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文抚摸花骨朵,几乎要随手指的血流涌动浇进一罐土壤里。
那株花低下头安逸享受他们的爱怜。景明文睁大眼睛,看着花,看着容南莲的嘴唇。女人的嘴唇开开合合,朝他分泌出浓稠的苦意,要将他一口吞干净。
月光如练,透过菱花格的窗牖洒向迷眩的室内。他翻过身,正好对上了景元绮的脸。他沉默地盯着,两人呼吸之间有凉感在酝酿弥漫。
倘若现在抓紧时间作恶作剧的话,他终于能反过来吓她一跳了呢。不知不觉,他和她起伏的胸膛已经无比接近,他的脸上有些发痒,难耐的絮丝在眼皮、鼻子和唇间轻轻扫来又扫去。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想证明什么,紧张到眼睫微微颤动。这里没有馥奇之香,任何自然的、人为的香气都消失无踪。有的,只是心跳和干涸的口舌。暖光在景明文的影子里沉湮,身前阴翳下是静止的濡润。
夜蝶扇动起饰以交错花纹和绚烂颜色的双翅,于涧水穷处中翩然起飞,且去追逐前方的幽香和似有似无的芳心。他就像试图偷折枝头繁花的过路人,鬼鬼祟祟,不敢过多停留。
景元绮只是假寐,并不是完全清醒。有一瞬间,她的嘴唇被快速点水般触碰过了。可是现实和幻觉的界限早已模糊不清,她无法分析始作俑者,也无法判断这个吻是否真实。
次日,弟弟好像特别开心。他连在游戏嬉闹中被她耍赖也不再气鼓鼓找人论理,只是站在那里傻呵呵地笑。景元绮心下嘟哝,原来他的心情差的快,好的也快。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吧。
秋天是结果丰收之季。宫廷少不了各色进贡的奇珍异果,它们被盛放进釉色盘里头传送至各宫殿。
“看你那傻样。”景元绮远远看到景明文左右手都各自紧紧抓住一只梨子,秋日暖光打在他身上,尤其是丝毫不遮掩的那副笑脸,模样可掬到令她捧腹,可惜许多人在场,她只能憋住笑声。
“姐,快过来尝尝!”景明文大声喊着。
她接过一个梨子。旁边的弟弟叽叽喳喳,“真的甜,信我,赶紧吃一口。”
“真的?有多甜?”景元绮一边问,一边就着咬了一口。
景明文满足地说,“你尝一口就知道了。”他一开始吃的时候,就想起昨晚偷亲姐姐的场景,明明做贼心虚,但一夜过后,竟是如此甘美清甜!景明文掂量梨子的重量,风吹雨打日月煎熬才得一个甜梨,那么昨晚害羞难却也只是反刍到一丝味甘,也就不稀奇了。
这种体验,他理所当然要跟姐姐说,“我昨晚亲了阿姊。”
景元绮眨眨眼,优雅吃着他递来的梨子。原来是他亲了自己……等等,他碰的是嘴唇啊。
“阿姊也亲我一下吧,我想反过来尝尝那种感觉。”他渴望道。
“等等啊。”景元绮瞥见宫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很迅速地啄向景明文的唇角。她的动作很快,生怕别人发现。
毕竟都大了,怎么可能继续旁若无人般亲密无间呢。
景明文如梦初醒,什么感觉都没有。“也就是这样啊……一般般吧。”他主动索取反而没有激动颤抖的地步了,就像无数次二人小时候搂抱那样稀松平常。
她吃着吃着梨子才感到不太对劲,自己为什么遵循弟弟的话说亲就亲他?转头,他还是那种一如既往的乐呵样,也许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几分了吧。
正当她努力用自己的乳牙啃咬着甜梨时,一个太监拎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迈着疾步从景元绮面前经过。
“这是什么东西呀?”她好奇地喊了起来,明显地,是在发问。
小太监脸上是谄媚的笑,不过景元绮人小根本不会思考他脸上的表情能否取悦自己,只是听他说道,“殿下,这是喂狗的骨头,就是皇后娘娘养的小狗崽,牙痒了就要啃骨头了。”
小狗……景元绮想起来了,是皇后养的狗,上次去看的时候还在吃奶,现在就已经到了能啃骨头的年龄了。
与此同时,她还在一口一口吃着梨子。
太监没能说出口的是,皇后之前养的老狗死了,嫌弃其晦气,让他们斩下骨头喂不停磨牙的小狗。反正对于它们而言,是不是同类的骨头,并不重要,也没有主人和喂养人在乎。这就是狗命。
景元绮对这些骨头并不感兴趣。倒是景明文不一会哭着来找姐姐了,“阿姊阿姊……牙齿痛。”
景明文泪水把长长的睫毛打湿了,眼皮合不住哗哗流出的眼泪,而且哭的鼻涕都流出来了,肉嘟嘟的嘴唇旁边还有一道鲜艳的红痕。如朱砂、如心头血、如殷色残阳般惊魂夺目,诡张地挂在嘴边,赤裸裸注入景元绮的胸腔里,让她不禁屏住呼吸。
景元绮连忙把他的嘴巴扒开看,他的牙齿本来就那么三四颗,其中有一颗娇弱牙齿经不住坚实梨肉的锻打,已经倒戈投降,折了腰。
“梨子把我吃了,还流血了……”景明文语无伦次,依偎在姐姐怀里,一直哭哭啼啼。
她也不停地给景明文擦眼泪,还努力牵着他走回宫殿,“不哭不哭,找耶耶去,找太医去。”
“好……”
他们的父亲此时正在呼吸吞吐佛家的净香。被他加冕过的夕阳圣光证悲悯地打在姐弟俩的头顶,代替神与佛来垂怜这两片随流水飘零、不久将幽幽远去的落叶。
景珺简单关心了一下受伤的儿子,便继续追寻他的佛陀净土了。他再次深呼吸,望着儿女离开的背影,一种悲悯大爱的心思终于涨满了胸口,对上眼眉慈祥的佛座,手中的金莲花却瞬间颓唐。
“既然你受伤不想说话,那今晚还是我继续讲故事吧。”景元绮戳着他没掉牙的半边脸颊,坏笑道。
景明文点点头,期待地看着姐姐。
景元绮思索着平日所看的志怪传奇,“你想听些什么?”
他弱弱说道,“没什么特别想听的。”
一旁的她忽然想起自己前不久看的志异,关于神鬼和人的种种异事,“那我随便说说了。”
“从前秦穆公有个女儿,名叫弄玉。”
“她能吹箫引来凤凰,让凤凰降落至京城。”
“因为有凤凰临降,京城又名叫丹凤城。”
景明文瘪嘴,“是这里的都城吗?”
“啊,是在北方。”景元绮笑着说道,但是惊觉自己提到了这个词,顿时住了口。
一江之隔,咫尺南北;中原沦丧,南国难安。
北方……又是哪里。景明文以为这只是个州府,问道,“凤凰很好看吗?”
他长大以后,想去北方看看,曾经引来凤凰的故都。
女孩瞬目严辞,将对凤凰的绮丽寄托尽数倾出:“‘鸟兽翔舞,《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凤凰,大出于贤明之世。”
景明文眨眨眼,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她摇摇头,赔笑道:“阿姊给你说接下来的故事。”
“玄都在北海......”
父亲召来的女巫曾经跟她说过,“殿下,您知道皇宫里最稀奇的是什么吗?”
景元绮看着郑菟。她懵懵懂懂地回答道:“也许是阿娘的那些宝贝......?”
郑菟笑了,低下头凑近她的脸庞,紧紧直视她的眼睛。
“是凤、凰呀。”
景元绮喃喃道,“凤凰......”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望向此时无比高大的女人。郑菟捂嘴轻笑道,“公主殿下,我要走啦。这次,我真的是要走了。”
郑菟推开沉重的宫门,朝她遥遥看了一眼。门外的天尽头,正好有只被霞光染上色彩的大鸟。景元绮清楚地见到,郑菟的衣袖化成了修长庞大的翅膀,朝那里飞过去了。
“那个郑菟吗?”绿摇惊讶。没想到元绮还记得她。
景元绮殷切地点点头。在她探究的目光下,绿摇叹息了一声,说:“郑菟已被陛下遣走了。”
她恐怕真是化作一阵风飞走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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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天上,一串归雁低低飞过,没入尽头的金霞之中。斑斓的朦胧晚霞晕和了天地的界限,让白昼胶着漫长起来。底下皇宫重檐复殿,在煦日的照耀里,辉发着绮丽烟柔的光与彩。
宫人们鹅黄妆容,穿着敞领广袖,身姿纤长,行走时双袂飘摇,好似凌霄随风轻举。她们在一旁守护着两个年龄明显偏小的未及笄女孩,忽然有一阵刺眼的光芒频现,随之而来,最幼的皇女发现并捡起了它。
景元绮接过妹妹景怜真递来的钗子,“怜真,你从哪里捡来的。”
只见这个小丫头凑近她身边,挨着她,“它发光,我就从地上拿起来了。”元绮望着金钗思索,“或许是有人无意丢了吧,找娘去。”
两姊妹正往皇后的中宫走去,走廊上正好有个平时相熟的宫女,“绿姝,娘娘在吗?”
绿姝连忙回身,“皇后在的,正为大姊择议婚事呢。”
元绮这才想起来长姐近期要及笄出嫁,皇帝皇后对长女夫婿人选很是操心。只是自己跟这个姐姐不太熟络,毕竟大了四岁,而且通常是年龄相近的弟弟妹妹会聚在一起打打闹闹。
她们进去后,发现赵昭容和景乐安都在。赵昭容是长公主景乐安的生母,元绮对赵昭容的接触毕竟不深,所以顿时便局促起来。怜真年纪毕竟小,不顾及这些,一下子像只猫跑去了母亲身边,“娘,这钗子是我捡到的。”
容南莲一把拥住幼女,整理好她的双髻,轻笑道,“哦,捡到了呀,回头让宫人们找找这是谁的。”她说完就望向元绮,“阿英,这丫头跟你倒是一样,你爱拾花草,她爱捡石头,今天倒是给我带来一个宝贝呢。”
元绮的脸有点红,“娘……”
皇后松开手,让宫人带走了怜真,“阿英想听听你大姊的婚嫁吗?留下来帮我们分析一下。”
母亲的话自是要她留下来旁闻。她应了一声好,坐在侧旁台几,上有她们平时爱吃的瓜果点心,中宫向来常备公主皇子们的吃食。
赵昭容忍不住捂嘴笑,“皇后这里热闹,我倒感伤起来了。儿女忽成行,怎么昨日的襁褓儿就这么要出嫁了呢,我终是老了。”
容后听见他的话,也颇有点伤感,“孩子们大了,也终究要成家的。”元绮吃着果子,余光却瞥到乐安那里。娉婷少女正端坐微笑,由着二位娘娘分析优缺利弊,不时回答几句话。也不知她是何种心态。元绮心下无聊,对姐姐婚事并不是特别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