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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6 后继有人
    郗愔在云阳庄观摩了好几天,也结识了好几位同龄的朋友,并且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挥金如土的氛围。但是在行动上却始终放不开,没敢动用沈充赠送的那价值百万钱的鼎券。
    按照云阳庄这些同侪的观点,这种行为就是对钱财过分恋栈,拘泥而放不开,根本就不配拥有财富。
    对此,郗愔也是倍感苦恼,要知道这百万钱沈司空也是讲明白了,乃是对他的一个考验,衡量他的禀赋优劣与否。可是他现在甚至都不敢出手,更不用再说禀赋高低的问题了。
    一连困顿了几天的时间,郗愔终究还是决定询问一下父亲的意见。长达二十多年的严谨家教,并不是沈充一番话便能抹消,在没有得到父亲许可的情况下,郗愔还是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听到儿子讲述近来一些遭遇并所接受的观点,郗鉴一时间也是大感诧异,有些接受无能。
    这些事情和说辞自然都是与郗鉴长久以来的价值观有着严重冲突的,所以在听到儿子讲述一番后,他心里下意识就将之给否定了。可是当再深想一层时,又隐隐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荒诞不经。
    尤其沈充那一番言论,就算是歪理,但歪理也是自成逻辑的。的确沈氏父子尤其是沈维周这个人,有时候许多的选择和作法都违背常理,让人无从理解,但却往往都能收以奇效。而对于这一点,郗鉴感受自然更加深刻。
    他与沈维周同为江北方伯,诚然沈维周有着江东雄厚乡基并乡众的支持,但郗鉴本身也是久经世务磨练的干臣,而且徐州的基础要比最初的淮南好了太多。可是数年下来,郗鉴在徐州也仅仅只是勉励维持一个不散,却已经被快速崛起的淮南迎头赶上乃至渐有超越。
    从这一点而言,就连郗鉴也不能断言沈充这番言论就是妖言惑众。就连郗鉴自己秉承旧理教育出来的儿子,也完全比不上沈充的儿子,就算禀赋上有差异,但功业上差距如此悬殊,也的确是让人不得不深思。
    “你乍遇异闻尚能保持谨慎,怀揣巨款还能守于行止,已经算是不错。沈士居其人不学无术,暗于大理,但于世务庶细一途确是多有权变之能。你想向他学习这些,用心不算是错,但也要记住谨守本质,勿为玷污。我家能立于世,与沈氏终究还是有差别,纵然有的方略他家子弟能大受惠用,但未必合用于我家。”
    郗鉴也渐渐意识到不该对儿子管束太多,许多事情都需要自己亲身经历去判断好坏:“沈士居所论囤聚卑劣这一点,我还是比较赞同的,聚货失人,贤所不取。至于他赠你那百万浮财,且过一段时间寻机送还。至于你的用度,我家也不是贫不应支,家业方面你也该着手去打理了。”
    郗鉴本就打算等一段时间将沈家馈赠诸多财货散去,正好交给儿子去做,若果真能够因此磨练出什么世务本领,也算是一种收获。
    郗愔对于沈充的理论已经是信服,唯一约束着他的便是根深蒂固的家教,一旦听到父亲在这个问题上并不强阻自己,那一颗已经渐渐按捺不住的心顿时狂跳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便在云阳庄里进行疯狂的扫货,短短三四天的时间里,便抛撒出足足数百万钱。父亲将一部分家业管理交给他,而此行离任队伍中本就携带着大量徐州军头乡宗们赠送的礼货,在财力方面,郗愔自有一股小觑群豪的气概。
    而郗愔的这种行为,落在云阳庄一众吴人年轻子弟们眼中,则不啻于严重挑衅。在他们看来,云阳庄乃是他们的大本营,同样是年轻有为、豪门子弟,怎么可能容忍区区一个伧子独秀于中!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云阳庄内各种物货交易顿时变得活跃起来,甚至某一日单日的浮财流动便超过了两千万钱!
    如此一个惊人的局面,就连沈充这样一个老牌的烧钱大师看到后都暗感咂舌,觉得年轻人真是年少无畏,不可轻侮啊!
    郗鉴虽然放手,但对儿子的行为倒也不是完全放任不管,可是最起码这几天时间里,他是真的没有精力去管。
    他过江来已经过了二十多天,台中不可能不知道。而且早在七八天前他便派家人持着他的符令入台禀告,云阳距离建康已在咫尺,就算此前台中有刻意冷落的想法,又过去了这么多天,也该有明确消息传来了。
    可是,台中不只没有什么诏令上的回应,哪怕在私下里都没有什么消息传递。郗鉴归都的消息,可是已经在京畿附近传开,而且也多有时流赋闲人家前来走访拜望,但当中却少见眼下尚在台城任事的官员。
    可见台辅们虽然没有明确表态,私下里也应该有所告诫,让那些台臣们不要随便接触郗鉴,从公到私对郗鉴进行封锁压制。
    面对这样的待遇,郗鉴心内自然不乏愤慨。诚然这一次徐州交接一如此前的荆州,都不是正式的在台中主持下完成,但这当中难道台城就没有一点责任?
    沈维周对徐州的图谋那是由来已久、昭然若揭,台城在这方面始终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反制,顶多只是派人私底下里联络郗鉴,乃至于直接联络郗鉴的部属,想要进行瓦解分化,这本身就是一种自失体格的行为。
    假使台中明确表态徐州继任另有人选,决不允许沈维周接掌徐州,就算郗鉴跟沈维周谈得再怎么好,也必须要有所顾忌。可问题是台中根本没有什么公开表态,察其用心,这是希望鼓动郗鉴跳起来阻挠沈维周,而他们则坐享其成。
    退一步讲,就算这一次徐镇交接完全就要怪郗鉴,台中没有一点责任,可是现在交接已经完成,甚至沈维周已经在徐州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制。而郗鉴作为一个长久戍边的老臣归都述职,台中也不该是不闻不问的态度,要打要罚,拿出一个章法来啊?
    现在台城就像是纯当没有这回事,不独对郗鉴没有任何回应,对于徐州事务也完全没有什么诏令上的指示和申明,就这样维持着一个尴尬局面,完全就是一个性狭负气的匹夫形象!
    但就算台中再怎么保持缄默,江北这么大的变故不可能按捺得住,时入腊月,关于徐州的各种消息也在都内渐渐传开来,一时间也是众说纷纭。
    虽然对绝大多数普通小民而言,梁公再掌重镇,已经成了江北唯一拱卫江东社稷安危的强臣,可谓是众望所归。
    但是世道不乏贤流,先不说沈维周适不适合接掌徐州,但这接掌的方式本身就是不恰当的,所以也不乏时人围绕这一点多做抨击。自然郗鉴也难于幸免,被一部分人指责为是和陶侃一样的权奸,强枝弱干,非社稷良态。
    可是虽然民间对此议论不休,但台城就此却始终没有什么表态,甚至就连郗鉴这个目下还高居太尉的老臣,也随着徐州交接的消息,似乎就这么消失在公众视野中。
    台城的这种隐忍态度,不独令时流不解乃至于不满,甚至就连许多身在局中之人都有些按捺不住。
    台城内,归都已经有一段时间的褚季野便直接来到堂兄褚翜官署,坐定之后便说道:“郗公诚是失礼,但毕竟长戍久劳,于社稷多有累功。如今既已去职,于情于理都该稍作抚慰。若是司徒困于职守不便表态,不妨由我私往拜会,稍作沟通?”
    “你去见了那老贼,又有什么可说的?”
    褚翜闻言后,脸色便沉了下来:“往年傒狗已是非法,如今徐州故案重犯!早知如此,当年对傒狗就该从严惩处,以警后来!郗道徽不是不知徐州得失对社稷安稳有多重要,他久享国禄,到最后还是选择迫于强势,将国恩弃若敝履,实在可恨!”
    眼见堂兄神态如此激动,褚季野一时间也是默然,片刻后才沉吟道:“其实沈维周执掌徐镇也未必就是坏事,最起码其人长于戎务,如今江北军务毕集一手,若欲配此尊位,肯定要再有殊功为继。我也长于杜道晖书信私论,道晖多言北地局面大好,若真能达于内外如一,数年之内或可完全扫除河北余贼,届时自可……”
    “届时海内只知沈氏,天下虽大,余子将无立锥?”
    褚翜讲到这里,语调也变得有些焦躁:“你不要以为台中寡情薄仁,最起码就我而言,我可曾严阻沈维周入徐?甚至就连台内事归于一,我都要将你召回稍作补偿,但沈氏以何报我?徐镇如此大事,片纸通报都不曾有?他早已是骄狂成性,目中再无余子!”
    关于徐州这件事,褚翜的态度还与青徐侨门有些不同,他不是不能容忍沈维周再接掌徐州,可问题是沈维周吃相实在太难看,要把江北事权全都执于手中,点滴都不外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