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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遍寻不见宋微,宋曼姬当真急了,张牙舞爪,活似丢了幼崽的母老虎。侯小夏始终找不着机会向她说明真相,又一想知道了真相没准露馅,干脆把心一横,十二分投入,先陪着演好这一出戏再说。
    宋微失踪,独孤铣疑心再起,眼看蕃坊这边没什么线索,有心抽身亲自去追捕崔贞,却被宋曼姬一群人缠住不放,走脱不得。直折腾到黄昏,还是坊长麦阿萨出面,口头协议如果明日还找不到人,便正式报官。至于宋微失踪独孤府是否有嫌疑,独孤府的失窃案件又是否当真牵涉到宋微,都等府尹裁决。
    独孤铣带着牟平回府,真可谓人困马乏,筋疲力尽。长途奔波归来,一个通宵没睡,又在蕃坊耽搁整天,捉奸、办事、救火、抓贼、找人……马不停蹄,应接不暇,换个人早就直接累瘫了。更何况期间除了在波斯酒肆喝了杯酒,始终没正经吃顿饭。一来不得空,二来也没心情。这会儿爬回家中,先喝令后厨快快整治些好吃好喝的送上来。
    他这里等着吃饭,管家战战兢兢过来汇报:“小侯爷,小人今日赴衙门报官,府尹大人问府里可有出逃侍妾的写真画像之类,如若没有,须请熟悉之人详加说明,好供府衙画师描绘,以便传往各处通关要隘,广为告示,悬赏缉拿。”
    “他们还没开始搜捕?”
    “府尹大人已经传令下去,请各里坊搜查疑似人物。只是没有画像,怕误抓他人。”
    “急着要画像做什么?城门一关,多加人手,还怕搜不出来?”
    “这……”管家虚擦一把汗,“小侯爷有所不知,除非搜捕关外敌间、在逃重犯之类,西都城门是不能临时封闭的。”
    独孤铣不说话了。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没想到。
    过了一大天,丁点实质性进展都没有,独孤铣又饿又累,不觉愈加烦躁。他统共就带了四个人,牟平跟秦显留在身边帮忙,杨麟与蔡攸负责追捕崔贞焦达,实在不够用,否则哪里用得着这般啰嗦。原本不过是回老宅取点旧物,西都旧京又一贯太平无事,以为这趟行程轻松不过。谁知道竟会状况迭出,变故频生。他走惯了高层路线,不论军中朝里,宪侯府自有人脉实力,办什么事无不如臂使指,立竿见影。哪像现在,处处掣肘,步步拖沓,有力使不出,白耽误功夫。
    要说独孤铣此番主要吃亏在两条。第一人生地不熟。这西都旧京,他还是幼年时住过一段。前些年虽然每年回来住几天,然而来去匆匆,从未真正深入熟悉过,最近两年因为父亲身体的缘故,更是不曾回来。作为一座国际大都市,二十年的变化足以叫人耳目一新。比方今日西市蕃坊,与独孤铣印象中已然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侯府地位固然高,奈何只余一座老宅,这旧京本地实权人物,独孤小侯爷上下都不认得,人家恭敬归恭敬,却未免有点敬而远之。
    真要论人脉,搞不好连崔贞这个十年前的西都花魁还不如。至于群众基础,照宋微宋小郎都差得远。西都是座开放城市,生意人地位不低,习惯讲规矩办事,老百姓对公侯贵族、官府衙门,怕是怕,却怕得比较有限。
    由此说到第二条,独孤铣还吃亏在知己不知彼。十年前崔贞进门的时候,他正在外头游历,压根不知道这事。那时候他母亲还在世,父亲有色心无色胆,只敢把人养在老宅,之后便一直维持原状。所以对这个女人,总共加起来不过见了几次。除了知道她漂亮且放荡,其余一无所知。而对于宋微,就更谈不上了解了,否则也不至于跑到蕃坊去吃瘪。
    话说回来,假设昨夜撞破女干情之时,人赃并获当场处理了,不论公判私刑,都好办。却因他见色起意,放纵邪念,失了先机,结果导致处处被动。
    总之,这一场遭遇战,起先独孤小侯爷看似占了便宜,走了上风,如今却是作茧自缚,后续如何,实为难料。
    俗话说,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此之谓也。又有言曰:人在做,天在看,欠债总要还,晴天摔好汉,如此是也。
    管家汇报了画像通缉的事,道:“小人不敢做主,请小侯爷示下。”
    独孤铣终于想起,崔贞是自己老爹的女人。事情闹到这一步,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无论如何也应请老爹表态。何况丢了高祖赐给独孤家的金印玉册,这事该明查还是该暗访,也须先跟老爹通过气才行。
    正想着,饭菜来了,将管家打发下去,一边吃一边思量。吃罢饭,斟酌言辞,写了封密信,飞鸽传书,寄给身在京城的父亲。吩咐牟平留意各方消息,长吁一口气,总算能睡觉了。
    这边厢独孤铣才躺下,那边厢宋小郎刚睡醒。
    商队有自己固定的落脚点,黄昏进入旅舍,将货车围拢,停在后院,牲口自有伙计牵走照料,留一个人值守,其余纷纷进屋吃饭休息。说是值守,等灯火熄灭,人静马歇,守夜的也就爬到一辆半空的车里睡了。太平时节,又非荒郊野外,睡得毫无压力。
    宋微耐着性子久等了一些时候,才轻手轻脚从皮毛堆里爬出来。下了车,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慢慢蹑到墙角,急急忙忙松开裤腰带放水。睡着了不觉得,醒来后没法解决,可把他憋死了。
    解决完个人问题,顿觉一身轻松,摸摸肚皮,饿了。他知道,照商队惯例,长途行走必会带足干粮,以备不时之需。西域特色的胡饼油馕,充饥果腹,久搁不坏,肯定在某辆车上藏着。但这会儿摸索翻找,必定惊动值守的伙计。万一第二天发现丢了干粮,难免被人找出藏身之处,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了想,挨着墙根往偏院溜去。
    果然,四处一片漆黑,唯有厨房隐约透出一点亮光。通常稍微大点的旅舍,都免不了通宵熬粥炖汤,早起更需要大量热水,总有一两孔彻夜不熄的灶火,亦有伙计在灶间外头看火值夜。
    宋微径直走过去,大大方方敲了敲门。
    伙计揉着眼睛打开门:“谁啊?”
    宋微闪身进去,道:“大哥,有啥吃的没有?这帮家伙就知道自己吃饱喝足,小爷在外头值守,才给拿两张饼,卷了不见两口肉。还没挺过半夜呢,就饿得直叫唤了。”说着,递过去一串铜钱,“我在这吃点儿,再拿点儿当早饭,剩下的就当叨扰大哥的辛苦费。”
    伙计道:“你是穆家的……”
    宋微笑:“求大哥别跟穆七爷提这茬儿,万一他老治我个擅离职守,还不得一顿好说。”
    伙计掂掂铜钱分量,把灶火整旺些,看清他装束,更无怀疑。热了几张饼,又切了点熟肉,加上晚间的两盘子剩菜,任由他吃个饱足,最后还拿荷叶打了个包。
    如此昼伏夜出,头两天还担心有追兵,宋微一边提心吊胆,一边休养生息,可说小心翼翼,敛形藏迹。到第三四天,腰不酸了,背不疼了,每日里羊皮褥子上一睡十来个时辰,睡得神气完足、精力充沛。沿途也没见有人搜寻查问,暗忖大人物自有大事要做,自己惹上的这等无聊小事,并不值得大动干戈,估计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第五天,穆家商队抵达銎城。此地是西都往南第一个大市镇,商队马车停在穆家自己的商行内,卸下一部分货物本地销售,同时再装运一些特产继续往南。如此不免需要重新归拢收拾,那些最后运到交州的东西,也要检查一番。
    穆七爷走到货车前。虽然天气一直不错,但也要小心提防。皮毛之类最怕受潮发霉,即使品质不损,坏了看相,价钱也要差出一大截。凭他多年经验,不必卸车,伸手探探,目光扫扫,便知端的。
    掀起油布,冷不丁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饶是他一个老江湖,也吓了一大跳。
    宋微撑着羊皮褥子坐起,嘿嘿赔笑:“七爷。”
    穆七爷从惊吓中回神,认出是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宋微!你个混小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忽然想起什么,痛心疾首扑上去,哀嚎:“我的宛北云、楼西雪!都被你这混小子糟蹋了!”
    宛北云、楼西雪,是南边对大漠顶级白羊毛的美称。这一车羊皮褥子,相当一部分便是这种洁白绵软如同西域云朵雪花一般的极品。
    宋微赶忙叫道:“没有没有!七爷别着急,听我说!”
    他双手一直提着衣裳下摆,这时跪在车顶上,亮出衣摆里兜着的两只皮靴:“你老请看,我只要上车,就脱了靴子拿衣裳包着,压根没沾到别处。我每天半夜都特地在旅舍井栏边洗个澡,身上干透了才上来。别说泥沙,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就怕污了你老的宛北云、楼西雪……”
    早有商队伙计围过来,听到这哄堂大笑。
    穆七爷气得抽出车厢前的挡板就要揍他:“混账!你给我滚下来!下来!”
    宋微挪到侧面,坐在车厢边上,套上靴子,一个纵身,利落地跳下地,冲着穆七爷一躬到底:“七爷息怒!宋微给七爷赔罪。小子仰慕七爷许久了,一心想跟你老多历练、长见识,奈何娘亲舍不得,严词教训,不允我出远门。前日打听得又是七爷领队,走岭南交州,心中着实向往不已,简直寝食难安,这才背人耳目,出此下策。你老实在生气,不劳亲自动手,这里随便哪位大哥,抄板子狠揍我一顿。除非揍到我起不来,否则我是一定要跟着七爷往南去的。”
    伙计里有几个与宋微相熟,果然嘻嘻哈哈就去拿板子,毫不客气,照着他屁股来了一下,拍得他吱哇乱叫。
    穆七爷拼命板脸也没忍住笑,勉强硬声硬气道:“你娘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留了口信。”
    “你能干点啥?”
    “啥都能干!只要你老不嫌弃,让干啥干啥。我不要工钱,有口饭吃,有地方睡觉就成!”
    穆七爷再次狠狠瞪他一眼:“把你躺过的褥子统统理出来,晒足两个时辰再说!”
    ☆、第〇一〇章:劳碌皇差自辛苦,奔波行路竟逍遥
    话说宋微潜入商队离家远行的那天晚上,侯小夏待到深夜时分,爬进宋家院墙,敲开宋曼姬的房门,不负重托,将信物和口信一一转达。他不敢细说宋小隐如何勾搭了独孤夫人,然而宋曼姬何许人也,入耳便听出端倪,想通了是怎么回事。怪不得那独孤小侯爷一口咬定盗窃之罪,却又拿不出凭据,想来是特地上门算这红杏出墙绿帽压顶的账。
    把混账儿子狠狠骂了一顿,又大哭了一回。第二天早上,依旧请了麦阿萨,悲悲戚戚去府衙报官,要找儿子。又暗中委托行商熟人,在外打探儿子消息。同时婉言拜托麦阿萨,留意独孤府动静。她不敢再把因由明着攀到独孤铣身上,所幸独孤家的人也没有再到蕃坊来找麻烦。
    宋曼姬一夕愁白了不少头发,终究无法,只得放下愁绪,听天由命。
    这边做娘的操碎了心,那边却是当爹的费尽了力。
    独孤琛收到儿子的飞鸽密信,连读三遍,才透彻理解了事情经过。拍一下桌子,骂声废物!平时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狗熊样,谁都不放在眼里,结果连个养在家里的女人都对付不了。独孤老爹此时浑没想起来这女人乃是自己留下的隐患。
    宪侯府的鸽子从西都到京城,单程只需三天。独孤琛盘算着,若是这时候还没抓到崔贞,那金印玉册保不保得住可真难说。崔贞不是不知轻重的女人,她会顺走这两样,大概因为老宅里珍贵物品虽然不少,真正拿出来就能当钱使,又随身带得动的,还就这块四方金子。难为她这些年守着一座大空宅院,连书房暗格都找了出来。
    崔贞当初肯跟随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独孤侯爷,图的就是长久的富贵安逸生活。独孤琛吃定了这一点,因为种种缘由,始终不曾把她带回主宅,也没觉得多不放心。本打算自己百年之后,施舍一笔遣散费,打发出门。不想她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并且如此凑巧撞在儿子手上。
    高祖亲笔御赐的金印玉册,留到如今,象征意义纪念意义大过实际意义,因为每一任皇帝都会在登基后重新封赏三公五侯,类似于一个刷新盟约、继往开来的仪式。丢了早先的这套东西,没脸面担罪责当然是一定的,但具体后果如何,却全看现任皇帝心情如何。
    独孤琛收拾一番,坐着肩與进宫求见皇帝。他这两年动辄卧病,腿脚也不利落,事情都交给儿子在做,进一趟宫不容易。
    皇帝近来龙体也欠安,不曾出宫走动,算起来一两个月没见到宪侯。听说是他,高兴得很,连忙宣召。
    两个老头坐在一块儿,向来最爱谈旧事,讲老话。不由得又讲起从前一同读书骑射之事,皇帝自然顺口提到祖父高祖皇帝亲授武艺的场景,独孤琛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泪纵横,伤心难抑。
    皇帝吓了一跳,赶忙询问因由。
    独孤琛腿脚不好,扶着椅子往下跪,皇帝身边的内侍官连忙上前拉住。只听他抽抽搭搭道:“微臣罪该万死,微臣是特地来向皇上请罪的。微臣近来时常梦见高祖太宗,思念日甚,便吩咐铣儿顺路回一趟西都旧宅,把从前高祖太宗恩赐的几件东西遣人送上京来。谁知道,谁知道……当年高祖封赐祖父的那套金印玉册,竟然失窃了!微臣昨日得到消息,整夜不能入睡,辗转伤怀,愧疚难当……”
    独孤琛越哭越伤心,皇帝只得反复劝慰,许诺过些时候他儿子的承爵大典,一定隆重举办,诏告天下,而且还会郑重叮嘱太子,将来登基封赏,务必打造一套最大最重最气派的金印玉册,赐给宪侯。
    独孤琛被皇帝安慰好了,两人接着叙话。
    皇帝不无遗憾道:“小泽常年在外边,跟皇儿们都不太亲近。哪像我们小时候,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睡觉,比亲兄弟还亲。”
    皇帝口里的小泽,就是独孤铣。他的名听着刚硬,却有一个相当温厚的字:泽润。二十弱冠,皇帝亲赐。
    独孤琛心道,你儿子太多,我怕我儿子站错队,老早打发了他去外头,时候到了再回来。
    他这心思皇帝自然知道,这时也并没有不高兴,不过是这么一说
    皇帝又开口:“朕这阵子时有力不从心之感,也该放手,把江山社稷交给下一代了。小泽去年回朝,正是时候。等这趟汛期巡方完毕,就别往外跑了,在京里待着吧。”
    独孤琛站起身,恭敬地应了。
    所谓汛期巡方,是咸锡朝临时巡按督察制度之一种。朝廷于汛期来临之际,派人巡视各地,明察暗访,监督水利农事。独孤铣这次回旧京老宅,本是巡方公干途中,顺路抽空,替老爹办点小小私事而已。
    金印玉册失窃一事在皇帝这里备了案,再无后顾之忧。宪侯府分别从执掌宗庙爵禄的太常寺及管理刑狱诉讼的大理寺拿到公文,府中侍卫便可不受干扰展开追查,还可要求各级地方机构全力协助。
    独孤铣在西都留了几天,专等老爹回信。此次西南汛期巡方,他是副使,另有一位正使,乃工部一位侍郎,是个经验丰富的专业型官员。论身份显贵,却远不如副使。此等巡按督察职务,代表的是天子和朝廷,有当机立断之权责,来个地位高的成员压阵,真遇上事的时候,要好办得多。当然,没事的时候,地位高而居副职的这个,明显比较闲。这就是为什么,独孤铣有工夫在西都干耗。
    独孤琛给儿子增派了人手,送来了公文,独孤铣便在西都调兵遣将,一面继续审讯府内外相关人等,一面布置通缉捉拿逃亡的窃贼。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往通缉名单上添上宋微两个字,牟平就来汇报说蕃坊的人已经招了。
    原来牟平拿着公文进府衙,要求调查嫌疑人宋微去向,府尹立即传宋曼姬、侯小夏一干人等问话。听说侯府失了重宝,宋微是嫌疑人之一,还有同伙,侯小夏再不敢隐瞒,把自己所知宋微如何勾搭女人,如何挨揍逃跑细讲一遍,竭力证明好朋友绝不是窃贼同伙。衙役们往马市商队集散地侦查一番,果然当日午前有人见过宋小郎,然而到底去向如何,却没人说得清楚。
    独孤铣听罢,对牟平道:“如此就把崔贞焦达画像传往各处水陆官驿,着各级巡捕加紧秘密探查。杨麟、蔡攸另外带些人,查一查此二人西都旧交,故里何处,有可靠消息,自行追捕即可。”
    站起来:“耽误这么些天,欧阳大人的脸色只怕不好看得很了。收拾收拾,便赶去汇合吧。”
    挑起嘴角,隐约露出一丝含义不明的笑:“问问那天西都出发的商队有哪些,都走哪条线,出发前报给我。”
    独孤小侯爷家事告一段落,回归队伍,继续忙公务。相比之下,宋微的商队生活却是每日乐陶陶,快活又滋润。
    穆家做西北到岭南一线的生意,已然做了二三十年,是这条商道上的龙头老大,整个经营模式都十分成熟。什么地方留宿,什么地方换货,遇上意外如何应对,都有自己的一套流程。
    头两个月,商队在雍州境内行进,每到一处大市镇,就有穆家自己的商行接待,不仅货物有调整,人员也会有变化。除去穆七爷跟几位资深伙计全程跟随,以最南端的交州为目的地,大多数年轻后辈都是短途历练。至于脚夫车夫,等出了雍州,进入南岭,多数也会改雇当地人,经济又方便。
    穆七爷估摸着宋微坚持不了多久,打算出雍州前让他留在穆家哪个商行,待得有人返回西都,便随同回去。长途跑货不是轻松行当。如今太平年月,人身财物安全倒不必太担心,然而在大市镇修整的时间毕竟是少数,多数时候日晒雨淋、风餐露宿,旅途枯燥乏味,若赶上水土不服,则更加受罪。宋家小郎出了名的懒散娇气,穆七爷捋着胡子,就等看他能挺到第几天。
    从銎城出来,宋微不可能再有垫着羊皮褥子躺货车上的高级待遇,老老实实跟商队伙计们一起,两条腿一步步往前走。三天后抵达一处镇子,在旅舍歇息时,众人都听到他鬼哭狼嚎般的哀叫:“我的脚,啊,脚!”一个个心头暗笑,摸出铜板下注,赌宋小郎还能坚持几天。
    第二天早晨,商队出发时,伙计们在院中集合,全呆住了。宋微笑眯眯地坐在一头毛驴上,还顶了个当地人遮阳的大笠帽,那美滋滋的小样儿,怎么看怎么欠揍。
    穆七爷问:“毛驴哪儿来的?”
    宋微答:“昨日托旅舍老板买的。”
    “多少钱?”
    “一千文。”
    “你身上统共多少钱?”
    宋微摸出钱袋子,抖了抖,零星几个铜板叮当落在手心:“一、二、三……还剩八个。”
    穆七爷气得不知说什么好:“你,你这混小子……休想从我这里讨饭吃!饿死你个懒鬼活该!”
    宋微佝偻着腰趴在毛驴背上,仰面看向他,神情天真又可怜:“七爷,嗯昂除了驮我,还可以帮你老驮东西啊。我看你老那个酥油箱子,搁货车上都颠散了,让嗯昂驮着吧。我做饭不怎么样,酥油茶煮得还过得去……”
    穆七爷在中土生活了半辈子,只一样老习惯始终改不掉,那就是每天必喝两碗酥油茶。商队出行,他专门有一个箱子,装着煮茶的原料和器具。箱子分量不轻,不好意思叫伙计背,就放在货车上。偶尔坎坷路段,颠得哐当作响,穆七爷的眉头总忍不住要皱上一皱。
    于是,再次上路,宋微光着两只脚,带着遮阳帽,坐在毛驴背上。侧面挂了个小筐,放着他那双皮靴以及零碎物品。身后一个货架,驮着穆七爷的酥油箱子。悠悠闲闲,跟在商队末尾,向南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