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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陛下不问问那人是谁吗?”洛太妃盯着沐奕言,咬牙切齿地问。
    “是谁?”沐奕言明知故问。
    “正是兵部侍郎裴蔺,他仗着镇南王府和六公主横行霸道,陛下一定要为哀家做主!”洛太妃的眼神怨愤。
    沐奕言止住了咳嗽,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朕明白了,明儿个朕便宣大理寺卿查查清楚。”
    洛太妃哪里肯依:“陛下,鸿儿有伤在身,万万不能在留在大理寺,还请陛下传道口谕,先把人放了,于情于理,也应该先把伤治好了再审。”
    沐奕言一脸的为难,思忖了片刻道:“太妃,大理寺的事情,朕也不好过于干涉,这样吧,朕传御医前去为你侄儿看病,病不好不审,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你侄儿能清清白白地从大理寺出来,太妃你也不会落下个干政的名声。”
    洛太妃张口结舌,又羞又恼又说不出口,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来:“多谢陛下,哀家受教了。”
    ☆、第29章
    沐奕言心情愉悦,一路哼着小曲回到点墨阁,让洪宝把折来的柳枝擦干、洗净,她自己则翻起一些古籍,希望能找到如何烧制的方法。
    还没等她找到呢,洪宝便从外面乐呵呵地跑了进来:“陛下,裴大人送来一封书信。”
    沐奕言打开来一瞧:幸不辱命,择日可去西郊行宫一试。
    西郊行宫位于京畿云安山脉之间,云眉山的东侧山脚,此地林木高森,夏季时暑气尽消,早晚甚至还要披件外衫。
    云眉山是云安山脉最为出名的一座山峰,常年仙雾缭绕,乃是佛教圣地。它的三面都是高峰,一
    面临近京城,山势平坦,皇家猎场就设在高峰之间的平坦处。
    沐奕言趁着第二日的休沐,头天一下早朝,便领着羽林军左骁营浩浩荡荡地杀向了西郊行宫避暑。
    一入云安山脉的地界,便可看见各种缓坡,从灌木到乔木,一眼望过去都是数不尽的绿意,让坐了一路马车的沐奕言整个人都清凉了下来。
    裴蔺奉命提前去行宫安排各项事宜,此时此刻,他正等在官道和行宫交界的路上,一见沐奕言的车队,便策马朝着沐奕言飞奔而来。
    从车窗看出去,只见一片青山绿水之间一骑白马绝尘,锦衣青年衣袂飘飘,灿烂的阳光跳跃在他俊朗的脸上,令人侧目。
    沐奕言摸了摸自己跳跃得不甚规则的小心脏,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别闹,乖乖地给我呆在原处!”
    这个西郊行宫,沐奕言曾经来过一次,彼时她还是那个不受宠的四皇子,又手无缚鸡之力,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几个皇兄们意气风发,而她则住在一间最偏僻的院落内,连进猎场围猎的资格都没有。重回旧地,沐奕言颇有一种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感觉。
    等安顿好了,沐奕言换了一身短打和外衫出了门,裴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手中拿了一支机弩,它看起来十分精巧,只有普通弓箭的三分之二,下方连着一个盒子。
    沐奕言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比弓箭略沉一些,发射盒子里的机关复杂,扳机、几盒、弓弩一应俱全,下面还有一个保险扣,可以将蓄势待发的弓弩扣在原处。
    “走,咱们去猎场里试试身手!”沐奕言兴冲冲地说。
    正值盛夏,猎场中树木遮云蔽日,浓郁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可能是平时少见人烟的缘故,里面的动物都不怎么怕生,随处可见松鼠、野兔乱传,偶尔可见野鸡、野鸭扑棱着翅膀在树间扑腾。
    沐奕言一直嚷着要围猎,可真到了猎场,她拿着那支机弩瞄准这些玩意儿,却又下不了手了。
    一旁的裴蔺斜睨着她,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有没有什么狐狸豺狼的?或者是熊虎这样的猛兽?”沐奕言不甘示弱,只好吹牛,“杀这些小玩意儿,胜之不武。”
    裴蔺摇头笑道:“这些猛兽要去林子深处,你要是想亲手猎杀,明早我们多带几个人来,现在陛下先练练这机弩怎么使吧。”
    几个人找了一个平坦的所在,散了开来,裴蔺站在沐奕言身后,双手环在沐奕言的胸前,握住了她的双手。
    “陛下,双手要稳,手眼弩三点一线,屏息,落扣,射!”随着裴蔺的一声清叱,那弩骤然射出,一股后挫之力震得沐奕言的手臂发麻。
    等她回过神来,便看见那弩将一颗碗口大的小树射了个对穿,又直直地扎入了后面的一颗大树中,威力惊人。
    一旁的侍卫们都愣住了,片刻之后才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陛下你来试试,可以连发十箭。”裴蔺松开了手,轻声鼓励道。
    沐奕言双手持弩,对准了前方,摆了一个漂亮的后弓步,眼一闭心一横,手指连扣了三下扳扣,只听得“嗖嗖嗖”三声,那三支弩几乎都在同时朝着那株小树直奔而去,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小树被对穿了四次,树干几近折断,摇摇欲坠。
    袁骥和几名侍卫在一旁看得大骇,机弩的速度比普通弓箭最起码快了三四倍,就算是个武林高手也很难躲避,又加上连发,若是能配备在骁骑营中,只怕战力要提高一倍。
    沐奕言睁开眼一看,又惊又喜:“裴爱卿,你可立了大功了,这机弩成本如何?大规模生产需要多久?”
    “工匠们作废了近百把才做出了这一把,过一阵子臣再完善一下图纸便可,大规模生产的话,约莫一把造价在一两银子左右,配备上几个先锋营应该不在话下。”裴蔺傲然道。
    “俞爱卿要是知道了会不会高兴坏了?朕真该也把他带到这里来,让他开开眼。”沐奕言想象着俞镛之那惊喜赞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裴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俞大人人未到心已到,臣是人已到心未到,陛下未免厚此薄彼。”
    这话酸溜溜的,带着几分醋味,沐奕言下意识地便辩解道:“怎么会,俞爱卿于朕如同恩师一般,裴爱卿……”
    她立刻住了口,脸上一阵发热。
    裴蔺的目光炯炯落在她的脸上:“臣如同什么?还请陛下不吝赐教。”
    “自然是如同知交好友。”沐奕言呐呐地道。
    裴蔺的眼中掠过几分失望,旋即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多谢陛下,臣受宠若惊。”
    一旁的袁骥按捺不住,走到沐奕言的身旁,仔细地打量着那把机弩,喃喃自语道:“这……这机关好精巧……连发是怎么做到的……”
    裴蔺瞥了他一眼笑道:“袁侍卫也精于此道?不是我自卖自夸,若是没有图纸,光看外表,你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机弩的,这里牵涉到了数十道工艺,每一道工艺都是专人负责,每一个工匠都是单独隔离完成,要是有人想偷师,除非他把这几十个工匠一个不剩地全掳走。”
    沐奕言有些吃惊:“这么严密?难道还会有人来偷不成?”
    裴蔺肃然道:“兵器乃兵家之本,臣不得不打上十二分的精神。”
    袁骥心痒难耐地道:“陛下,能不能赏卑职一把,让卑职也过过瘾?”
    “等兵部大批打制了,先给御前侍卫配上一把。”沐奕言慨然应允道,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乐了,“你们说说,要是厉王看到了,会不会跪在朕的脚下恳求朕为西北军配上?”
    沐恒衍那冷漠孤傲的脸立刻闪过她的眼前,她想象着那个人放□段软语相求的神情,乐不可支。
    裴蔺宠溺地看着她,却摇了摇头道:“陛下,大局为重,厉王虽然有时不驯,但却是个实打实的悍将,邠国铁骑擅长远攻,精于骑射,这机弩正好是他们的克星,陛下不可为了往日的恩怨故意刁难西北军。”
    沐奕言讪笑了两声,正色道:“朕开玩笑呢,刁难谁也不敢刁难厉王啊,他往朕面前一站,朕都冻成冰块僵了,还怎么刁难得了他。”
    众人都大笑了起来,收拾了一下,重新跨上马,朝着林子深处而去,越往里,树木越是高大,渐渐可以看到麋鹿的踪影,远处还能听到野猪的哼哼声。
    侍卫和兵士都是袁骥一手操练的,配合默契,一溜儿撒开围了过去,只一会儿功夫,便听到几声嘶鸣声和撞击声,一头野猪便落入他们的囊中。
    一个下午,沐奕言一行便泡在猎场中,一头野猪、两头麋鹿、数只野鸡,满载而归,沐奕言空有一把机弩,却只能射射静止的树木,野鸡野鸭一个都没猎到,只是采了一大把的野果和野菜,聊胜于无。
    晚膳吃的是猎来的猎物,裴蔺在一旁陪着,烤猪肉、炖鸡汤、炒野菜,沐奕言吃得肚子都圆滚滚的,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裴蔺非得让她起来去外面散步。
    “不要,”沐奕言耍无赖,“我不用活这么久,差不多就够了。”
    “行宫外面的夜色很美,臣带陛下去捉几个蟋蟀玩玩?”裴蔺诱惑道。
    沐奕言一下子坐了起来,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在骗我吧?”
    “怎么可能?”裴蔺举起手来,一本正经地做发誓状,“听说晚上还有一种会发光的虫子,臣做了个纱笼,陛下想去捉吗?”
    是个女人都无法抵挡萤火虫的诱惑,沐奕言二话不说,重新换上了一身便服,兴冲冲地就往跟着裴蔺往外走去。
    夜晚的山风吹过,些微带着凉意,行宫外的凤凰木簌簌作响,一股清香隐隐传来。
    沐奕言走在最前面,裴蔺紧随其后,最后面跟着袁骥等几名御前侍卫。
    裴蔺对这里很熟悉,穿过了一片竹林,前面豁然开朗,是一片平坦的草甸,四周是一片灌木杂草,最前面是一片陡崖,一笼飞瀑倾泻而下,在月色下闪烁着银光。
    四周夏虫唧唧啾啾,草丛中隐隐有光芒飞舞,沐奕言又惊又喜,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只可惜她一伸手,那点荧光便倏尔不见了。
    “人太多了,你们都远一点,别把它们都吓跑了。”沐奕言回过头来,示意袁骥他们退回到竹林里面,又冲着裴蔺摆摆手,“快过来,把纱笼给我。”
    只可惜那萤火虫不给她面子,任她如何轻手轻脚,虫子飞得还是比她快,好像故意挑逗她似的。
    裴蔺就不同了,一出手就兜住一只,放入了纱笼里面,那萤火虫趴在底上呆了片刻,便又重新在纱笼里飞了起来,那点荧光在纱笼中朦朦胧胧,煞是好看。
    “陛下去溪边坐着就好,臣去抓。”裴蔺自告奋勇地说。
    沐奕言追着跑了一会儿,有些喘,便顺坡而下,往溪边走去:“好,裴爱卿,朕命你要捉满满一纱笼,朕今晚要挂在床头。”
    溪水清澈,是陡崖上的瀑布流泻而成,浅浅的,借着月光还能看到水中的石头和游动的小鱼。
    沐奕言出了一身薄汗,伸手掬了一把溪水泼在了脸上,清凉清凉的;她的脚痒痒的,蠢蠢欲动地想要从皂靴里钻出来。
    反正是夜晚,从脚上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她的心一横,脱下了皂靴,除去了罗袜,将脚放入了溪水中,快活地拍打了两下,一股凉意从脚底而起,十分惬意。
    “陛下,瞧我抓了这许多,都和灯笼差……”裴蔺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语声戛然而止。
    沐奕言转过头来一瞧,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只见裴蔺定定地看着她的脚,眼中居然露出几分狂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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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沐奕言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忽然脑中嗡的一声,恨不得把这双脚挖个坑埋起来——她左脚上的一根脚链忘记除下来了!
    当年吴婕妤出身贫寒,又遭先皇后嫉恨排挤,几乎身无长物,沐奕言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辟邪的宝贝,那年大病一场后,吴婕妤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一块小小的玉,加了几颗银珠子,亲手编了一根红链穿起来,托人去寺庙里开了光,戴在了她的脚上。
    当时她很是不解,脚上戴着脚链不太舒服,拿下来了好几次,吴婕妤有次看见了,却拿着链子失声痛哭,她这才知道,这块玉是吴婕妤拿了所有的家当买来的,据说是定魂的宝物,加上云眉寺高僧开光,必能庇佑她终生。
    吴婕妤不敢把这链子戴在她脖子上,生怕被人瞧见了抢了走,便藏在了她的脚上。
    “言儿,记住娘的话,一定要活着走出这后宫,为娘无用,把你生下来,却让你受了苦,只求菩萨能保佑你平安喜乐。”
    吴婕妤对她殷殷叮嘱,让她务必不能让这块玉离身,久而久之,她也戴惯了,那链子有个活扣,能大能小,每年稍稍拉大一点就好。
    只是,旁的人见到了都没事,这脚链却是万万不能让裴蔺瞧见的——当初她在那墙角旁跳大仙的时候,光着脚戴了这根链子,裴蔺想必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脑中空白一片,眼睁睁地看着裴蔺走到她的身旁,半跪了下来,朝着她的脚链伸出手去……
    她骤然清醒,用手一拦,生硬地道:“裴爱卿,你这是做什么?”
    裴蔺的手一僵,哑声道:“陛下,这是什么?”
    “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遗物,见玉如见人。”沐奕言镇定地道。
    裴蔺的目光如钩,牢牢地锁在那块玉上,一声不吭,月光如水,四周只有夏虫唧啾作响,衬得那山间的夏夜愈发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