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站着一个从容貌上完全陌生的女孩子,她身材高挑,大概和冰蒂斯那个女流氓的个头都不相上下,留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面容是没什么特点但也很漂亮的模样,有一双略有点活力十足的眼睛,对方穿着帝国军的制服,但我敢肯定她这张脸是第一次出现在军事区的。自己一开始被这个陌生的女孩子弄得一愣,但她很快就相当熟络地和我打起了招呼,然后我才注意到她胸前挂着个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一行狗爬样的烂字:“希灵,如捡到请和军部联系,谢谢。”
“你是希灵?”我惊奇不已地看着面前这个容貌完全陌生的女孩,感觉世界观怪不够用的,“你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唔,做测试的时候发了会呆,然后忘记自己上次长什么样了。”希灵笑嘻嘻地说道,显得很开心,而且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变来变去有什么不对。我听到对方的回答目瞪口呆,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了所谓不定型生命体到底是个什么概念……真不愧是记录了所有已知物种资料,而且身体形态还能随意切换的家伙,她平常玩的简直太高级了——不知道浅浅有没有试着让她也变个自行车?
反正家里那只倒霉的史莱姆现在是真快学会变成自行车了。
我的视线落在对方胸口的小牌子上,那东西巴掌大小,看着仿佛某些大公司的工作牌,被希灵用一根红绳子系着挂在脖子上,浅浅真是个异想天开的家伙……
“这是主母给我的,她说我成天跑来跑去,而且总是变样子,怕我跑丢了。”希灵很高兴地晃了晃那个白色的小金属牌,仿佛拿它当做项链,“不过我觉得这好像没什么用,不是只要灵魂不变,就能认出别人的么?哦,当然,我会好好带着的,跑到其他地方的时候也带着它呢。”
看样子希灵已经知道了希灵使徒的很多特性,比如怎么通过灵魂这个唯一识别码来辨认其他人,但她还不太清楚帝国高层其实压根不算正常的希灵使徒:我们还是习惯靠脸认人的。浅浅大概是早几天就跟我一样,碰上这么个“不认识”的希灵了,于是脑筋一抽就给她做了这么个牌子。这东西看上去傻乎乎的,但你还真别说,怎么希灵把它挂在脖子上的时候看着就这么好玩呢?
虽然这是意外相遇,但既然碰面了,那自然要顺便聊聊,况且自己现在也没有太要紧的事情要做。这两天一直陪着阿奴丽丽到处乱转,我也没时间去见见这个刚刚回到帝国的“大人物”,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了解了解这个稀里糊涂的超级意识的近况。
附近气氛最轻松也最合适休息聊天的地方当然就是希尔维亚的小店,那家店就挨着军事区的隔离墙,跟集结广场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我拉着希灵过去的时候,正好是小店送走一天中仅有的几个客人的时刻:在这个点钟会有几个量产泡泡来买甜点,基本上希尔维亚能期待的客人也就是她们几个了,军事学院来的学生客人那属于稀有精英,平常除了休息日,他们是很少在军事区周边半公里内刷新的,毕竟一旦被自己的教官逮到在休息日之外的时间来这地方买东西,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几个紧张兮兮又显得十分雀跃的量产泡泡在自己的目送下消失在街巷尽头,我才拉着希灵推开小店的玻璃门,招呼那位现在可能正在发呆等中午饭的店长:“希尔维亚!有客人喽!”
“叫毛啊叫毛啊,早看见你们俩了,这不正给你俩准备饮料呢么!”一连串爆豆子般轻快急促的声音从柜台后面传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银毛鼹鼠手脚麻利地收拾柜台上的包装袋和其他杂物,在她身后则是漂浮在半空正在自己撕包装的咖啡豆,这个疑似希尔维亚的生物抬头看了我一眼,撇撇嘴,“先说好,只有咖啡和红茶,橙汁被001喝光了,可乐被036电离了,氦三……氦三你肯定不喝。话说真不知道那几个家伙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帮倒忙的,吃的比谁都多,临走还一人拿一包……”
不用说了,这必然不是希尔维亚……
“贝拉维拉?你怎么有空出来?平常不是出来一次要消耗挺多精力的么?”我笑呵呵地看着那个正因为自己的“女儿们”不中用而抱怨不已的渡鸦之王,现在的她,既不像慢悠悠呆呼呼的希尔维亚,却也不像曾经那个阴鸷而清冷的贝拉维拉,在影子城生活的这段时间,尤其是跟我们相处了这段时间之后,贝拉维拉已经和大家都很熟络了。或许在外人面前,她仍然是那个恐怖塑能师,但在私下里,她倒是个不错的家伙:就是嘴巴毒了点。
“我不出来帮忙难道让那个傻乎乎的家伙继续每个月领低保吃救济粮?”贝拉维拉随手召唤出一个大水球,打了个响指,转瞬间这个漂浮在半空的水球便开始沸腾起来,与此同时,在另一边漂浮于空中的咖啡豆则自己把自己磨成了粉末,她这煮咖啡的方式真的是挺令人叹为观止的,“我可是和她共用一个身体,她平常过的稀里糊涂我也跟着倒霉,每次一醒过来,回忆起自己沉睡期间这个身体过的日子,我心情都特别沉重,那家伙连身新衣服都不知道买……”
我是没想到贝拉维拉竟然还隐藏着这样深沉的怨念,不过她的怨念自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影子城有著名三大穷,占居榜首的俩人当然就是阿西达和阿西多拉姐妹,紧随其后的就是希尔维亚了……跟希尔维亚共用一个身体的贝拉维拉那真是注定被猪队友拖累至死的节奏。
“呵呵——你磨咖啡的手法挺有意思的。”我干笑两声,对希尔维亚那个呆子的日常生活不予置评,顺便转移了话题。贝拉维拉眼前飘浮着一个正在沸腾的大水球,她则拿了一套过滤器准备在下面接着,魔法师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喝个咖啡也够能折腾的。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折腾?”贝拉维拉幽幽地叹了口气,“咖啡机被001拆着玩了……”
我现在十分确认那帮量产渡鸦来店里帮忙就是帮倒忙的。
“给,这可是自信之作,”贝拉维拉把两杯咖啡送到我和希灵面前,随后朝柜台勾勾手指,一大堆糕点便直接被传送到圆桌上,“我亲手做的。好了,你们慢吃慢聊,我要先回去睡觉,出来一个小时了好累,下午还要去天界都市帮忙呢。对了,一会记着付账。”
我道声谢谢,对面的希灵则已经开始往嘴里塞点心了,但几秒钟后,贝拉维拉仍然站在桌子旁边没动地方,我好奇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要回去睡觉么?”
银发女性低头呆呆地看着我,慢悠悠地说道:“是啊——她已经睡着了——”
我:“……”你说为啥我就不能认识几个正常点的家伙!
“我喜欢这里的点心!”希灵好像压根没在意过周围的环境如何,她嘴里鼓鼓囊囊的,说话却跟平时一样清楚,“我第一次吃东西就是在这里。”
然后我才知道,原来希灵刚刚来到现实世界的第一站并不是妖怪镇,而是这个位于影子要塞边上的甜品店。这也容易理解,尽管希灵能无视距离和阻隔地到处传送自己,但她初次接触外界,游荡的距离必然不会远离自己当初栖身的那块水晶,希尔维亚的小店比远在另一个空间的妖怪镇要近多了。希灵最初对现实世界的生活一无所知,她只是随便按照基地人员的衣着变了个类似的外形,然后游荡到了这里,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吃饭”这种事。
然后她就被希尔维亚招待了,那只思维总是与现实世界脱节的银毛鼹鼠,毫无怀疑地招待了一个思维初次跟现实世界合拍的种族意识(伪)。希灵这样的生命形态,对吃东西根本没什么需求,但她很好地记住了这初次招待,并且把吃饭当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顺便也把希尔维亚当成了第一个朋友——尽管她现在还不太明确朋友的概念。
这么说的话,假如那几天里贝拉维拉能醒来一次,我们也就省掉那次乌龙的全城戒严了……
“这几天过的还习惯吧?”我看着正吃得兴高采烈的希灵,感觉就好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妹妹:当然,这个妹妹个头大了点。
希灵点点头,继续用那种嘴巴彻底塞满但仍然口齿清晰的说话方式回答:“嗯,外面的世界挺有意思的,同样的东西,在家里和在外面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塔维尔给的那些东西也都看完了,也都记住了——虽然还看不太懂。”
希灵说到这里,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对自己理解能力的低下而感觉抱歉,但很快她就重新振作起来,带起满脸自信的笑:“不过即使不懂我也会努力的!塔维尔说了,只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好,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就暂时不要管了——反正皇帝的命令就是真理,底层协议里都这么说的。”
我的表情应该有点微妙,不过希灵看不出来。这个尚且稚嫩的超级意识是否能担大任暂时还不肯定,但她必然已经有了希灵使徒最根本的几条准则:服从命令,执行力,高效,还有尽忠。
我和她谈了一些关于精神网络的事情,算是从另外一个视角了解这个规模庞大的数据网,而话题随着这个方向延伸,终于提起了精神网络那失落已久的另外一半。
准确来讲,是另外一大半:旧帝国时期有一百三十五个天区,精神网络的规模空前庞大,而在大灾难之后,只有十五天区的网络因隔离而幸免于难,希灵便是这一百三十五分之一的网络所残存下来的那部分意识。她仅仅是网络全盛时期最不起眼的一小部分,而这个网络的主干,现在已经在堕落使徒手里了。
大灾难所导致的巨大伤亡可能使那个主干也遭受了严重损坏,但我相信,即使那样,堕落使徒所掌握的精神网络也要比帝国这边强大数倍。
“失落的……另外一半么,”纵然看上去有点过于乐天的希灵,在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也表情严肃起来,“我没印象,我记不得当年的事情,但真的有这种感觉,现在的身体很虚弱,而且莫名觉得……自己家里很……很……”
“很狭窄?”我想起了第一次和希灵见面的时候,对方提起的那个字眼。
“对的,很狭窄,容身之处小了很多,于是身体都跟着变得虚弱了。我记不清自己当年是什么样了,但潜意识里总觉得……现在的网络不太正常,在边际的地方,有一道大裂谷,原本能抵达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片虚无。”
希灵的形容方式在我听来是古怪的,但这是她通过自己的视角对精神网络的感悟,这对外人而言有十分巨大的参考价值。我们知道,希灵的全部:她的记忆,思维,灵魂,皆植根于精神网络,这个网络的缺损会导致她的性能下降,同时也导致她容身之所的“缩水”。她现在记不清当年的事情,一方面就是因为这个:她的处理性能随着当年的网络分裂受到了巨大损伤,以至于残存的系统资源不足以维持原本的庞大意识,于是她只能放弃,或者是被动遗失了许多记忆。
另外一个原因则跟她当年躲进水晶里有关:区区一块记忆水晶,哪怕它容量再大,也不可能把希灵这样的超级意识完全保存下来,她把自己上传到水晶里的时候应该就是放弃了许多记忆的,再加上这几万年来的损耗,她现在还记着自己叫希灵已经相当不错了。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躲进水晶里的事情?”我提起了一个众人始终没搞明白的问题,“你当年好像是自己规划了自己的逃生路线,从十五天区跳出去,躲开当时的污染区,一路飘荡到远疆,然后还被梅洛瓦人捡到……最后这个可能是意外,但除此之外似乎都是规划好的。”
“不记的了,”希灵呼呼地摇着头,“我当年那么聪明的?”
“额,也可能吧……”我不置可否地说道。现在已经确认了那块水晶里藏着一个意识,所以珊多拉当初的判断瞬间就有了更高的可信度:水晶有意规划了自己的逃亡路线。然而即使这个假设成立,我们现在也不能确定希灵当年是不是真的规划好了一切,她当时没有与任何人交流过,整个帝国都没人知道希灵的存在,她自己一个人,是怎么完成这么精密的筹划的?
或者说……在某个更早的时刻,精神网络所产生的这个意识,就在通过自己的力量,潜移默化地影响十五天区的使徒们,为她日后的逃亡做了准备?
事情仍然扑朔迷离,而且目前看来,是不可能从希灵这里得到解答了。于是我放弃在她那些已经乱七八糟的记忆里找答案,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你刚才提起,在你的视角里,精神网络有一个明显的‘边际’?还有裂谷什么的?”
刚才希灵提起这两个名词的时候,我因为感觉这是挺高科技的东西而没有过多注意,但现在再回忆起来,我突然觉得这恐怕不是一般的事件。结果——希灵接下来说出的内容果然让人无法淡定了。
“嗯,相当明显的断裂带,”希灵搅拌着眼前的咖啡,“家里……我是说精神网络上,原本各个节点的连接都应该是平滑的,即使是网络边际,连接点终止的地方,也应该有完整的终止信号才对,这是底层协议决定的。但我始终感觉……网络尽头有一个不正常的边际,精神网络在那里不是正常终止,而是对面的东西突然消失了一样,一刀切开,然后没有包边……嗯,这个比喻是我临时找到的,就是这种感觉。那道边际之外是我不敢涉足的大裂谷,也好像是个大空洞,那里什么都没有,一旦越过去,我觉得自己就会永远失去自己的节点。”
要理解希灵这独特的视角是很困难的,但我仍然尽全力去理解她的话,因为我这时候已经有所察觉,这恐怕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帝国的精神网络……那是根基性的东西,它出现任何一丁点状况,都要被放大几十倍来看待!
精神网络有断带,这让我第一时间想起了当年的概念割裂,然而当然第十五天区的精神网络和主干网隔离了是不假,但这隔离也是建立在符合底层协议的基础上的,就如希灵所说,网络正常的边界上,每一个极限节点都应该有个正常的终止信号,这个信号大概就是那种“此地可用转发数为零”一样的脚注,用来表示这个节点没有后续节点。
而希灵提到的不正常边际,是没有这种终止信号的。
现实世界的人不会被这种异常情况所威胁,但本体生活在网络上的希灵,却把这种裂谷视为洪水猛兽。
“因为没有终止信号,一旦不小心,就可能滑落到裂谷里,”希灵忧心忡忡地说道,“就相当于把所有的数据发送给一个没办法反馈信息的存储器,我会掉进空洞里……前不久我小心翼翼地在那个边际看了一眼,被吓坏了。”
希灵心有余悸地说完,咕咚咕咚地把咖啡全灌进嘴里,仿佛是在压惊。
这种不正常的网络终止情况,从未有人发现过,甚至连始终监控着整个网络的泡泡,也没有汇报过类似的情况。
“这件事你还没跟别人说?”
“嗯,因为是两天前刚刚发现的,我自己也搞不清那道边际是什么,所以想搞明白之后再汇报……呐,陛下,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算错,但有点冒险,暂时不要一个人涉足那个边际了,”我皱着眉,“我要和泡泡还有珊多拉商量一下……必须想办法找到把你的视角转译成现实语言的办法,然后我们从现实世界定位那些边际到底在什么位置。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后面的话我没有明说。
但直觉告诉自己……这道边际恐怕正是来自堕落使徒,甚至来自……“那位大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