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而冰冷的太空,支离破碎的战舰,偶尔有一道闪光划过黑暗,那是最后正在零星交火的战区。我们脚下的黑暗星球已经彻底瓦解,连同那个暗红色的核心都没有剩下,本就是架空造物的荣耀星舰在坍塌之后没有留下丁点的残渣,它就像一个噩梦般消散在冰冷的现实中,让人实在难以想象,就在几分钟前,这里还有过一个直径达数千公里、由破碎星骸组成的太空实体。
哈兰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军装,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他就这么立于空中,表情平静如水地看着太空中的景象,视线穿过数十万公里的阵地,看着自己辉煌强大的军队如今百分之八十都变成了残渣碎片。破碎的星舰残骸和遥远战区的闪光在映在他深色的眼眸中,这个老皇帝耸耸肩:“于是,就这么落幕了。”
“抱歉,我们不得不消灭他们中的大部分,”珊多拉在精神连接中作答,她很少对人表示歉意,但面对这个被新帝国打到近乎全军覆没的昔日同僚,她不得不说声抱歉,“希灵军人几乎无法俘获,我们每次能顺利捕捉并逆转化的士兵数量极其有限,我个人希望能挽回更多同胞的心智,但这不现实。”
“没关系,被幽能净化,对他们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哈兰非常平静,“我有很多问题——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复原’,你们究竟如何躲过了当年那次灾难……以及刚才我挨的那顿揍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我要了解的东西还真挺多。”
在哈兰提到“如何躲过了当年那次灾难”的时候,珊多拉明显露出失落的神色:她原本还寄希望于能从哈兰口中了解到关于大灾难的更多情报,以及复仇军被“屏障”封锁在异世界的真相,但现在看来哈兰对这些了解恐怕也有限。片刻之后,珊多拉释然她笑笑:“新帝国眼中的堕落使徒从来都神神秘秘,有一堆不为人知的秘辛,看来在你们眼中新帝国也差不多。我们会给你解释清楚的,而且我建议你现在就把自己的记忆转存到别的什么地方。根据以往经验,堕落使徒在被逆转化之后的一段时间会发生局部记忆消退,原因不明,但似乎是你们背后的某位大人对所有堕落使徒动了手脚。”
哈兰顿时一愣,随后眼神中闪过一些亮光,看来他已经开始检查自己的记忆库了,不过再怎么备份那个记忆库也只能进行杯水车薪的挽救,我们已经试过很多次了,对这方面的规律很清楚。堕落使徒在“复原”之后会很快失去他们在“那位大人”手下效命的细节记忆,这在最初非常迅速,仅需零点几秒就会完成,随后速度剧烈放缓,直到数天后结束,而最关键的核心问题:堕落使徒的名册,军事实力,深渊帝国疆域图之类信息就是在最初那零点几秒钟内删除的。贝拉维拉和卡特?卡洛等人现在都没能复原这部分资料,说明这种删除是在系统底层进行,没有挽救的余地。
我则有点抱歉地看着哈兰,毕竟自己刚才还对人家一顿胖揍来着:虽然那事出有因,但我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说实话到后来我都觉得自己才是个反派了:“那什么,刚才打嗨了,没注意你已经清醒过来了……”
“我的复原果然和你刚才的举动有关么?”哈兰一边备份自己的记忆库,一边把视线放在我身上,今天是我和他第一次面对面接触,但在这之前我们已经进行过数次不碰面的交锋:每一次交锋都惊心动魄,血流成河,我不自诩为英雄,但自己确实和这个哈兰之间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估计他也一样,“真奇怪,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那样做才能唤醒被污染的使徒,说是战斗,那根本没什么杀伤力,你好像压根没打算打伤什么人,倒更像是在……捣乱。”
我心说要当年和某个女流氓决斗的时候俩人是比赛打坐多好,也不至于虚空第三人的成名绝技就这么被固化成一套王八拳了,但估计哈兰听不懂这个典故,于是我只能抱歉地笑笑:“个中原因很复杂,反正像你这样污染严重,精神力又强的家伙,我就只有这一招可用了,不过下回我会注意观察患者表情的——刚才我是真没看出来你已经醒了……”
哈兰默然,刚才那富有心理冲击的一幕还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我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提起这茬,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另外有个比较好的消息吧,扎多姆已经被捕获了。”
扎多姆,哈兰军中的第一将军——大概就相当于潘多拉之于帝国军的价值,俩人的区别也就在于扎多姆显然不是把思考回路扔外面那拨的,人家智勇双全。我相信哈兰对扎多姆一定甚为器重,每一个希灵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无疑就是自己的将军,在帝国历史上从无例外。
对现在的哈兰而言,他的大将军仍然健在无疑是最振奋的好消息。
其实在我和珊多拉前来抓捕哈兰的时候,另一拨人马就专门去对付扎多姆了,我们并不担心后者跑掉,因为任何希灵将军都不可能抛下自己的皇帝独自逃跑。负责抓扎多姆的是神族条子五人组和晓雪,前面五个分别是1t、2t、3t、4t和dps(冰蒂斯——虽然她确实很能嘲讽但她仍然是个dps),后面那个是小地图,这六个人出马可谓阵容强大,尤其是冰蒂斯的火力绝对打扎多姆还有富余,所以他们的抓捕非常顺利。另外鉴于晓雪也继承了我的衣钵,所以扎多姆的逆转化也比较顺利。
——我的意思是晓雪打沙包的时候没遇上太大反抗,根据冰蒂斯传来的消息,他们是把扎多姆吊起来打的,比我和珊多拉这边还不人道。
哈兰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看来他一开始没想到除自己之外还有首领级的将领被捕:活捉一个首领级使徒的难度是显而易见的:“你们一定费了很大功夫,扎多姆非常强大。”
“偷袭耍赖下绊子背后捅刀打闷棍下黑手,最后派我们这边一个女流氓伪装成乱入的深渊生物把扎多姆骗的分了心,”我回忆着冰蒂斯刚才传给自己的“战报”,“总体上还是很顺利的。”
哈兰:“……”
最后一点零星的交战终于结束,勤务梯队开始处理战场,可能会有人认为这种太空战争没什么打扫战场的必要,反正宇宙这么大,太空垃圾也不是在自己星球的轨道上——这种想法很不可取,帝国军和堕落使徒交战的战场必须有人在后期打扫才行。这里漂浮的残骸不是充盈着幽能,就是残留有深渊反应,这些东西对世界都有破坏性,后者尤甚。假如有懵懂无知的异种族不小心跑到这个世界,把一块残留着深渊反应的战舰残骸捡回去的话,那后果更不堪设想。我们已经充分见识了旧帝国随地乱扔不可燃垃圾造成的麻烦,现在当然会尽可能避免产生类似的“历史遗留问题”。打扫战场不一定要把这里的残骸都回收起来,但至少要用特殊手法把那些东西上附着的幽能或深渊中和掉,这样剩下的也就是金属碎块了,放着不管问题也不大。
视线中残骸满布的景象让我颇有点肉疼,我是多么希望哈兰现在还能开个大,把交战双方再重置一下啊——不过想想也不可能,事情没有十全十美的,先不说哈兰的荣耀形态已经被打爆,哪怕他能开个大,估计结果也就是所有人再打一场,结果不会比现在好到哪去。
“准备好去见自己新朋友了么?”陪着哈兰在太空中缅怀了一番战争中逝去的英魂,我对后者做出邀请,不过很快我的视线就落在对方那一身惨烈伤痕上,“额……你这伤是不先处理一下?”
哈兰无所谓地笑笑:“死不了,先这么放着吧,从战场上下来带点伤很正常。”
我透过哈兰胸口的大洞看着对面的太空,感觉脑门上一阵阵冷汗,天知道这家伙眼中到底什么样的伤才算严重,不过对方的伤是被珊多拉的深渊利爪和我的虚空力量打出来的,要恢复起来确实麻烦,看到他好像真的没什么大碍(哈兰的标准:暂时死不了就是没有大碍)的样子,我也就不再提这茬,等回去之后先把他送到修复仓得了。
我们稍等了一会,确认哈兰的精神状态已经彻底稳定——大家应该还记着堕落使徒刚刚被逆转化的一段时间内会有精神不稳定的情况出现,虽然哈兰看上去一直很正常,但这是因为他的正常人格异常坚定,精神不稳的情况却还是存在的——随后回到了帝国上将号的舰桥。
指令大厅依然繁忙,各级指挥官在统计各单位的战损以及分派战后损控任务,从黑暗死寂的太空骤然回到这个温暖明亮的地方,我忍不住深吸口气:呼吸虽然不是必要的,但当了二十多年人类,果然还是习惯喘气了。
哈兰似乎觉得自己在这一个多小时里的经历还是有点不可思议,他眨眨眼,看着帝国军的指挥中心:“难以想象,不久前我们还是敌人,现在我却站在你们的指挥部里。”
珊多拉淡然开口:“帝国覆灭之后,很多事情的发展都偏离了常轨,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曾经怎么也想不到的,比如在战场上枪炮相向。对了,我还记着你刚才说的话……”
哈兰的脸色顿时特别微妙起来,他那句话我还记着呢:“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一样!”这对珊多拉绝对是个强效嘲讽。
“珊多拉比较在意她的深渊一面,”我对哈兰送去同情的目光,“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刚才那些话说的真多余……”
“算了,”珊多拉突然摆摆手,“其实也不是‘特别’在意——看在你起码要去修复仓躺一个星期的份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如同其他人一样,你在腐化时期的事情会随着刚才那场战斗结束,你可以重新开始。新帝国现在有一小部分成员就是被逆转化来的前堕落使徒,这方面的事情,等你伤势复原之后再解释,你会见到很多老朋友,期待自己的新生活吧。”
哈兰那张棱角分明异常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含义复杂的笑容,他知道所谓的“一笔勾销”和“重新开始”背后有多少分量,所以他没法说太多感慨的话,只是对我和珊多拉点点头。而这时军官平台后面的闸门突然打开了,一小拨人闹闹哄哄地进来,走在最前头的是嗓门最大的冰蒂斯,她终于把自己那烧焦的翅膀收起来了,现在正在跟身边的依尔森吹牛b:“老娘就说过,老娘是个演技派,刚才扎多姆差一点都要和老娘并肩作战了……”
冰蒂斯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健壮,身穿堕落使徒的黑色军服,脸上神色多少有些萎顿的中年男人,他听到冰蒂斯的吹牛内容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忍不住插了个嘴:“然后你就用什么东西把我拍倒了——你到底用的什么?”
冰蒂斯顺手摸出一块星金石的板砖来,板砖中间已经凹下去一大块:“老娘的板砖例无虚发,五米范围内连万神殿那帮老怪物都躲不过,你还嫩点——呦,陈,我们回来了,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扎多姆,这是刚才砸过扎多姆的板砖。”
我头一次见到跟人介绍还顺便介绍一下手里板砖的,这女流氓再严重点都要对板砖产生恋物癖了吧?
“陛下?!”有些垂头丧气的扎多姆突然抬头看到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哈兰,立刻挺直身体,行了军礼,身上的气势一瞬间又变回了强大而勇悍的将军,“扎多姆向您报道!”
“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解散,将军。”
晓雪在旁边带着古怪的表情看了半天,这时候才溜溜达达地凑上去,跟哈兰打招呼:“咳咳,好久不见,哈兰叔叔,各种意义上的好久不见……”
我们这些知道晓雪来历的人顿时就愣了,然后想明白一大坨东西,哈兰则稍微有点错愕,但他很快就认出晓雪:“你……你是当时我们复制的……”
“我带走你一支舰队呢,”晓雪眼睛滴溜溜乱转,“说起来还要谢谢哈,要不是你们试图复制我爸,我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时空切入点了。”
“你父亲?”哈兰一头雾水地转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着这个女孩……”
“她是我闺女,亲生的,”我感觉脑袋慢慢涨起来,这个问题解释起来真心很考验人的逻辑能力,“你们当初试着复制我,结果造出来的其实是我的亲生闺女。”
“我知道那个复制人计划,这个狡猾的女孩——”哈兰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他指着晓雪,“她从复制人实验舱里跑出来,身上带着虚空力量的残留反应,而且表示配合。我们一直以为复制计划成功了,结果她骗了所有人,最后拉着我的一支舰队跑了。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们到底怎么办到的!复制虚空生物的计划密不透风,你竟然把能自己的女儿安排近保护最严密的实验室里?”
“她不是我安排进去的,”我哭笑不得地解释着晓雪的身份,“是她自己安排的自己——你可以叫她晓雪,在正常的时间轴上,她现在还没出生,她是从未来投影过来的。”
“逆转时空?”哈兰不可思议地看着晓雪,“这不可能,时间的连续性是在封闭宇宙里才有意义的,对虚空而言,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时间参考系,根本不存在跨虚空逆转时间的事情……虚空层面上压根就没有‘时间轴’这种东西,她到底是怎么……”
晓雪一撇嘴就嘀嘀咕咕说起来:“哈兰叔叔你是个左撇子,你有强迫症,每天走路必须左右脚走相同的步数,另外你喜欢吃希尔维亚阿姨做的无水小圆蛋糕。”
现场所有人都张着嘴巴表示惊愕,哈兰一愣一愣的:“前两条都对,但无水小圆蛋糕是什么东西?希尔维亚是谁?”
“哦,那是将来的事儿,”晓雪挠挠头发,“反正我确实是从未来投影过来的,至于时间轴的问题——因为我压根没涉及时间轴啊,虚空大灾变才是我的跳板。当然你就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反正未来你会知道的。对了,提前谢谢你将来给我的零花钱,虽然每次给钱之后你都立刻给我爸报信……”
哈兰:“……看来我要了解的事情还真挺多的,你们这……何等神奇……”
且别提哈兰这头表示惊讶,就连我都一直没想到晓雪未来跟他认识的情况,现在想想这尼玛绝对是理所应当啊:假如哈兰被我们抓捕成功,那将来他绝对是影子城的一员,而且还是个可以和我们一家关系很近的家伙:就好像希尔维亚一样,这样一推理,未来晓雪基本上就是哈兰看着长起来的……
晓雪竟然能把这个秘密一直憋着,大概是不想对事件线产生不良干涉,我对这个熊孩子的保密本事顿时有点刮目相看,然后开始思索这丫头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想到一半我就不敢想下去了!
反正只能确定一点:当初晓雪从哈兰手里骗走整支舰队的时候,似乎一丁点都没手软,这孩子……
冷静,聪明,周密,而且在哈兰还是敌人的时候能做到百分之百的不讲情面,她不只是熊孩子那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