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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斩忌
    宴厅里。
    杨柳自是摸不着头脑,但意识到气氛不对,并未开口。
    照无颜还在心中斟酌海上形势,并不轻言。
    而毫不关心天下大势的子舒,发现对面那几个人都有点怪怪的。
    这场海鲜宴,男客女客各坐一边,她这边是姜无忧坐在上首食案前,而后是照无颜,再后则是她。
    设宴的姜望与姜无忧对坐,然后是许象乾与照无颜对坐,李龙川与她对坐,杨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末,无人相对——谁叫他是死皮赖脸贴过来的呢?
    在那个气质恬淡的富家公子走进来时,子舒注意到,对面的姜望、许象乾、李龙川这三人,一瞬之间就发生了变化。
    坐姿更挺拔,表情更端正,全都正襟危坐,看起来好像一个比一个的事不关己,可眼神都是同出一辙的……兴奋?
    他们兴奋什么?子舒完全不能理解。
    不过……华英宫主好飒爽!
    但见姜无忧盘坐左侧上首,一手按膝,凤眸微侧,下巴轻轻抬起,斜睨着突兀踏进厅来的晏抚。
    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强大气势:“负心小贼,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
    晏抚何等聪明,一见这般架势,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几个损友坑了。
    心中已经骂开,面上却只能苦笑着解释:“殿下,真是,好久不见!早先的时候,我已与柳姑娘表过歉意,她也已经表示宽宥。这事实在是……”
    他当然不能说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那就是他爷爷晏平的错。
    所以姜无忧怎样呵斥,他也只好受着。甚至躲到海外来求清静,没想到……躲不掉。
    “秀章人善心软,不与你计较。本宫却看不得她受欺侮!”
    姜无忧气场全开,凤眸含威:“柳神通若还未死,你敢上门退亲么?晏抚,你自己说!”
    子舒瞧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激动,这位大齐皇室的宫主姐姐,太有气势了!
    列座诸位,不是天骄就是名门,可其人举手投足,便自有盖压群雄的气质,真真是天潢贵胄!
    但就晏抚退亲这件事本身来说,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姜无忧说得是没错,但晏抚也的确是无法自主婚事。这背后是整个家族的长远布局,并不以他个人的荣辱来考虑。别说他只是被骂做负心汉了,真要到了让他做出更大牺牲的时候,他也很难说个“不”字。
    他生下来就享受整个“晏家”带给他的荣耀,也必须承担家族交付的责任。
    非止晏抚如此,也非止晏家一家如此。
    强如重玄遵那样毋庸置疑的绝世天骄,不也因为违逆家族意志,不得不面对重玄胜的挑战吗?
    “唉!”
    面对姜无忧的质问,以晏抚的性格,也只能长叹一声,无法辩解。
    他都已经瞧好方位,随时准备脚底抹油了。
    但没想到姜无忧忽地一挥手:“罢了,今日看在姜青羊的面子上,先放你一马。哪凉快哪里待着去!”
    姜无忧从来是说得出做得到,说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之前可从未含糊。
    晏抚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望一眼,倒没想到姜望还有这个面子,却也没说什么。毕竟姜无忧作为华英宫主去决明岛办事,和姜望作为青牌捕头来海上办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一时没能想到,自己早在临淄就被卖了。
    三味庄的侍女又搬来一张食案,摆在杨柳的位置之下。
    晏抚苦着脸入座,比杨柳这个现场唯一的钓海楼弟子更孤独。
    见晏抚安然无恙的就坐下了,许象乾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当然,这遗憾也只有另外两个损友能懂。
    说起来,这伙人里,真正见过晏抚挨揍的,也只有重玄胜,实在是运气使然,令人羡慕。
    不过,他们之所以默契地把晏抚骗回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看他的笑话。想看晏抚挨揍是真的,想几个朋友一起,帮忙化解华英宫主与晏抚之间的这段纠纷,也是真的。
    不然堂堂晏家公子,整日里被华英宫主追着打算怎么回事。
    “咳。”许象乾清了一下嗓子:“我听说海上有一种鸟,背生三翅,能飞千里。这种鸟终生只能和三翅鸟交配,一旦与普通海鸟相亲,立即就会失衡,失去飞行能力。结果自然只有死亡。”
    他看向杨柳:“不知是不是真的?”
    涉及海外见闻,杨柳自然不甘示弱:“许兄真是博闻强识。此鸟名为冬泽,通体雪白,是季候之鸟。近海无冬,常以见得此鸟而知冬至。现今这时候可见不到。”
    许象乾笑了笑,又去问姜无忧:“宫主怎么看这种鸟?”
    他明说冬泽鸟,实是说晏抚与柳秀章。
    三翅鸟只能与三翅鸟交配,配不成双翅鸟。正如晏家嫡脉也不可能再与柳家柳秀章这一脉结亲。
    这不是由他们本身的意愿所能决定的。
    姜无忧自然听得懂。
    但她只问:“禽鸟无情,只循生命本能。人亦无情?冬泽鸟失衡,但若别鸟爱之,衔食以喂,能死乎?”
    她又问:“鸟错配失衡,人错配,失命否?何以相提并论!”
    一番诘问,迫得许象乾哑口无言。他本不易词穷,但这等涉及情感的问题,又有照无颜在场,他那些无赖耍滑的话,说不出来。
    听到现在,照无颜等人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另有隐情。于是一个个都闭嘴不语,默默旁观。
    李龙川双手扶膝,看向姜无忧:“殿下。纵然别鸟爱之,衔食以喂,或可不死。但不能振翅,是冬泽之愿吗?匍匐一世,谁能苟且?”
    他义正辞严,发乎理想,注解未来,朗朗之声,若金石交击。
    姜无忧只冷笑道:“禽本无约,人却有信。匍匐是苟且,失信却不是?”
    柳神通是她投注的天骄,柳秀章是她的闺中密友。于情于理,她都需要为柳秀章出这个头,吐这口气。
    不然她堂堂华英宫主,不知有多忙,哪有那么多时间,整日追打一个负心汉?
    李龙川亦默然。
    姜望长叹一声,就在座位上,对姜无忧拱了拱手:“宫主说得句句在理,无可辩驳。但宫主亦知。三翅鸟配双翅鸟是错配。人生漫长,年年复年。人生苦短,过隙白驹。如能不错,何必要错?”
    姜无忧沉默片刻,方才启唇:“究竟是对是错,也唯有当事人知。但姜青羊你既然开口,这事本宫便不再管。”
    她目不斜视,并不去看晏抚,但说道:“晏抚,你好自为之。”
    晏抚一口饮尽杯中酒。
    这临淄有名的富贵闲人,最终只是站起身来,对着姜无忧躬身拱手,叹了一声:“惭愧!”
    也不知是说给姜无忧,还是说给柳秀章。
    又或者,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