再见面就干脆不理对方了。
    陈建林找了个没趣，只是不在意的笑了笑，他确实对于拿下这个项目非常有信心。
    他们的报告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完全踩到了项目的主方向，不管是内容还是数据都无懈可击。
    他知道因为去年的事情，武钢研究院更倾向于选择彭辉。
    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之所以搭上这么多的人情，目的就是平衡去年的影响，和彭辉进行公平公正的竞争。
    一切还是拿申请报告来说话。
    在实验申请报告上来说，他们做的简直是天衣无缝，只要做公正的评判项目，项目肯定属于合金实验室。
    陈建林仔细琢磨了好半天，就连会议室里，谁会投票给自己都理个清楚，他完全想不出自己失败的理由。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扭过头对于徐宝生说道，“宝生，这次你做的很好。你的博士毕业论文，差不多也完成吧，到时候，通讯作者就填我的名字，我会把帮你联系专业期刊。”
    “等你顺利毕业以后，实验室就会聘用你为副研究员。”
    “这件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谢谢陈老师！”
    徐宝生听着有些期待了。
    实际上，他的心情非常的忐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紧张一直都压在心里。
    但是，想想博士毕业后，就能直接留在合金实验室，并正式担任副研究员，他还是非常期待的。
    这不仅仅是留校了，直接就是一步登天。
    王浩已经足够优秀了，博士毕业能成功留校担任讲师，但距离升副研究员还需要三、四年时间，中途还需要有一定的成果。
    现在他直接就能提升到副研究员。
    “我也是没有办法。”
    徐宝生苦涩的想着，“这件事做的确实不对，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马老师被逮捕了，我连毕业都成了问题。”
    “跟着陈老师做事，不仅能顺利毕业，还能直接升职，要少奋斗五年、十年啊！”
    徐宝生还是有些羡慕王浩的。
    他当然不是羡慕现在的王浩，而是当初王浩被学校解聘，几乎没有任何选择，只能去其他大学工作。
    而他，有了选择。
    正因为有选择的权利，他没有能禁住诱惑，还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最终他只能轻轻一叹。
    ……
    时间慢慢过去。
    最开始的时候，陈建林还非常的有信心，能偶尔调侃一下彭辉，还和徐宝生说上几句。
    当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他就变得有些焦躁了，因为正常来说半个多小时已经足够了。
    他清楚评审的流程。
    最开始就是让一些评审针对项目招标情况发言，而后就直接进入到投票阶段。
    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会议室的门依旧紧紧地关着。
    里面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迟迟都没有动静？
    陈建林站了起来，不断来回的踱着步，后来干脆给张小弟发了个信息，结果很长时间还是没有回应。
    彭辉就感觉无所谓了。
    他很耐心的坐在那里喝着茶，还翘起了腿一点不着急的样子。
    他的想法很简单。
    如果能争取到项目，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现在看来是争取不到，就在这里等着结果就可以了。
    时间又过了二十分钟。
    会议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但是他们没有理会陈建林，也没有理会彭辉，而是直接走到了会议厅的门口。
    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嗓门很大的直接问道，“谁是陈建林？”
    陈建林顿时愣住了。
    其他人全都看了过来。
    来人也很直接的走过来，两个人架住了他的胳膊，其中带头人则是说道，“陈建林同志，你涉嫌项目欺诈问题，需要进行必要的隔离审查，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建林都已经被架起来，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用力挣扎了一下，随后看向了旁边的人。
    夏荣的表情很是失望。
    谢克华则是一脸的不解和惊讶，仿佛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吴林龙微眯着眼，似乎是带着失望摇了摇头。
    张小弟拧着眉头，做了个用手捂住嘴动作，显然是非常的担忧。
    “为什么？”
    陈建林再挣扎了一下，用力的喊了出来。因为身体被控制住，他没有办法回头，也没人知道他是在问谁。
    王浩站在后面，则是开口说道，“陈教授，你的报告做的太完美了。”
    “完美？”
    “对，完美，太完美了，完美到找不到任何问题，但现实中，不存在绝对完美的事物，即便是数学也不行。”
    “杨镇宁先生发现了宇称不守恒，世界都是不完美的！”
    “当一个事物太完美，或许就是它存在本身最大的缺陷！”
    王浩说完。
    其他人也跟着思考起来。
    “完美、完美……竟然是完美……”陈建林听罢嘴里不断念叨着。
    “走吧！”
    纪-委的人则有些不耐烦，带着陈建林走出了大厅。
    身影，慢慢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