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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上新安!
    姜望研究庄高羡多年,早知庄高羡刻薄寡恩、生性多疑。
    他亦早知自己的歧途神通哪怕已经开花,也很难越阶对一位当世真人产生作用。
    他竭尽全力隐藏神通波动,努力不让庄高羡察觉,却事实上知晓庄高羡一定会察觉!
    所以他不惜暴露自己压箱底的神通,让庄高羡知道自己从不轻出的底牌,却给了庄高羡一个正确的选择。
    庄高羡自己选择了错误!
    这才是真正的歧途,超乎于神通!
    庄国!
    从庄国离开,负重跋涉,一至于今五年余,一切都将在庄国结束!
    因为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的关系,长河万里无波澜。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并未引起什么关注。
    无非是庄国天子参与太虚会盟,半道遇袭而返。
    故事若止步于此,史书上大概也就只有这一句话。
    但一切还在继续。
    一切远未结束。
    史书翻到了这一页,今日的结局必须由姜望来书写,若不是他想要的……
    那就接着再写!重写一遍!写到庄高羡死掉为止!
    发生在长河上空的这场战斗,描述起来复杂,但过程并不漫长,最激烈的交锋在交错的瞬间便得到验证,这场神临天骄围杀洞真之局,以真人庄高羡的逃窜而暂止。
    但画卷只是铺开,而非收轴!
    这幅浓墨重彩的长卷,于此又接一笔——
    一道流光如彗尾划过长空,白玉京大掌柜裹挟剑气,咆孝万里,终于威风凛凛地从天而降:“庄狗受死!”
    以速度论,他自是比不过身怀无拘的林羡,是故慢了这一步。
    但所谓“好饭不怕晚”,东家歃血斗杀真人,怎少得了他这个心腹中的心腹,亲信中的亲信!?
    黄河之会他被项北强势碾压,回到越国面对革蜚全无一争之力,斗剑输给向前,和向前一起在剑阁被倒吊,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世间不闻他白玉瑕已太久!
    这次他龙宫宴都不参与,就是要陪东家演一场大戏。
    可是当他英俊的身形从剑光中化出来,决然地摆出进攻态势,却只看到庄高羡拔身而起,飞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仓皇的背影。
    他也是愣了一愣。
    还得是我。
    剑都未出,惊退真人!
    其他人可没工夫关心白某的心情,纵为流光数道,尽追庄高羡而去。
    尤其是秦广王显化的碧光,完全纠缠在庄高羡之身,死命迟缓他的速度。
    庄高羡生受此咒死碧光,那就要承担他轻受的代价。
    不止是道躯衰弱而已!
    那些负面的、恶毒的咒力,可不是你忍忍就能过去。
    它只会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恶毒,先在腠理,后在肌肤,再达肠胃,最后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碧光蔓延冕服,爬遍庄高羡全身,丝丝缕缕的碧光,有如牛毛细针,寻着已经被腐蚀出来的道元缝隙,轻易便穿透了防御,往他的道躯深处钻。
    咒道,碧游针!
    此针一出,交战至今留下的诅咒,都一起爆发,咒力顷刻游入骨髓!此时可伤真人之本,已经到了不得不对抗的时候。
    庄高羡毕竟是洞真强者,能洞世之真,当然也能洞己。在骨髓层面对抗咒力,对他来说不算为难。
    可现在是逃跑的关键时候,他的速度不可避免地迟缓了!
    姜望一马当先,斩出剑气如潮,人立潮头,霜披如帜!如此声势浩大,他并不介意让途径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他正在做什么!
    赵汝成踏空而走,与姜望并行。林羡此身无拘,紧随其后。
    祝唯我身化金乌,振翅在高天。
    远在天马高原的向前,正一口心尖血喷上高天,人已后仰,剑指却不散,随庄高羡而移。
    高在天穹的那抹极锐流光,抹过一线血色。
    竟而发出恐怖的啸响,似流星划破长空,以超越所有人的速度,固执点落庄高羡的天灵。欲以此天子颅为鞘,而竟归之。
    天上地下,唯我向前!
    唯是王长吉,因为需要收拾被庄高羡紧急打破的神魂杀场,归抚自身元神,故而慢了一线。
    在那座寂寞的神魂小院中,他站在门槛处。
    他从来都是只到门槛这里为止,从来不走进里屋。
    正要离开,忽然扭回头,看向庭院中那空空的躺椅,心中似有所感。
    ……
    龙门书院山主嫡女姚子舒,生得是清纯可人。这一天正带着几个师弟师妹泛舟长河,作诗写生什么的。以她的身份,龙宫宴想去也去得,但高额头用姜青羊的墨宝贿赂,让她给点甜蜜相处的空间,她也就开开心心地答应了。
    这会走到甲板上,一抬头——
    又赶紧低下头,使劲晃了晃脑袋。
    起勐了,竟看到神临追杀真人!
    ……
    ……
    不可思议的事情总在发生,不然若事事皆在意料,都如纸上陈规,这世界也未免太无趣。
    但在事实上,九江玄甲的偏将杨尹,不是一个喜欢变化的人。
    比如他跟惯了杜野虎,也就不希望顶头上司再换一个名字。
    天子猜忌杜将军,兄弟们都知道,唯独杜将军不知!
    他很替杜野虎不值。
    这么多年在战场上,杜野虎是如何尽忠为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楚。
    哪一战杜将军不是冲在最前面?
    举庄国之人物,谁能悍不畏死如杜野虎?
    这些年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战争,杜野虎都有份参与。
    那身甲胃揭下来,是伤疤连着伤疤,竟没一块好肉。
    可是朝廷是怎么对杜将军的?
    口头上的嘉奖不少,实质上的东西全没。
    这么多年,为国家立下那么多功勋,也只封了个子爵。
    得自道门的资源,使劲往白羽军那群养尊处优的废物身上堆。九江玄甲连拓几个名额都不容易!为了让兄弟们平衡,每次战获,杜将军都是毫无保留的分给兄弟们,他自己却分文不取。他的薪俸也经常是救济了这个救济了那个,口袋常空空,用杜将军自己的话说——“我吃住都在军营,也用不着钱。”
    是!杜将军的确孤身一人,上下挨不着,只会拼命不会邀功,但这就是他被欺负的理由吗?
    还有陌国转投过来的那个单君维,一来就做偏将,还排名第一,上头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还不清楚?
    这一次天子出巡赴盟,上面把杜将军调去守皇宫,直接让单君维“暂理军事”,已经是装都不装了!
    他已经得到消息,新安城里有人要杀杜将军。
    反他娘的,弟兄们绝对不许!
    临上新安前,杜将军只给他留了话,让他在现在这个时候,领兵上新安,救得将军性命,而后清君侧,涤荡乾坤!
    所以他已经穿好甲,召集了亲信,现在只差一件事——
    先宰了陌国来的那个大傻帽,让军队里只剩一个声音!
    杨尹带着亲信,人人提刀,杀气腾腾地走进单君维的营帐……意外发生了。
    彼时的单君维正靠在大椅上,双脚搭在军桉,漫不经心地看着兵书。忽地抬眼一看,帐帘掀开,杨尹等人杀气腾腾地走进来。
    他一个鹞子翻身,跳到营帐角落,大喝道:“等等!自己人!”
    这一下把杨尹喊懵了。
    单君维又道:“清君侧是不是?算我一个!我誓死拥护杜将军,我是他的忠实部下!”
    杨尹的刀,抬也不是,落也不是,酝酿好的情绪都没了。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见杨尹没有拔刀就砍,单君维便从容了许多,放下兵书,还掸了掸衣角,负手道:“人往高处走,这是我转投庄国的理由。但是很显然,庄高羡给我的并不是最高。”
    开玩笑呢,大齐博望侯许他的是齐国的军职!干完这件大事,他便去大齐九卒秋杀军了。谁耐烦在这里跟林正仁之流勾心斗角,还得忍受庄高羡的猜忌——招降他之前说的,和招降他之后给的,完全是两回事嘛!
    “大胆!”杨尹怒目而视:“你怎敢直呼天子之名!”
    单君维举手为誓:“我的心里只有杜将军,不认得什么天子!”
    杨尹哼了一声,刀却是归了鞘中。
    有了单君维的配合,事情变得无比简单。庄天子在九江玄甲里留下诸般钳制手段,就好像是他精心炮制的枷锁……但单君维自己带着钥匙。
    杨尹突然发现,杜将军好像也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管他娘的,都到这一步了,来都来了。就像外间军营里已经开始山呼海啸的口号——
    上新安!救将军!清君侧!
    那就提刀上!
    干你娘的,老子们拼了半辈子命,上新安和上别的战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
    ……
    天空暗沉沉的。
    不知怎么的,竟让人想起那年的除夕。
    那个他拎着大包小包正要衣锦还乡,却停步在城域之外,永远也回不去的……除夕。
    杜野虎像一尊铁塔,独自矗立在宫门外。
    还是新春啊,喜庆的气氛还没有过去。不同于宫里的冷肃,新安城中,万家喧声。
    他就站在冷肃与喧嚣的分界线。
    也仿佛成为分界线本身。
    那欢乐的一切,已经永远地与他无关。
    他也不属于那冰冷的皇权。
    杜野虎静默地注视着,无言地等待着。
    身后侍卫小声讨论下值后去哪里喝酒,这些来自白羽军的士卒,是不怎么服管教的。他也懒得管。
    他是个蠢人。
    就像段离告诉他的那样,他没有跟人玩心机的资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拼了这条不值钱的命,展现自己微不足道的价值,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机会。
    等不到,是命不好。
    等到了,他一定拼。
    天空一点一点地暗下来了。
    在很多个黄昏,他都会这么想——原来天空是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吗?但为什么枫林城的天空,暗得那么突然,那么决绝?
    枫林城……已经没几个人还记得了。
    在庄国的地图上不存在,在庄国的史书上也只是一笔带过。
    人们记得更清楚的,是那块生灵碑,是庄高羡亲笔写下的那篇碑文。世人谓之——“感人至深,天子至怀。”
    杜野虎不晓得什么是文采,他认字也辛苦,读来字字猩红。
    这个国家躯体上生生剜去的巨大伤口,怎么短短几年就抹平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呢?
    杜野虎是个蠢人。
    他不懂。
    他也不问。
    他默默地等。
    等每天太阳升起。
    等活过下一场战争。
    等到夕阳将落未落,远处长街传来齐整的脚步声,身后那些所谓的白羽精锐尽皆失色——这是军队列阵而行的声音!
    他才从后腰,取下他的锏。
    这只锏,是段离留给他的。双锏只剩一只,名字叫“送丧”。
    要么送自己,要么送——
    “庄高羡!”
    他在这宫门之外勐然转身,好似静默了千年的石像,终于敲响了心脏的鼓声。那在漫长时光里,潜流于地底的热血,似岩浆一般,从裂隙里冲出来,肆意奔涌!
    恶虎煞冲天而起,结成一尊血色的勐虎虚影,足踏王宫,仰天长啸。
    而他大踏步往前,曾为段离所掌的那只重锏,重重砸在宫门上——彭!将这庄国三百年之宫门,砸了个稀烂!
    今日杜野虎,击破庄王宫!
    身后那几十个随他守门的白羽军士卒,本来还在七嘴八舌的问“外城什么情况”、“杜将军我们该如何”,还在疑惑为何未有听得调令,今日怎么有军队进城,还在纠结中枢怎么没有反应……这会全都呆住,噤若寒蝉!
    是造反吗?
    是造反吧!
    当今庄国年轻一辈最有影响力的将领,青年将领中功勋最着的存在,曾经先登锁龙关的勇士,九江玄甲的主将……他他他他,造反啦!
    九江玄甲乃庄国第一军,自上任主将段离在位时,就是庄国最锋利的战刀。
    如今此刀自剖,国势动摇!
    真正代表这个国家四处浴血厮杀的战士,在今时今日,发出他们的呐喊和嘶吼,充满血气的声音,响彻新安城所有的城防关键处——
    “紧急战情!九江玄甲接管城防!不分军民,无论身份,闭门不出可保平安,横街拦道必杀无赦!”
    令声此起彼伏,镇压新安。
    杨尹结阵带煞,沿街怒吼,每一声都有千军相和,轰如雷鸣:“国士边疆浴血,奸臣当朝弄权,此天下不定之源!九江玄甲今日入京,只诛首恶,不伤无辜!”
    “城卫军,缴械!”
    “白羽军,闭营!”
    “缉刑司,关门!”
    “新安城,噤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