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如同小型坦克般的披甲猛兽与一小群人类(理论上是这样)对峙着,双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一触即发,黑色猛兽眼眸中闪烁着杀戮和饥饿的光芒——后一种尤为危险,而与之直接对峙的三名全副武装的王国骑士则如临大敌,他们紧握着手中长剑,不断微调着脚下的站位以保证敌人冲过来的一瞬间可以最快速度闪避并发动反击,身上的厚重铠甲似乎并不能给骑士们带来多少安全感,尽管它在很多人眼中坚固精良,但面对一头爪子都和人差不多大的黯月怪物,谁都不敢说自己身上覆盖着的那半厘米钢板能有多少防护力了。
在我们诧异地分析那头怪物身上携带的特殊能量的时候,约瑟夫也在以队长的身份规划着自己那个三人小队的作战计划,他的眼睛丝毫不敢离开那怪物,语气低沉:“保持镇定,握紧武器,盯着敌人的眼睛,千万不要逃跑,人类的速度跑不过这种怪物。”
乔深吸口气,将长剑斜斜地举在身前,保证不管刺击还是格挡都能第一时间发动:“如果之前骑在战马上就好了,现在步战对咱们非常不利。”
约瑟夫的声音仍然沉稳:“骑在马上也不管用,没看见咱们三个的战马已经尿了么——别废话了,保持身体前倾,绷紧下盘肌肉,把你们以前的接敌经验都用上。”
安娜点点头:“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什么进攻计划?”
“没有计划,”约瑟夫光棍地摇摇头,“只不过这样死的比较有尊严。”
众人:“……”
我跟冰蒂斯在旁边正商量着呢,听到这儿终于是彻底憋不住了,这铁骑士三人组就没有一次正常不掉链子的时候!女流氓大踏步地走过去,在约瑟夫三人组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径直来到那头猛兽面前,后者本来还正呲牙咧嘴扮凶恶状呢,看到冰蒂斯上前它还本能地抬了抬爪子,结果它刚对冰姐显露出敌意便仿佛遭到了什么致命攻击一般浑身一颤,紧接着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浑身颤抖着不断后退起来。冰蒂斯站在距离怪兽不到一米的地方,仰头看着那小山般庞然的黑色身姿:“这时候老实了?”
巨兽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咯咯声,慢慢伏低身子,我注意到这头猛兽的肌肉正在迅速干瘪下去,身上的皮毛和角质甲片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光泽:它正在冰蒂斯的注视下失去生命力。
“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冰蒂斯伸手按在巨兽那扭曲的爪子上,声音颇有点柔和,“身体变异成这样也不舒服吧……安心睡一觉,我会把你的灵魂暂时放逐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个世界就交给我们,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了,睡吧。”
先前还狰狞可怖的猛兽完全安静下来,它似乎听懂了冰蒂斯的话,眼帘慢慢低垂下来,并从喉咙里传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呢喃,如同最后一声梦呓。
最后一丝生命气息也离开了这具庞大而扭曲的变异身体,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来,并在完全腐烂之前便化为空中四散的黑色尘雾,冰蒂斯伸手接住了最后一点在她身边盘旋不去的黑灰,用手指微微碾着,脸上神色若有所思。
“它应该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死了,深渊力量让它以介于尸骸和怨灵的状态徘徊到今天,”冰蒂斯从那黑灰中读到一些东西,“驯化的深渊……对我们而言完全无害的东西,却还是超出这些生物的承受极限了。这片戈壁滩上应该还有很多这样的怪物在徘徊,如果不想破坏心情的话咱们最好绕开走。”
林雪冲约瑟夫使劲挥手:“醒醒,醒醒,你们还活着呢,别跟吓死了一样在那发呆。收拾好装备继续走——你们这三匹马还要不?”
铁骑士三人组稀里糊涂地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现在才愣头愣脑地把武器收起来。乔的视线在我们几个身上到处跳转,但他张了半天嘴最后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能摊摊手,去查看自己战马的情况。那三匹可怜的牲畜或许经受过严格训练,但显然它们没有跟坦克一般大小的怪物正面对峙的经验,这时候已经吓的有点失心,三个铁骑士一番检查之后得出结论:这三匹马或许能恢复,但这半个月里基本上就只能用来驮东西了。
我则来到冰蒂斯身边,看着最后一点黑色灰烬在她手指上慢慢消散:“确认是深渊?就在比邻行星上咱们竟然一直没感觉到?!”
“你也知道深渊是分很多能级的,而且还有完全惰性的诡异状态,”冰蒂斯微笑着,“珊多拉身上的深渊反应你平常能感应到么?这里的也一样——他们呈现出完全无害的平稳态,虽然还残留有深渊的部分性质,但不感染,不扩散,不产生显著辐射,甚至连破坏力都不剩多少。刚才那原本是一头普通动物,被深渊污染了数百年之后虽然变异成那样,却还保持着清醒,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如果不是来到这么近的距离面对面接触,谁知道黯月上竟然有这种东西。”
我想起了珊多拉身上那些被她用意志力强行征服的深渊力量,那确实跟我们眼前这情况很相似:驯服的惰性深渊根本检测不到,即使珊多拉完全放开她的力量,你也要在她身边极近的距离才能感觉到那种危险的气息,而且除非珊多拉主动催化,她身上的深渊力量也不会污染任何东西——简直跟那头猛兽身上的深渊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强大的帝国女王控制了深渊,而刚才那头可怜动物被折磨数百年之后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怪物。
现在的问题是:这颗星球上的惰性深渊从哪来?
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神器。
很多线索在这一刻突然严丝合缝,如同精密的齿轮“咔哒”一声咬合起来,黯月恶魔的由来,这颗星球天翻地覆的变化,还有老教皇和龙女提到的从神器中释放的恶魔之影,这些全都有了条理,甚至连数次黯月战争的本质我都隐隐约约有了猜想。尽管冰蒂斯仍然没有在这个星球上感应到星域神器,但我基本上已经能猜到那东西究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影响。
“这附近有个村镇哦,”叮当在我头上趴着充当生物雷达,这时候突然伸手拨动着我的耳朵嚷嚷起来,“而且有几个人朝咱们这个方向来了,大概十分钟后就能碰到。”
我晃晃脑袋,把那些纷繁的联想暂时放在一边,叮当抓着我的头发大叫:“别摇头!别摇头!叮当晕车,叮当晕车啦!”
约瑟夫三人组听到有人接近,第一时间握紧了手中兵器,神情显得比刚才遇到巨兽的时候还紧张。在他们常识中,黯月上只有恶魔和怪物,这是一个除了自己皆是敌人的地方。我微微看了乔一眼,心说也不知道这个精灵热血上头跟过来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么多复杂的变数。
“别紧张,”冰蒂斯懒洋洋地摆着手,随后附近很大一片区域内的空气骤然扭曲了一瞬间,“别走太远就不会被看到,咱们先隐着身,看看当地人什么模样再说。”
想到那连上古巨龙都能骗过的“隐身术”,乔顿时放心地收起兵器,我看看他们三人,突然提出个想法:“你们能不能先把这身衣服换掉?深入敌后还穿着地上联军的制服,就你们这身衣服,让敌人抓住什么都不做都够架在柴火垛上烤三天的。”
约瑟夫低头看看套在铠甲外面的战衣,挠着头发略有为难:“可我们是骑士……”
安娜一边把带有地上联军标识的战衣扯下来塞进战马背上的行军囊里,一边怒视约瑟夫:“行了行了,又不是刚从村子出来的时候,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幼稚,我知道你是骑士行了吧。”
三人组收拾妥当,又把上身的铠甲脱下来只留着里面的锁甲(经过刚才一幕,他们已经觉得自己身上这身装备起不到多大作用了),这就完全抹去了地上联军的标识。而此刻叮当感应到的那些当地人也堪堪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从浓雾中浮现出来,越走越近,冰蒂斯凝神感应着对方身上是不是也有深渊反应,随后慢慢摇头:这是一群没有被污染的正常人。
这顿时就有点意思了:并不是所有黯月生物都被那种次级深渊影响过,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黯月上其实有两个对立群体,想想我们脚下这片因两千年前的战斗而留下的戈壁滩!
“看上去和地上人区别不大,而且这是平民吧?”这时候那一小拨队伍已经越离越近,我们已经完全能看清对方的模样,浅浅好奇地观察着从面前走过的这些人,突然指着其中三个小孩子模样的人嚷嚷起来,“阿俊你看,他们长着动物耳朵诶,兽耳诶,还有尾巴诶~~~”
我也看见了,那是三个身材很矮小的当地人,两女一男。他们身上的衣服倒是和地上人的平民没什么差别,反正就是灰扑扑的粗布缝制起来能遮体就行,容貌也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但他们最大的特征是长着与动物一样的耳朵和尾巴。其中一个女性看起来有些像猫,长着一对黑色的猫耳和一条甩来甩去的猫尾,另外一女一男则有些狗的特征,当然也有可能是狼——我是根据尾巴判断的,这三人都穿着宽大衣服,尾巴就从上衣的下摆里探出来,在空中摇来摇去,看着特别好玩。
不过我见到兽耳也没什么别的感想:家里养着个二货狐狸呢,她那耳朵都快让我捏出茧子来了,而且我隔三差五就会被九条尾巴绑的跟粽子一样,哪还对兽耳兽尾有特别感觉啊,也就冬天找不到暖宝宝的时候会想起那个大毛球来……
乔看到三个兽耳萌物倒是如临大敌一般,他身上的肌肉紧绷起来,尽管在完全隐匿状态下还是压低声音:“那就是妖兽……不要被他们的体型蒙骗,他们的魔法天赋比精灵都高,而且变成猛兽形态之后战斗力不亚于矮人,黯月进攻的时候,这些妖兽往往都是军官级别的人物……不过眼前这些看着跟我印象中的黯月恶魔怎么不太一样呢?”
约瑟夫和安娜也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认出了另外几个黯月民的种族,约瑟夫指着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瘦高个男性:“那就是夜魔精灵,看上去和乔是不是很像?但他的眼睛是红色的,肤色也更黑点,这是夜魔精灵的特点,虽然以前没见过真人,但我在骑士团发的画册里看到过。”
安娜则指着另外两个看着跟地上人几乎完全没什么区别的一对男女:“那就是暗血人吧?看他们的眼睛是金色的,真跟骑士团讲的一样。”
“暗血人是什么?”我在冰蒂斯收集来的那堆资料里没见过这个种族,立刻好奇地问道。
“就是腐化的人类,吸血鬼,”安娜咬咬嘴唇,“一次战争的时候山地蛮人不是用黑巫术腐化了联军么?腐化精灵被叫做夜魔精灵,腐化的人类被叫做吸血鬼,不过还有个叫法就是暗血人:据说他们的血都是黑色的,因为他们已经完全被腐蚀了。”
“哦……”我敷衍地点着头,看着不远处的几个旅人若有所思。
他们身上没有被深渊污染的痕迹,也就是说——所谓夜魔精灵和吸血鬼的传说多半也是假的,根本没有什么精灵和人类被腐化成新种族,夜魔精灵和吸血鬼应该是古已有之的族群。而且除此之外我也没看出眼前走过去的这几个黯月民有什么跟恶魔沾边的特征,尽管他们和地上人长得不一样,但除却这些外表差异之外,他们就是很普通的人:一小群正在赶路的旅人罢了。
约瑟夫脸上也有些怪怪的神色,他挠着那一头跟狮子鬃毛般的乱发,忍不住嘀嘀咕咕:“我以为黯月民都凶神恶煞浑身是血呢,这几个看着可跟想象的不一样。”
“你们印象里的黯月民肯定不吃不喝不说话,没家没业没爹妈,几百年里啥都不干就在月亮上冲着天空发神经,而且小孩生下来就一米八身上还穿着魔王铠甲是吧,”冰蒂斯不屑地撇撇嘴,“教会和军队都把你们教傻了,黯月民也是要吃喝拉撒的活人,他们也有士农工商九流百行好么,当年老娘见过一群恶魔,人家也有作曲家和国民级歌星的……”
铁骑士三人组让这个女流氓一席话说的一愣一愣的,乔呆了半天才傻傻地点头:“嘿,我一开始还真没想到这么多……”
这时候那一小拨队伍已经离我们有十几米远了,眼看着就要走进浓雾中,林雪赶紧捅捅我的胳膊示意跟上,一行人便跟在这群人后面想看他们打算去什么地方。对方看上去并不像赶远路的样子,根据他们的穿着和仅有两人带着的小包袱判断,这些人应该只准备赶半天路程:否则不可能就带这么点行李。但他们前进的方向和叮当感应到的村镇方向正好相反,也不知道这群人是干什么去的。我们跟了一会,前面的那小拨人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是队伍领头的那个夜魔精灵,对方一开口内容就大出我们所料:“话说大荒原这边的雾真够受的,成天呼吸这空气连寿命都受影响,我二叔就是在大荒原住的时间太长,结果刚到两百岁就死了。”
他身后那个长着狼耳的妖兽姑娘立刻蹦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起来:“你这一个话题到底能翻来覆去说多少遍你二叔明明是去山谷打猎的时候摔死的跟雾有什么关系瑞德穆恩上到处都有雾又不是光这里才有的话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大地城每次传送都很晕的你不知道么诶你倒是说话啊你不说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瘦高个夜魔精灵不紧不慢地走着,又等了半天才开口:“我得在脑子里把你的话加上标点,要不不知道你说什么。天地桥不是又要开门了么,地上城有不少人还想着穿过天地桥回海森伍德呢,现在那边的情况可能有点乱,我去看看你大爷他们要不要帮忙,实在不行把他们接回来住吧。”
那个蹦豆子妖兽女孩立刻不满地哼哼两声,身后也不知道是狗尾还是狼尾的尾巴使劲甩来甩去:“这都几百年了怎么他们还想着回家啊明明都已经换了好几代人哦对了你说的应该是那些精灵吧这个倒是能想象还真是个麻烦事他们一旦回去肯定要出乱子血公主和蛮子大王肯定不会同意的话说好久没看到蛮子大王了他又要去地上挨那一刀了好心疼诶对了咱们没走错方向吧?”
瘦高精灵又想了想,继续不紧不慢地说:“肯定没错,我寻路法术很好的。”
我们几个在后面不远处跟着,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对方提到的大地城,以及大地城里那些想回海森伍德的人几乎瞬间就让我们想到了数百年前远征黯月的那些军人!
“哦擦,这次高能了,”冰蒂斯吹了声口哨,“真没想到第一天就这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