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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书名:东唐再续
    作者:云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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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国刚先生对于隋唐五代史的研究之深毋庸置疑,无风动笔写这本《东唐再续》之前,曾搜集张先生多部专著,如《唐代官制》、《唐代藩镇研究》等。这两部书,无风推荐有意深入了解隋唐五代历史的朋友观看。另外,无风将自己所搜集并看过之后觉得颇有益处的另外一批资料文献奉上名录,供诸君参考查阅。计有:王赛时先生《唐代饮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隋唐五代社会生活史》、吴玉贵先生《中国风俗通史06·隋唐五代卷》、黄新亚先生《唐代城市生活长卷》、彭信威先生《中国货币史》、傅筑夫先生《隋唐五代社会经济史》、蔡次薛先生《隋唐五代财政史》、王仲荦先生《中国断代史系列·隋唐五代史》、金泥玉屑丛考(中国物价史)、杜文玉先生《五代十国制度研究》。
    另有一些学术专著文章,过于琐碎,此处不一一列举。
    卷一 十四太保
    第001章 必有后福
    李行云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仿佛已经裂开了一条大缝,更糟糕的是似乎还有一只怪手正往这裂开的缝隙里灌水。那“水”中有着无数的画面,一齐涌进了脑子里,自己便仿佛顷刻间多了十几年的记忆。
    一幕幕犹如电影一般的画面在脑中闪过,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行云才觉得自己的思维开始恢复正常。
    “脑子里怎么能一下子想了这么多事?这竟然是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全部人生经历啊,难不成……我穿越了?”
    心底里还有些懵懂迷惘,正想睁开眼睛爬起来找个人问问,迷糊间就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得意洋洋地笑道:“赵颖儿,李曜已经死了,你一个小丫鬟,又不是他的妻妾,还巴巴地守着他做什么?你定要在这里守着,只怕等到晚上他变成厉鬼行尸,届时……嘿嘿!”
    李行云听得一愣,李曜?李曜是谁?哦,是了,李曜不就是我吗,我现在就是李曜,只不过……我怎么已经死了?那,那我这是穿越来干嘛,难不成直接穿越成孤魂野鬼了不成?这可也太悲催了吧!
    他正丧气,便听见身边有一个带着几分稚气地清脆女声说道:“三郎君此言,请恕小婢不敢应和。小婢自幼便在东家为婢,深受东家大恩,更得阿娘及五郎君看顾照拂,始有今日。念及家慈淳淳教导,虽身为婢女,尤记知恩当须图报。五郎君今遭大难,阿郎与阿娘又远在晋阳,小婢唯有全心照看郎君遗体,待阿娘归宅做了决断,方好安置。”这女声的主人想来年纪不大,声音有些稚嫩,虽带着悲意,说话却是条理清晰。
    唐时没有“老爷”这种称谓,而夫人则是爵位,如虢国夫人。家中男主人就叫阿郎,女主人则是阿娘,倒不一定就是自己的娘亲。不过……自己的娘亲倒也是可以叫阿娘的。
    那三郎君冷哼一声:“你是我李家的丫头,你伺候的郎君死了,自然是换一个郎君伺候着,这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不对?而且你也应该知道,李曜和我,相差何止千里,本郎君虽然不是嫡长子,可毕竟是嫡子,他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婢女所出的庶子,就算他还活着,你跟着他,日后又能得什么好?早早地跟了三郎君我,今后若是伺候得好了,我也不吝给你个妾室身份,到那时,锦衣玉食自不待说,更不必再整天忙里忙外小心伺候,这是多大的福分造化?还有,别整天‘阿娘、阿娘’的叫着,她只是个妾室,哪里配叫做阿娘!原本她能在我们李家有一席之地,也不过就是母凭子贵,我爹才留下了她,要不然当年就打发走了……现如今李曜已经死了,我看她还有什么资格呆在我李家作威作福!”
    李行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眉头却忍不住皱了起来,这人说话也未免太刻薄恶毒了些吧。尤其是,他说到的这个阿娘,似乎就是现在自己的……娘亲?
    李曜对这个娘亲眼下自然毫无感情,思虑也是一闪而过,转而想到自己“死前”既然有丫鬟,想来“咱家”家庭条件应该还行,起码不用花半生积蓄买房了。只是自己的出身似乎不太妙,从刚才听来的这三言两语结合刚才接收的记忆可以知道,自己的娘亲只是便宜老爹李衎的妾室,不过是因为这便宜老爹的正室妻子生下三子李晡——就是刚才说话的这三郎君——之后,已经产后大出血撒手人寰,所以作为唯一有子的妾室,自己母亲才得以勉强算是成了“阿娘”。
    而自己的身份,是庶出第五子,上头有嫡长子李暄和嫡次子李晡,至于老二和老四,已经早夭,不提也罢。另外家里还有个老幺,却是妹妹,闺名唤作李曣,今年才十二岁,跟自己身边这个小丫鬟赵颖儿同年。
    赵颖儿是自家李记铁坊匠头赵钢的女儿,两年前她才十岁时,就被赵钢走了门路介绍到自己这位五公子身边做小丫鬟。这两年来,李曜对她很是不错,几乎是当作亲妹妹一般,虽说是丫鬟,却从来不让她操持什么重役,每日里也只是叫她帮自己做点梳头打水之类的事情。
    赵颖儿的娘亲是从江淮一带逃难到北地来的,似乎还是个书香门第出身,读过一些书,这些年赵颖儿跟着她,已然能够识字,尤其是最近这两年来,李曜偶尔也给她看看一些女孩子“该读”的书,譬如孝经、女则、女诫、女训之类,使得赵颖儿虽然只是丫鬟身份,但行仪举止,着实不逊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所谓小娘子,便是指未出阁的少女,此时的大家闺秀可称“姬”或“小娘”、“小娘子”等,但决计不能称之为“小姐”,否则便是严重的侮辱。以李曜所知,至少直到宋末时,小姐一词都是贬义,到元清蛮族入主中原之后才被错以为是褒义,竟尔传诸后世。(无风注:据查,在武侠小说中熟悉的“姑娘”一词,此时还没出现,但本书中为了大家看起来习惯,或许会姑且一用,此处提前告知,今后不再说明。)
    李行云此刻意识已然恢复,“记起”的信息逐渐完善和庞大起来:此处乃是河东代州,今年是大顺元年——不是李自成的大顺,这个大顺,乃是唐昭宗李晔的年号。
    代州李家并不算本地根深叶茂的大家族,家主李衎是年少时从关中迁来代州的。为什么迁来,李曜并不太清楚,只知道父亲李衎这些年苦心孤诣白手起家打拼出这份不小的家业,却从来不提回关中祭祖之事。代州李家目前家资颇丰,但却算不得什么高门贵第,盖因李家并未有出仕为官之人,而家中虽也有不小的田产,然同时却也从事商贾之事,譬如代州最大的李记铁坊就是李家的支柱产业之一。
    铁坊,工匠事耳,实属贱业,纵然这些年已经在为河东节度使李克用麾下的沙陀骑兵制造马槊和长枪、箭矢等军械,可李家的门楣并未因此有多少提高,只是托了李克用注重兵事之福,代州李家的家世固然难改,家势还算不错。
    李衎本有五子一女,但二子和四子早夭,目前剩下的就是嫡长子李暄、嫡次子李晡,以及庶三子李曜、庶幺女李曣。只因二子和四子也是进了家谱的,所以家里仆佣仍然称呼李晡为三郎君,称呼李曜为五郎君。
    李曜今年十七岁,按照二十及冠来说,还不到表字之时,但其实这条规矩在风气开放的唐朝执行得并不是特别严格,所以李曜去年就已经有了字,字曰正阳。他的大兄李暄字煦和,三兄李晡字申午,至于小妹李曣,如今方才十二岁,就算女子十五及笄而字,现在也太早了些,家里一般就称曣姬,仆佣则称她为小娘。
    想到十二岁的小女孩,居然被那些浆衣婆婆叫做“小娘”,这让李行云忍不住有点想挠头,但却也没办法,真要有下人敢叫李曣“小姐”,只怕立刻就会被勃然大怒的李衎大阿郎一巴掌扇掉几颗大牙。
    至于李曜自己,他只是个庶子,在家里的地位并不高,虽然说再怎么“庶”,那也是“子”,寻常仆佣,乃至田庄、铁坊管事都是无法跟他相比,但在两个嫡出的哥哥面前,李曜的地位却就跟那些管事、掌柜差不了多少了,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绝非玩笑。
    李曜此人,性子极其仁厚——当然李行云觉得这根本就是懦弱——平时经常被两个哥哥欺负,却从未有一次敢于顶撞,更别提报复了。大兄李暄对他还算好一点,多少有点长兄气度,只是稍显严厉罢了,而三兄李晡则不同,逮着一点什么事要找李曜的麻烦,没事的时候,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找他的麻烦。李曜心里一直没弄明白这位三兄为何非要“教训”他。
    李曜这么多年没想明白的事,李行云因为有他的记忆做参考,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说起来真是一文不值,不过就是这位李三郎君自己不务正业惯了,而李曜作为地位不高的庶子,因为早早就去铁坊学着理事,反而颇得李衎嘉许,这就让李晡心中怨忿,认为是李曜的母亲给老爹吹枕头风的效果,因此他恨极了李曜的母亲李杨氏,从而迁怒李曜,对他极尽嘲笑鄙薄之能事,竟至于每天不找李曜的麻烦就似乎浑身都不自在。
    而这次李曜的“死”,李行云感觉也跟李晡有关。
    最近这几个月,李曜正在潜心研究冶炼之法,希望让自家李记铁坊也能够锻造出更好的钢刀来,从而提升李记铁坊在河东节度使府心目中的地位。此时李行云已经继承了李曜的记忆,知道李曜的研究其实刚刚起步,只是隐隐约约觉察到可以从烧炼着手试着对现在的灌钢法进行改进的试验,所以最近单独在铁坊划了一座坩炉出来,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做着试验,至于成果,其实还完全没有。
    然而就是李曜这一次的举动,却让李晡心生歹意。在李晡看来,你一个庶子,老老实实打理父亲交给你的铁坊就行,清清账、督督工,老实本分才是正理。可你居然还想做出点名堂来,真是不自量力!
    李晡虽然不务正业,但也不是完全不学无术。他也知道,以自家铁坊的规模,如果真是被李曜成功改进了灌钢之法,能够制造出质量更好的兵器,代郡李家一定会被节度使府另眼相看,不仅可以拿到更多的兵器制造份额,财源广进,而且以那独眼龙节度使李鸦儿注重兵事的性格,自家在河东的地位一定能节节攀升。
    但这些只是好的一面,还有坏的一面。坏就坏在,李曜如今以区区庶子身份就已经因为什么“沉稳持重”被父亲委以方面重任,若他真做成了此事,对家中贡献巨大,难保不会得到更大的宠信。虽然他是庶子,永远不会有继承家业的机会,但问题是,李曜固然继承不了家业不假,可他李晡也不能!因为上面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兄李暄!
    大家都继承不了家业,而李曜却为家中立下过大功,到了那时,自己这个嫡子身份还是不是能够吃定李曜,那就难说了。而这一点,是李晡绝对不能接受的。
    “那个贱婢生下的贱种,难道还要骑到我李申午头上不成!”这就是李晡心中最大的一根刺。因此,他便想出了一个办法。
    就在今天,一贯游手好闲的李三郎君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兴致勃勃地跑去铁坊“找老五喝酒”。李曜对于三兄居然会找他喝酒十分诧异,但李晡今天的表现格外亲热,李曜疑惑之余,误以为自己的百般忍让终于让三兄消除了对自己的成见,不由得也欣喜无限,于是两人在铁坊中李曜的房间里胡吃海喝了一顿,李晡兴奋之余,拿出足足十贯钱,让铁坊里的工匠、学徒们在他的随从安排下出去大吃一顿。
    唐时朝廷的货币颇为坚挺,即便前些年因为黄巢之害,物价有些上涨,如今还未完全恢复,但十贯钱仍然是一笔相当不小的数目了,虽然铁坊中工匠学徒不少,但工匠和学徒的吃食自然不同,这笔钱不仅足够,还有剩余。
    李曜的酒量其实也不算差,但也比不得李晡这个整日里花天酒地的三兄,大半坛子汾阳老酒下肚,李曜便再也支撑不住,向三兄告了个罪,顾不得仪范,趴在桌上便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醒来,已经是申时一刻有余(下午三点多),发觉三兄早已走了,揉了揉头,想起今天的试验还没做完,忙不迭去自己划出来的独立坩炉边继续试验。
    不料,意外发生了,那几乎崭新的坩炉不知怎的,竟然垮塌了下来,李曜淬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尤其是脑袋上挨了一块结实的。等外面的工匠和学徒们听见声响跑进来探看的时候,李曜已经咽了气……
    李行云可不比李曜那般忠厚,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脑子里立刻对李晡产生了怀疑。这也不是李行云天生多疑,委实因为李晡今天的行为太过诡异,此人平日里对李曜一贯冷嘲热讽、颐指气使,怎的今天忽然就变了性子?而且巧不巧的,他中午一去找李曜喝酒,下午李曜的坩炉就垮塌了?再有,要是李晡真的转了性子,那他现在说话又怎么会这般尖酸刻薄?
    此时便听见赵颖儿说道:“三郎君,‘阿娘’一词,并非小婢独称,阖府上下皆是如此,若是三郎君有所疑义,不妨与阿郎说明,想来三郎君是阿郎嫡子,阿郎定会认真思虑三郎君之见……至于小婢今后如何安置,只等阿郎和阿娘发话便是,小婢自小便在李家,对阿郎和阿娘的安排焉能不从?”
    李曜在后面听了,恨不得拍案称妙。赵颖儿这话说得不仅条理清晰,而且柔中带刚,既回答了李晡,又反过来将了李晡一军。阖府上下都尊杨氏为阿娘,这么多年了,李衎难道不知道?可他也从来没有对此有何异议,李晡为这件事去找李衎,结果如何,不问可知。李晡想打赵颖儿的主意,按说以两人地位之悬殊,赵颖儿根本就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然而她却不为所动,只是紧紧抓住“只等阿郎和阿娘发话”一条,就让李晡摆不出郎君威风来。
    唐时风气虽然开放,但纲常礼教仍是国之根本,岂容玷污?李衎乃是一家之主,杨氏也以主母身份管理家宅多年,家中之事没有他二人点头,即便是李晡这个嫡子,也没有胡乱更张之权。尤其是李晡心中清楚,若非自己母亲是有子而逝,在法理上李衎不能再立正妻,说不定父亲老早就把杨氏扶正了。
    唐时律法,正妻有子而逝,不在七出之列的,丈夫不得再续正室,虽然依旧可以拥有妾室,甚至夜夜春宵也由得你去,但在法理上却是要算作“鳏夫”了。这也就是杨氏虽然与李衎恩爱,却不能扶正的原因。这种情况,除非有圣旨册封诰命,否则无可改变,然而李衎并非官员勋贵,其妻妾自然不可能得到册封。
    果然李晡一听这话,立即恼羞成怒,厉声道:“好,好,好!李曜活着的时候尚且不敢如此与我说话,你一个小小的丫头,竟敢教训起郎君来了!今天不给你点教训,我看你是不知道轻重贵贱的了……来人!”
    “三兄可是在唤小弟?”
    一个声音在赵颖儿背后响起,这声音赵颖儿和李晡都熟悉无比,虽然似乎比往常多了些不同的气质,但绝对是李曜的声音!
    赵颖儿和李晡同时大吃一惊,一齐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高大却略显清瘦的少年坐在席上,一双沉星落月般的双眸正向二人扫视而来。
    此人自然是李曜——或者说李行云无疑,他首先朝赵颖儿望去,便看见赵颖儿身上穿着一件浅蓝碎花小棉袄,外罩红色半袖襦裙,头上只是简简单单地插着一支檀木漆金小钗。
    她的穿着很是普通,但容貌清丽,肤色如雪,此时年纪虽小,明眼人却一看便知是小美人胚子。李行云暗道:这般漂亮小萝莉,难怪这李晡咄咄逼人要收她到自己身边。
    此时赵颖儿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来,但惊讶过后,眼神中就立刻泛出喜色,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郎君!”
    这声音比起刚才对李晡说话的时候可好听多了,清婉半稚,甜甜软软,李行云忍不住心头一荡:“真真萌死人了啊……”不过好在他也不是怪蜀黍,只是对赵颖儿刚才的表现甚有好感,于是朝她粲然一笑,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便转眼朝李晡望去。
    李晡也正惊疑不定地朝李曜望来,他的目光与李曜一接触,心中就是一惊,居然感到李曜的目光中,竟仿佛有些冷厉和威严。这自然让他他惊上加惊,忍不住心虚起来,怪叫一声,哆哆嗦嗦退后三步,颤声问:“你,你是人……是鬼?”
    他有这反应也不奇怪,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李曜眼中看见什么冷厉、什么威严,在他看来,李曜这个软蛋,天生就是个老黄牛的命,任打任骂才是他!而眼前的这个李曜虽然只说了一句话,只看了他一眼,他就确信此人不对劲,没准就是厉鬼回神。
    他自心中有鬼,一下子就全然慌了神,结结巴巴道:“你,你别过来,某,某……你不是某害死的……”
    李行云心中冷笑:“果然是个银样蜡头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他忽的露出一丝笑容:“三兄此话忒地无理,小弟自然是人,怎能是鬼?方才不过是被砸晕过去罢了,如今已然醒了……”
    “哦……你,你不是鬼?”李晡刚刚吓得苍白的脸色逐渐回过血来,眼神闪烁,也不知信了没信,强笑道:“那,那敢情好,这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兄帮你找大夫看看?”
    李行云知道他终究是不放心,而且心里必然害怕站在这里与自己相对,只是又不大敢跑,所以才有这么一说。不过他却淡然一笑:“三兄说得是,劳烦三兄了。”
    李晡一听,心里大为松了口气,忙不迭说:“不劳烦不劳烦,某这就去,这就去。”然后转身就跑,慌不择路之下竟被门槛绊了一跤,噗地一下摔了个狗吃屎。
    赵颖儿毕竟年纪小,当下忍不住“噗嗤”一笑,李行云也不禁莞尔,微微摇头。外边的李晡却顾不得这许多,又忙不迭爬将起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了出去。
    赵颖儿见他出去,忽的跳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冲到李行云身边,抓住他一只手臂,大大的眼睛盯着他,仔细打量着,惊喜万分地道:“郎君!你,你真的没事?”
    李行云这才知道她刚才有多么欢喜,只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却仍然恪守本分,等自己把话说完,又等李晡慌忙离开,这才把真实感情流露出来,再也掩饰不住。
    李行云心中也不禁生出些感动来,又见小丫头这般可爱,忍不住想捉弄一下,故意把脸一沉,用阴森森地语调道:“胡说,某早已死了,现在是还魂吓你来的!”
    “郎君~~!”小丫头却不上当,甜甜地摇着他的手,娇嗔道:“郎君最笨了,装都装不像,哪有还魂回来吓人的?再说,郎君又怎么会吓颖儿?郎君没事就好……呀,刚才三郎君有句话说得倒是很对,郎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第002章 五郎还魂
    寒风凛冽,怒雪横飞,代州南郊官道两旁的农田荒野俱是一片雪白。这般大雪,怕不只有“斗罢玉龙三千万,败甲残鳞满天飞”才足以形容其壮丽。
    如此大雪之下,纵使官道也已近乎封路,官道上的行人客商按说早该绝迹,但此时却有一支人数多达百余人的商队正迎风冒雪艰难地逶迤而行。
    商队有独轮小车三四十辆,车上俱以油布覆盖,看不出里头所载何物,只是看那车辙甚深,想来皆为重物。
    商队中间,则是一辆宽大的马车,由两匹健马拉着,马车周围有十几名手持硬木棒的家丁护卫,为首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家丁甚至还在背上背着一把纹理细密的上好柘木弓,腰间挂着满满一壶雁翎箭。
    由于河东节度使李克用麾下多为沙陀精骑,一贯精于骑射,对自己的武力自信满满,是以对于治下的弓箭管制不甚严格,只有刀枪甲胄和弩箭才禁止民间拥有。事实上,唐时早期实行府兵制,眼下虽然早已破败,但不少人家还保有祖传的兵甲,后来因为黄巢之乱,一些地方豪强甚至蓄养家兵,美其名曰保卫乡梓,再往后到了如今这年份,曾经的大唐早已是战乱频仍,对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至朝廷下至藩镇,早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根本没人操这个闲心了。
    马车右侧厚厚的窗帘忽然掀开,露出一张精致而端庄的面孔:“李福,还有多远?还要多久?”
    这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女人,或许是由于保养得宜,看不出确切年岁。
    她的话已经问得尽量平静,但作为从三十多年前在关中时就一直跟随李衎的忠仆,李福对车里这位代州李家实际上的女主人早已是再熟悉不过,分明可以听出她语气中那强忍着的一丝彻骨悲痛。
    “回阿娘话,离代州城还有十七里,若在平日倒也不远,但如今大雪封路……怕是天黑前能赶到就算不错了。”李福规规矩矩地回答道,从他那恭敬的态度来看,谁也料不到他在代州李家的地位有多高,更料不到他在李衎面前说话的分量有多重。
    车中这位阿娘,自然就是李衎如今唯一的妾室、李曜的生母杨氏了。
    “哦。”杨氏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放下车帘,不再言语。
    车里却又传来一个低沉地男声,叹息着说道:“曜儿忠厚勤恳,素来少年稳健,身体也打熬得不错,不比二郎四郎那般自小孱弱。我本想让他多加锻炼,今后好好帮衬暄儿,兄友弟恭,也是一段佳话,却不料……唉,总是我李衎无德无福,当初少年意气,竟然离出乡族,不得祖宗庇佑,百年后怕也是落叶飘萍,再难归根……”此人言中尽是萧索之意,不是李曜的父亲李衎李乐安又能是谁?
    “李郎怎又自责起来?曜儿……自己粗心,怎怪得李郎?”杨氏虽是这般说着,但话中毕竟带着悲瑟。
    李衎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出一阵马蹄声,李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郎,似是憨娃儿打马来了。”
    “憨娃儿……打马来了?”李衎的声音又低沉了三分,反问的语气似乎微微有些严厉。
    “是的,阿郎。”
    车中这次没有了声音,李衎和杨氏都没有说话。憨娃儿是李家马夫之子,养马的本事不错,骑术也好,但他只是家奴,平时不可能放他骑马出来,如果没有家中主人吩咐,这一行为几乎可以算作盗窃,而马匹乃是贵重财物,盗窃马匹的罪责是相当重的。
    李福微微眯眼,远处一个高壮的少年正骑在一匹健马上狂奔而来,踢踏之间,一路上积雪飞扬。
    一人一骑由远及近,憨娃儿的模样已经清晰可见。这只是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却高壮得犹如铁塔一般,不过长相有些憨痴,因而虽然生得雄壮异常,倒并无什么凌厉和威风。
    “福叔,福叔!阿郎大喜,阿娘大喜了!”憨娃儿早已看见李福,扯开嗓子大声喊道。
    李福立刻皱眉,还未来得及发声,车中的李衎已然怒哼一声:“夯货!我今日丧子,他竟敢呱噪‘大喜’!阿娘大喜?娘子脉象平稳,哪来的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