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威尼斯之行,褚青的心态特淡定,对拿个影*帝什么的,不抱有任何期待。
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的表演虽然出色,可放到三大影展的平台上,还显得很不足。而且最佳男演员的争夺,在《当黑夜降临》首映后,几乎已确定结果了。贾维尔巴登这位全欧洲都有名有号的大咖,贡献了一次趋近完美的表演,让媒体和观众惊呼连连。
褚青呢,即便有些拥趸,跟人家国宝级的演员比起来,仍然太嫩。老实说,如果换个乡土气息浓重的地方,像开罗影展、长春影展啥的,他指不定还有点希望。
所以,他的目标从开始就十分明确,为《今年夏天》的海外发行探探门路。着实无奈啊,你叫个连英文字母都数不明白的货,死乞白赖的去和洋人凑近乎,什么世道。
他算幸运的,认得市川尚三这种满级大号,不用抓瞎的到处趟地图,态度也挺矜持,没上来就拽着人家问。
《站台》首映前,褚青一直憋着,电影还没动静,先考虑自个那点破事,未免不厚道。等场子放完了,看着一边倒的媒体评论,才算安心。
市川说要去跟法国人谈发行权,他特别想蹭个位子,见识见识国际贸易到底咋掰拢的。可后来合计合计,瞬间蔫了,名分不正,何况去了也听不懂。
好吧……丫就只能在宾馆等着,直到中午。
“咚咚咚!”
“请进!”
他推门而入,道:“市川先生。”
“哦,褚青。”市川尚三正整理着合同,忙站起身,给泡了壶绿茶。
“谢谢。”他道了声。坐到对面。
“今天天气不错,没去看电影么?”
“嗯,我外语不太好。更别说还是意大利语的字幕了。”
他耸耸肩,讲着娘炮一样的日本风格对白。道:“不像市川先生您,中文和英文都很棒呢。”
“呵,我当初可是花了非常大的力气才学会的。”市川笑了笑,道:“您也可以学习啊。”
“我?我就算了吧,现在还没有那种念头。”
日本人听了,稍微皱了下眉,又换了敬语,道:“褚青君。这样可能很唐突,但我有几句忠告确实想跟您说一说。”
“哦,没关系的,您尽管说。”他略感莫名其妙。
“在我看来,褚青君是位具有国际潜质的名演员。刚刚我去跟法国的公司谈合同,他们还特意提到您的作品,并且赞不绝口。以您目前的年纪和成就,如果在日本国内,是非常让人羡慕及尊敬的。”
市川喝了口茶,继续道:“但我奇怪的是。您好像并不太热衷自己的事业。比如说外语的问题,换成任何一位演员,肯定会把它当作晋身国际影坛的资本。而褚青君。却不是很努力的样子。”
拍《站台》期间,他和中方的主创人员相处得很好,尤其是跟老贾褚青俩个货,关系甚笃。对方年龄又小,看他一副懈怠的德行,不自觉的就想教训几句。
“……”
褚青却眨眨眼,异常无力,自己已经沦落到,连东洋友人都看不过去的地步了么?
他可没那闲功夫跟市川讨论人生观的分歧。赶紧岔开话题,道:“多谢您的劝诫。我一定牢记在心。其实我过来,是有事情向您请教。”
“哦?请讲。”
“我前不久制作完成了一部电影。可由于某些原因,它不能在国内上映。”
“能说说内容么?”
“就是讲,讲几个女同性恋,爱来爱去,最后死了的故事。”
这货舌头都打转了,实在装不了日本风,换了贼溜的大白话,道:“我就想把它送到国外参展,万一得个奖啥的,也能卖个好价钱。但这里面的东西,什么规则啊,发行啊,我又不太懂……”
没等他说完,市川已知晓意思,笑着摆摆手,清洗了下小茶壶,重新沏好。隔着方桌,正襟端坐,摆出副传道授业的架势。
……
从九十年代初,往后推二十年,大陆的电影人一直都有个误区。就是,只要自己的电影在国外拿奖,那肯定不愁海外发行了,各大片商准保哭啊喊啊的求着买版权。
褚青当然也这么想的,结果市川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凉了半截:“不要盲目热衷电影节!”
“曾经有中国的制片人来找我,说他们的电影去过三个海外影展,问我有没有兴趣做发行,我拒绝了。”
市川满脸的不可理喻,道:“一部电影,已经去过三个国际电影节了。我们很难想象,如何做它的下一步推广。而且,我们公司只是二级的发行方,还要找欧洲本土的合伙人,选择权本就不大,那为什么不选些新鲜的电影呢?”
他用了特有意思的形容词,新鲜。
市川是个非常好的老师,没有讲具体的操作手法,那样会干扰到对方的判断,他只重点说了目前的形势和状况:
首先,参加电影节,不过是种宣传手段,就为了一鸣惊人,扩大影响力。如果起不到这个作用,那干脆不要去。
尤其那些乡下的小影展,除了能给你的护照刷刷盖章数量,对影片宣传没有任何效果。
其次,是片商,也分三六九等。
最俗咖的,只会围着大导大片溜须拍马,抢着分汤;而真正有眼光的,并非是看奖买片,他们注重的还属电影本身,分析它的市场潜力,然后低调吃肉。
比如《小武》,首映的第二天,便有家法国公司来谈。那会只是反响好,还没有得奖,可人家就觉得不错,相中了。
再比如《站台》,资金主要来自法国。日本,还有意大利的少部分。这几个地区有比较强大的艺术电影市场,根本不愁发行。
具体像日本。市川所属的t-mark公司,把国内国外的渠道做得很成熟了。来威尼斯之前。他们已经预卖掉了《站台》的版权,包括一家电视台,以及一家出版公司,商业上非常成功。
所以市川的心态极其轻松,跟贾璋柯相同,是抱着某种雄心来参展的,不为钱,而是为了让电影节知道。有《站台》这么一部新的,创造性的作品出现了。
褚青听到最后,干脆借了个小本子,拿笔记着。
他讲的东西,是在电影的全部运作流程中最高级别的那种,属于另一层次的领域,直接面对市场。
算是听明白了吧,自己归纳归纳,也鼓捣出三点结论。
第一,电影终究靠质量取胜。不能取巧。
第二,专业的发行公司,应该在影片制作初期就介入其中。帮忙策划宣传。对一部完成的电影,它参加哪些电影节,如何去参加,都是有相应策略的。
大部分成功的电影,背后皆有一个专业的团队支撑着。那些跑单帮的,拎着部16mm的片子去镀金,然后妄想着被人疯狂跪舔……咱不能说没有,可大多时候,纯属扯蛋。
第三。如果对你的作品有信心,那绝对不能干等着被片方发掘。必须主动联系。
就算是王佳卫这类不食人间烟火的,在发行《花样年华》时。都亲自跑到法国去跟片方商谈事宜。
因为相当一部分的海外发行人,像侯孝贤、姜闻的片子,他们知道有市场,希望发行。但他们也希望接触到中国的年轻电影人,而那些地下电影,往往投资驳杂,版权不清,人家可能看中你的片子,可就是找不到制片方,硬生生耽误黄了。
“你的电影,既然拍完了,那只能期待它的素质过关,才能找到好买家。至于参展么,今年不行了,威尼斯是最后一个大平台,你需要等到明年。”
市川的意思很清楚,等于婉拒了褚青向他推荐的可能性。你丫没有剧本,没有资料,没有样片,光凭一张嘴,我疯了跟你签合同?
等你准备妥当,我们再谈。
褚青也不沮丧,本就是趟趟路子,没想着天上掉馅饼,能摸清规则已经很满意了。更何况,他并非全无渠道,之前攒下的小小人脉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