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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奢求
    “啊,不在楼里啊……”连横有些尴尬地自语道。
    祝唯我既然没有在囚楼里,囚楼里又没有其他的男人。
    那他喊的那一嗓子好兄弟,不是喊这个新来的姜望又是喊谁?
    换谁能不误会?
    人家姜望肯站出来,真是足够厚道了!
    不过连横的尴尬,也没有任何人注意。
    此时此刻,谁还能关注其他的人、其它的事?
    所有的视线,都被一种璀璨所掠夺。
    自那高天之上,那一点好像从太阳之中飞溅出来的火星……
    已经坠落人间!
    穿行过千丈万丈的高空,仿佛在描述每一缕阳光的轨迹。
    天边的云,燃烧起来。
    一路掠过的空气,燃烧起来。
    它带着细长的焰尾。
    它所经过、所穿透的一切,都留下了它独有的痕迹。
    它的光,无限膨胀。它的焰,无限膨胀。
    太阳真火,飞落人间。
    要焚却,这山河万里。
    要烧尽,这八荒六合。
    它是如此的辉煌灿烂,如此的威严光明。
    人、枪、火,已分不清。
    哪里是太阳真火,哪里是薪尽枪,哪里是祝唯我?
    你只知道,他们已经降临,太阳的一部分在坠落!
    那样的一个人,像是从太阳里落下来,沾染了一身的烈焰,摇动了天地。
    展露他如神的威严。
    天边艳染千里的火烧云,像是其人身后一道亮眼的红披。
    自此而展,千里万里。
    而当他不断坠落、极速坠落,这红披霎时一卷!无穷光和焰,尽数敛于其身、其枪,成为枪尖尽处的一点。
    面对如此一人,如此一枪。
    立在地面,立在不赎城某条大街上的丹国第一天骄张巡,张开了他的双手。他仰面向天,像是在拥抱这个世界,拥抱他所看到的一切。
    却已经毫无保留地……展现他神临层次的力量!
    身上衣袍鼓荡。
    长发飘扬如旗。
    堪称恐怖的力量,无差别地排斥着他附近的每一个人。
    而他张口一吐——
    一枚白灿灿的丹丸就此跃出。
    好似平地生明月。
    呲呲呲,呲呲呲。
    雷电般的刺响接二连三,一声追着一声鸣。
    自这白灿灿的丹丸中,生出了连绵不绝如海潮的剑啸。
    好像有一千柄剑、一万柄剑,在月中长吟。
    而后有一根根实质般的锋利银丝,自这枚灿白丹丸中穿出,那是恐怖的剑气凝聚所成,是代表剑术极高成就的剑气之丝!
    万千剑气已成丝。
    在空中高速疾驰,你追我赶,仿佛逐日而去!
    张巡竟然炼了一枚剑丹!
    黄河之会上,他并未展露分毫。当时是以水磨工夫,磨了足足六个时辰,才以微弱的优势击败对手,取得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想来这一颗剑丹,就是他为那一次黄河之会准备的底牌。
    而在今日,祝唯我卷太阳真火而来,他便直接吐出银月剑丹应对。
    天与地,日与月,金黄和灿白……如神的二者!
    此情此景,华丽得难以用言语来描述。
    剑丹腾照,千丝万丝奔天而去。
    就像是一轮圆月腾空,而月光竟自人间反照天穹!
    人间有千万月华,此时要赴那一点火星之约。
    那天边的太阳,人间的月。
    终于撞到了一起。
    无尽的剑丝将那一点枪芒包裹,如蚕丝织茧,聚成银月当空。
    “月亮”吞食了“太阳”。
    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得到,其间蕴藏的恐怖力量。
    剑丝不断飞出,不断聚集。
    “银月”越来越紧密,越来越膨胀,越来越像是一轮具体的月。
    可那银月之中有金色。
    初时只见一点,而后染了金晕。
    而后照开了金光。
    愈见清晰,愈发分明。
    轰!
    金色的火海铺开来,瞬间撑爆了剑丝之茧!
    像是一朵金银两色的花,在空中绽开了……
    千万银色剑气之丝,是不断绽开不断凋落的“花瓣”。
    中心的那一个骄傲身影,是独对天风的“花蕊”。
    而已经炸开的金色海洋,是它的美丽,是它的颜色,是它的芳香!
    不。
    它分明是一条河。
    一条岩浆般的河。
    如岩浆之河横流,冲过银白剑丝的阻截,浩荡倾落!
    战场还在高空,可不赎城里的很多人,已经感受到了炙热,感受到了焦灼。
    悬在张巡上空的剑丹。
    一坠,再坠,又坠。
    连续下坠三次。
    而后忽然放出灿灿银光。
    不再有剑丝赴高穹,不再有剑丝去修补更高处那已经支离破碎的战场。
    万千剑丝就在原地交织,就在空中,以剑丹本身为剑格,迅速编织成了一柄亮银色的华丽长剑。
    刺啦!
    这柄长剑形成的同时,空中就出现了一条极长的黑线。
    那不是黑线,那只是光在那里被吞噬,那是一整片巨大的空间都已经裂开!
    那似乎无边无际的金色火海也开裂!
    而人们终于看得清楚,在分开的火焰、分开的空间中,两种锋芒仍以惊人的速度穿行,亮银色的剑尖,抵住了金色的枪尖,在空中短暂而又辉煌的静止!
    在最激烈的时候,它们竟然是沉默的。
    这是真正神临层次的对决。
    且绝不是一般神临修士能够拥有的力量!
    一时间声色皆无。
    视线被切断而又被接续。
    一切湮灭而又新生。
    人们看到——
    张巡立在长街正中,那一柄亮银色的剑,悬在他身前。
    墨发垂落的祝唯我,倒提了薪尽枪,落在长街右侧的屋脊上。
    那天空的烈焰、剑气之丝、空间裂隙……全部都已经消失,像是被什么力量给抹去。
    如此恐怖的对决结束了。
    不赎城未碎一砖一瓦,未伤一人一物。
    姜望没有扭头,但他知道,是凰今默已经出手。
    张巡今日没有任何胜算。
    他连祝唯我都没有压住,而不赎城还有一位罪君。
    甚至于姜望清楚,这里还有一个脊开二十一重的武夫,说不定也已经晋位神临。
    张巡当然也能够懂得形势。
    他直脊如铁,仰起头,看着屋脊上的祝唯我道:“萧恕盗取六识丹,乱我元始丹会,是我丹国国贼!我不远万里,来此擒贼。你们不赎城,当真要包庇于他?”
    六识丹?元始丹会?姜望瞬间回想起楚煜之说过的那些,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发生今天这一幕。
    所有人都在等待祝唯我的回答。
    祝唯我下巴微扬,只道:“不赎城有不赎城的规矩。”
    连横在这个时候,终于可以往前走几步,他的腰刀已经归鞘,懒洋洋地说道:“在这里,没人拦着你杀人,只要你肯交钱。没人在乎你有什么故事,你从哪个地方来,你背负着什么责任。你看萧恕来这里,可有说一句他的委屈,可有求恳一句?因为他比你更懂得这里,更明白什么是不赎城的规矩。”
    萧恕就站在姜望身后不远的地方。
    仍然沉默。
    连横又道:“在他用命金购买的时限结束之前,他是不可以加价的。认真算一算,其实也花不了太多,你与其在这里闲聊浪费时间,倒不如抓紧时间去筹钱。”
    这位不赎城的罪卫统领,真是抓紧一切机会为不赎城“创收”。
    他也是真的不在乎张巡和萧恕之间的是非因果。谁对谁错都无所谓。
    他只在乎不赎城,只在乎这里的规矩。
    但连横说了这么多,张巡根本也不理会。
    神临以下皆蝼蚁,于他张巡而言,不赎城里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哪有说话的资格?
    他仍只是盯着祝唯我:“萧恕是我丹国人,也的确给你们不赎城添了麻烦,我愿意出一笔元石,用以表达我的歉意。”
    他取出一个小布袋:“这里有二十颗元石。人我带走,元石我留下。你看如何?”
    二十块元石,不能说没有诚意。
    比起萧恕交出的命金,已经膨胀了很多倍。
    这二十块元石,大约等同于二十个普通的储物匣,也可以购买二十颗甲等开脉丹。在超凡的世界里,也绝对算得上是一笔丰厚的资产。
    当然,不是说张巡拿不出更多来,而是他觉得,这么多应该已经足够了。
    他给了不赎城足够的面子,给了面前这位神临强者足够长的台阶。
    萧恕只是进了一趟不赎城,就能给不赎城创造这么大的利润。难道不赎城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吗?
    丹国之于不赎城,是何等庞然。
    他张巡又是何等人物?
    他已经退让至此!
    于情于理,这件事都应该到此为止了。强者之间,各自留有体面。
    但祝唯我却只是看向连横:“你没有跟他说过不赎城的规矩吗?”
    这是一个怎样骄傲和锋利的人!
    张巡视连横如无物,他就一定要让连横体现存在感。
    竟全然不留下半分余地,不给这位丹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一丁点面子。
    连横闻言,笑着摊了摊手:“当然说过喽,但恐怕人家没有认真听。”
    张巡面沉如水。
    他给的价码当然不低,但若是对应于赎金的数目,也实在差得太远。
    他压制着怒意,尽量平静地道:“你我都知道,所谓的规矩,都是给不得不守规矩的人准备的。还是说,阁下还有什么别的诉求?”
    祝唯我立在屋脊上,轻轻摇了摇头,他觉得有些遗憾,一个有着如此实力的人,为何竟也是一个庸俗的人呢?
    他忽然看向斗篷麻衣的姜望:“姜师弟,你怎么评价他这番话?”
    姜望倒是没料到自己又被点名。
    略想了想,索性将这自欺欺人的斗篷收了起来,身上的如意仙衣也还转为青衫。
    他就以他姜望的身份,以他姜望的名义,在萧恕的身前说道:“我以为,规矩就是秩序。破坏规矩,就是在破坏秩序。如果不是准备以新的、更好的秩序,来取代现有的秩序,那么这种行为的本质,就是在掘根须,毁基础。一次不查,两次不觉,慢慢的规矩就没有人在意,秩序就已经失去它存在的基础,蚁穴可溃长堤千里,星火可焚高楼万丈。纵览史书,列国陈事殷鉴未远,诸位不可不察。”
    祝唯我笑了笑:“张巡,欲掘我不赎城之根基乎?”
    “乱法之地,有什么长远可言!”张巡已经快要抑制不住怒火:“何必说这些!”
    祝唯我于是不笑了:“我姜师弟大约是对萧恕有些同情,所以说些什么规矩、秩序。当然,也有可能单纯只是他史书读得好,读出了自己的感悟。你张巡的意思我明白,坦白说,我跟你的观点是相近的。所谓的规矩,无法束缚真正有实力的人。但问题是……”
    他横枪于身前:“你是那个人吗?”
    太骄傲,太自我,太不把张巡放在眼里!
    但这时候的张巡,反倒笑了。
    他怒极而笑,声音是严肃的、平缓的:“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们不赎城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我丹国为敌?”
    “你让费南华来,你张巡还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不赎城四楼的窗口,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孤冷的女人,金线绣在黑色的华裳上,勾勒出惊人的弧度。而她凤眸含煞,就那么冷漠地看了过来——
    “滚出去!”
    张巡的拳头一下子握紧!
    但又缓缓松开。
    比那杆长枪更可怕的,是那悄无声息抹去所有战斗余波的力量。那也是他之前选择停手谈判的原因。
    而此刻,也成为他忍气吞声的理由。
    他吞下了自己的剑丹,就像吞下自己酿造的苦果。
    他真个转身,往城外走去。
    在不赎城居民形色各异的眼神中,他独自往城外走。
    走到城门之外,却停住了。
    今日他颜面扫地,今日他备受屈辱。
    可他没有就此拂袖而去。
    也没有传信丹国,再请高手来援。
    没有再说些什么夷平不赎城之类的狠话。
    因为这并不是一件太现实的事情。因为高层强者跨国来此不太容易。因为丹国的高层战力本就是捉襟见肘。因为丹国的军队开不过来。因为擒杀一个萧恕,本不该需要那么多力量。
    因为从头到尾,他只需要擒杀萧恕,不需要得罪不赎城,不需要给丹国平白树敌!
    有太多太多的理由……
    跑了一个萧恕,乱了一场元始丹会,丹国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所以他走到不赎城的城门外就停步。
    这样一位放诸天下都可以称得上有名的神临境天骄,转过身来,面对着不赎城,面对着那些各怀心思的眼神,就那么以地为席,盘膝而坐。
    他沉毅的面容上再不见一丝波动,只道——
    “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