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好。”程千帆摇摇头。
接过路大章递过来的浴巾,程千帆将浴巾裹在身上,躺在了躺椅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了,慢条斯理的抽了一口香烟。
他露出思考的表情,并未说话。
路大章也并未打扰‘火苗’同志的思考,他犹如一个略臃肿的仓鼠一般惬意的啃着脆萝卜。
“徐兆林确实是一个颇有手段的老狐狸,不过,有一点需要考虑进去。”程千帆边思考,边对路大章说道,“中统,确切的说是党务调查处,他们以前对付我们的时候,背后有整個国党反动派,抓人有军警宪兵配合,查案有警察局配合。”
说着,他不禁冷笑一声,“这帮人能力确实是有,甚至不乏能耐不凡之人,但是,他们习惯了公开活动,没有地下工作的经验。”
“不仅仅是地下工作经验问题。”路大章若有所思点点头,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了,“这些人没有信仰,习惯了享受,没有吃苦的决心,更没有应对残酷斗争形势的意志力和准备。”
“没错。”程千帆点点头,“这也正是为什么中统的人一旦落入日本人手中,他们叛变的人数那么多的原因。”
说着,他将烟蒂在烟灰缸摁灭,摇摇头,“无论是苏晨德,还是其他叛国的苏沪区高层,他们对于徐兆林都非常熟悉,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徐兆林现在是否知道他的苏沪区出事了。”路大章微微颔首,说道。
是的,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倘若徐兆林已经知道苏沪区出事,以其能耐,以及在上海这么多年的人脉,徐兆林还是有机会逃脱日特、汉奸的搜捕的。
但是,若是徐兆林不知道苏沪区出事,那么其人很可能被已经当汉奸的手下出卖,落入陷阱。
看着程千帆凝重的表情,路大章想了想问道,“你担心这些人加入了七十六号后可能带来的危害?”
“是啊。”程千帆点点头,“对付我们,那些家伙的鼻子比狗还要灵。”
“如果七十六号内部能够有我们自己人……”路大章说着,看到程千帆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便笑了说道,“原来你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是有考虑过。”程千帆微笑点头,“我昨天晚上就一直在琢磨,也许我应该加深同李萃群的友谊。”
说到‘友谊’,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坏笑。
“唔。”路大章点点头,“你和李萃群是校友,且目前来看,李萃群也是倾向于想要与你交好的。”
他认真思考,继续说道,“此外,据你此前所讲,日本人对于李萃群也不一定是那么放心的,这种情况下,特高课那边也乐意见到你以‘程千帆’的身份接近七十六号。”
路大章的脸上露出笑容,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讲,‘火苗’同志都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不过——他微微皱眉。
“怎么了?”程千帆问道,“你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还是说我不合适?”
“不,你是合适的人选。”路大章说道,“只是,我突然想到了一点。”
“你说。”程千帆点点头,‘飞鱼’同志能够在大上海潜伏这么久,从未被敌人注意到,即便是他自己此前也都从未怀疑过路大章是自己人,这是一位地下斗争经验非常丰富的老布尔什维克战士。
“你同李萃群进一步交好,甚至是在某个适当的时机加入七十六号,这都没问题。”路大章说道,“最大的问题是,你本身在法租界位高权重,所以,这注定了你在七十六号内部将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程千帆皱眉,他点了点头,路大章的意思是,他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他会受到很多人或明或暗的关注乃至是监视,有些情况下即便是有十万火急之事也很难有动作。
“你的意思是在安排一位同志打入七十六号暗中配合我?”程千帆看向路大章。
路大章便笑着点点头,他将手中的脆萝卜头塞进嘴巴里,指了指他自己,“不才路大章,毛遂自荐。”
程千帆沉默着,他就那么看着路大章。
他明白路大章的更深一层的意思。
路大章说他会受到关注,有紧急情况也很难动作,这是事实,不过,其更深入的意思——倘若有十万火急之事,即便是暴露自己、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而且,路大章也知道,倘若真的面临那种情况,‘火苗’同志会义无反顾的昂首走向死亡。
故而,路大章说其可以也暗中打入七十六号,实际上就是为了帮助他程千帆的,甚至于在某种极端情况下,路大章这是做好了替他牺牲的准备的。
看到程千帆沉默,路大章笑了笑与其对视。
只是一个眼神,两个人没有更多的言语,但是,双方都明白对方。
程千帆没有挑明,更没有说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之类的话,两人都是从腥风血雨的白色恐怖中保存下来的王牌特工,他们知道当形势无比危急的时候,牺牲自我本身就是完成任务的最后方式。
路大章可以为保护程千帆而从容赴死,程千帆亦然,这便是战友,是最纯粹的革命友谊!
“你不行。”程千帆皱眉,摇了摇头。
看到路大章要争辩,程千帆继续说道,“你和我关系很好,这是问题所在。”
路大章哑然了。
正如‘火苗’同志所说,他和程千帆关系很好,反而使得他并不适合这个潜伏任务。
“你不合适,这件事我会仔细斟酌的。”程千帆沉思片刻说道。
事实上,他的脑海中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
这个人就是赵枢理。
无论是已经投靠了七十六号的梅戊明暨苏晨德,还是李萃群本人,以此二人之狡猾和谨慎,必然早就调查过当初白尔路之事。
如此,‘小程总’竟然暗中同法租界华籍探长赵枢理的姨太太私通,这件事必然被两人查勘知道。
杀父杀母之仇,夺妻之恨,仇莫过于此。
在李萃群等人的眼中,赵枢理同程千帆将是势不两立的仇家关系。
如此,即便是赵枢理暗中加入七十六号,李萃群甚至可能怀疑他的手下张鲁亦或是胡四海同他程千帆私下关系不错,也不会怀疑到赵枢理的身上。
至于说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会不会接纳赵枢理的加入?
这是毋庸置疑的。
一个在法租界颇有权势的华籍探长的靠拢,无论是对于丁目屯还是李萃群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
此外,赵枢理加入七十六号还有一个便宜之处——招揽赵枢理的那个神秘的日特组织对此应该也是乐见其成的。
……
春风得意楼。
苏稚康起身给俢肱燊倒茶,“尝尝,这可是我寄存在这里的明前碧螺春。”
“明明是我的茶叶,怎么成你的了?”俢肱燊瞪了苏稚康一眼。
苏稚康便哈哈大笑。
两人吃茶、品尝点心,随心写意的聊着。
“主任。”苏稚康忽而低声说道。
“联系到徐兆林没有?”俢肱燊问道。
苏稚康摇摇头,“苏沪区几乎被一锅端,形势险恶,我这边也不好太过行动,只能留下暗记,坐等徐兆林主动来接触我们。”
看到俢肱燊谨慎、询问的表情,苏稚康说道,“留的是一个空信箱。”
俢肱燊微微颔首。
所谓空信箱,徐兆林即使是按照苏稚康留下的暗记找到信箱,也只能取到信箱里的情报,并不能够通过这个信箱追溯到人员,因为这个信箱只使用这一次,是为空信箱。
所以,即便是徐兆林已经出事,乃至是投靠了日本人,也不可能通过这个空信箱顺藤摸瓜到他们这边。
“主任,依我看,徐兆林很可能凶多吉少了。”苏稚康想了想,说道。
俢肱燊闻言,沉默不语,他拿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
……
程千帆轻轻呷了一口茶。
从玉春溪回到巡捕房,他一直在脑海中思索策划赵枢理打入七十六号之行动的可行性,特别是其中存在的风险。
有些计划,看似一切都很合理,但是,越是这样的计划,越需要三思,将各种细节和安全隐患都尽量考虑进去。
他倚靠在椅背上看着周茹在忙碌。
小厨娘拎了食盒来巡捕房给‘小程总’小灶加餐。
“油煎小黄鱼。”
“春笋干炒里脊肉。”
“凉拌海蜇皮。”
周茹将餐食一一取出,“还有这道菜,这是太太亲手给老爷做的粉蒸肉。”
程千帆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眼眸中也充满了欢欣:
他吃早餐的时候同若兰提了一嘴,说有些日子没吃她做得粉蒸肉了。
周茹来到门口,警惕的听门外的动静。
程千帆微微摇头,待周茹走回来后他才说道,“放心,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私家‘小厨娘’来送吃的,小程总享受美食的时间,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打扰的,更不会有人敢在巡捕房偷听程副总办公室内的谈话。
当然,这也就是周茹相貌平平,换做是一位相貌姣好的女子来给他送餐,搞不好有些家伙会想歪了,以至于在外面听墙根。
……
“总部回电了。”周茹轻声说道。
“唔。”程千帆用筷子夹起一条小黄鱼,慢条细理的品尝,示意周茹继续说。
“凌晨三时许来电,杭州何其忱投日叛国,暂无从查勘所询之事。”
程千帆皱眉。
何其忱竟然叛国投日了!
堂堂军统杭州站行动队队长竟然当了汉奸!
程千帆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孔:
冈田俊彦。
他知道当初的日本国驻杭州武官冈田俊彦现在已经是杭州日军宪兵司令了,此人非常狡猾。
这么看来,杭州军统在冈田俊彦的手下吃亏不少。
“还有第二份电报。”周茹说道,“你部所询之神秘男子系中统霍俊云,此人原为苏沪区行动股股长,曾杭州公干,疑似近日已归沪。”
程千帆露出惊讶之色,前后两份电报,第一份电报还是无法探知该人身份,时隔没多久的第二份电报竟然查清楚了神秘人的身份。
程千帆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但是,可想而知重庆军统总部方面定然在此事上付出极大的努力。
“还有——”周茹说道。
“还有第三份来电?”程千帆皱眉。
电报往来太频繁了是容易出事的。
“不是,第二份来电中齐主任向组长您问好,齐主任说‘学弟多保重安全’。”周茹说道。
“齐学长有心了。”程千帆的脸上露出感激之色。
……
程千帆用餐完毕,周茹收拾餐盒离开了。
程千帆的面色阴沉且冷峻。
竟然是霍俊云这个叛徒。
此人当年背叛红色,出卖了红色团中央,导致不少同志被捕、遇害。
根据豪仔所言,霍俊云乘坐七十六号的汽车离开,并且无被胁迫的痕迹,那么,此人应该已经也投敌叛国了。
中统真的是出息的,一抓抓一串,叛变也是人头攒动。
“叫钟国豪来一趟。”程千帆按动办公桌上的响铃,很快便有手下推门进来。
“是!”
很快,豪仔便来到办公室。
“帆哥。”
“四号仓库昨天运走一批货,你今天抽个时间去仓库核对一下。”程千帆说道。
“是。”
交代完‘正事’,程千帆扔了一支烟给豪仔,豪仔赶紧接住,并且凑过来帮帆哥点烟。
“你在七十六号见到的那个人是中统苏沪区原行动股股长霍俊云。”程千帆说道,“这个人应该是最近刚从杭州公干回上海的。”
“霍俊云……”豪仔念了念这个名字。
“你暗中打探一下,最近有从杭州来上海的。”程千帆说道,“男的三十出头,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
说着,程千帆也是顿住了,倘若是以这样的条件去查人,根本就无从下手。
蓦然,他心中一动,边思忖边说道,“不止他自己,应该还带着太太,年龄二十七八岁,还有一个男娃,孩子六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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