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疮百孔的海之巨人再次凝聚。
    一次次地恢复。
    但，
    万米海之巨人在绝对的力量前就像是委屈的小少妇，嗷嗷叫着，拼死挣扎，但却无力反抗。
    乖离剑上，齿轮高速转动，头上天空裂开，一道暗红色的光柱，将卡吕普索从中间用力分开。
    卡吕普索呜咽一声，终于，在被围殴了上百次后，海水再也无法凝结，哗啦啦落下。
    这些年来，卡吕普索无法拥有实体，只能东躲西藏，依附着各种形态的“实体”而存在。
    爆开的海水中，一团褐色的气息，朦胧而逸散，飘在上空。
    尹凛一看，便看出端倪。
    那是“权柄”的雏形，可距离真正凝成“权柄”，还有一段不少的距离。
    “差远了。”
    尹凛用额头冲了上去，一击干净利落的头槌，将那坨气息撞得稀散，就像是搅和的生蛋黄。
    浓郁的“怨气”吸入额头，额头上的死皮久违地发生剧烈的震动。
    随着尹凛实力的增长，他的手段层出不穷，自在法复杂多变，【欢笑假面】进化出的能力，最为实用的就剩下“十死之身”，至于能从精神层面上灼伤灵魂的“吞灵火”，有点锦上添花的味道，好久不曾动用。
    当然，手段自然是越多越好，尹凛从不嫌弃。枯渴已久的死皮在卡吕普索的滋润下，吃了个饱，尹凛浑身一震，全身覆了一层灰黑色的火焰，看似炽烈，实则却是冰冷的温度。
    散去体表的“吞灵火”，尹凛往胸口一拍，进入枢内，稍看一眼。
    在王座上，一坨灰褐色的气息，龟缩在一角，属于卡吕普索的烙印早已抹杀，只剩下纯粹的“权柄雏形”。
    “倒是可以打造成‘副权柄’，可惜现在没有时间。”
    打造权柄的基础是“理解”，这个过程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而现在，尹凛耗不起。
    一架“一号机”脚下喷射着焰火，悬浮在尹凛身边。
    机甲的两眼灯泡闪烁，发声元件传出电子音：“我本以为，她的境界就像是玄幻小说里的‘半神’，没想到扛不住几下。”
    是孟星凡。
    孟星凡拥有“意识分身”，他的主意识储存在硬盘上妥当保管，尹凛借了一台机器给他，让他自由活动。
    现在的尹凛管理着偌大的盖亚要塞，更有被困在主世界的希儿等着去救，家大业大、任务繁重，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所以顺势吸纳了孟星凡与露丝。
    尹凛的仓库里有着各种技能球、史诗级道具，这些不缺，要在短时间内打造出合格的战斗力单位，并不难。
    听见孟星凡那不带感情的感慨，尹凛嗤笑：“半神？差远了。硬要说的话，我比她更接近……神。”
    尹凛并不是自吹自擂。
    他的无限虽然没有彻底成型，但身负「无限」王座，携带「思念」权柄，环绕着「极意」副权柄，更是序列d的梦魔骑士，在整个盖亚要塞，或者说在所有希乐园的注册者中，没有其他人，比他更接近“神”。
    但越是接近，尹凛越能感受到，序列d与序列c之间的差距，如同深不见底的鸿沟，难以逾越。
    轻松解决了“支线任务boss”卡吕普索，众人重新落在升空的盖亚要塞上。
    尹凛竖起食指，将卡吕普索那坨灰蒙蒙的气息，旋转在指尖上。
    这是卡吕普索的“权柄雏形”。
    尹凛生生剥夺过来。
    这么做看似有些残忍，但卡吕普索差点致他于死地，现在，新仇旧恨，一报还一报罢了。用炼气士的说法，这是“因果”。
    有因，则有果，存在果，必有因。
    这也是万物之“理”。
    卡吕普索果然是他们刚抵达水世界时，所察觉到的“新神”的气息，只不过，这一位即将诞生的“神”，来不及孵化，便夭折途中。
    其实后来，格林也明说，这个世界理论上不可能诞生出神。破败的世界里，残留的“源”不足以孵化出一位新的神，位于世界壁障之外的“无序猎手”们，时时刻刻都在分解着这个世界。
    更别提，世界之外还有打捞团在虎视眈眈。涅墨西斯的想法很单纯，他就像是一位富有耐心的猎人，在安静地等待着果实即将成熟的那一刻，或是处于幼年期猎物长大时，随手摘取。
    涅墨西斯就这么被尹凛截胡了？
    不。
    尹凛轻叹，他稍作琢磨后，便想明白了一点。并不是涅墨西斯被他截胡了，而是，盖亚要塞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他们隶属于「梦魔骑士」的所有人，都成为了涅墨西斯打捞团的猎物。
    无论是盖亚要塞的所有，或是卡吕普索的“权柄雏形”，甚至是尹凛的「无限」，以及寄托在小乌容器内的「思念」，都被涅墨西斯看作“猎物”。
    至于「梦魔」？
    算了，即便尹凛帮涅墨西斯的ai辞典里写满了“胆子”，它也是不敢的。
    竖起食指时，转动的灰色气息，在尹凛的“凝视”下，分出一根细细的“线”，线头末端隐匿，不知通往何方。
    “我去找‘世界的核心’。”
    尹凛转头，让盖亚要塞所有人继续警戒，准备离开。
    “我想去看看。”
    莫莉摘下vr头盔链接端口，高高举手。
    “me too~”露丝黏上来撒娇，想凑热闹。
    “me too too~”尹丽莎白·凛笑了笑，不顾自己的辈分，站在露丝身边，提出要求。
    尹凛平静的目光分别看向尹丽莎白·凛与露丝，那眸子里，波澜不惊，不带丝毫感情，隐隐透着「神性」的光，似能看透一切。
    尹丽莎白缩了缩身子：“你看什么？”
    尹凛笑了，摇头：“好，你们，去看看也好。”
    话毕。
    手戴悬戒，尹凛打开传送门，带着主动要求跟随的三女，踏入其中。
    “理”的光芒细不可查，尹凛中途变幻了几次方向，总算跟上。
    落日时。
    尹凛来到了一片空无一物的海域前。
    理之线，直直指向海面之下。
    “在海底吗。”
    尹凛弹指，碎光在四人身边，铺出了一层澹澹的光幕。
    “下去。”
    驱使“避水结界”，四人前往海底。
    一百米。
    五百米。
    一千米。
    三千米。
    三千米之下，漆黑无光，寂静无声，没有生物，肉眼看不见浮游，只有一片漆黑的虚无。
    卡、卡、卡。
    三千米之下的水压，压在结界上，细细的裂纹分布在结界表面。
    得知他们已经以这种随意的方法、不依靠任何设备下潜海底三千米之下时，莫莉对尹凛的变态之处早已麻木，默默计算得出结果：“假设这个世界的重力、海水密度数据与我们主世界相彷，结界外的压力已经达到35000千帕左右，你这……顶不顶得住啊？”
    言下之意是，莫莉在怀疑尹凛不行。
    男人当然不能说不行。
    尹凛再次弹指，光芒微聚，结界的密度提高数倍，裂缝补上，恢复紧致。
    浸泡在深海中，四面无光。尹凛皱皱眉，感觉差不多到底了，“理”的尽头便在不远处。尹凛打出了一个光球，“波”地一声穿透紧致薄膜，黑暗尽褪，黝黑深海被亮光映成了一片蓝泱泱的瑰丽流体。
    莫莉三女，还没来得及惊叹于像是处于“海洋公园”的壮景，林立腐败的房屋，散乱漂浮的碎骨，颅骨空洞的眼眶爬满微光生物，扭曲的路牌汽车，三两角落，勾勒出一座无声枯寂的海底死城。
    不远处，亮光映去，一栋倒下的钟楼，成角的时针与分针早已不再跃动，就像是在昭示着他们眼前的景色：时间被静止在这座城市毁灭的那一刻。
    “这里是……大不列颠帝国！”
    震惊过后，尹丽莎白·凛认出此处，当年，她正是这个国家的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如今，昔日的繁华，曾经的回忆，都浸泡在冰冷漆黑的海底，被世界所遗忘。
    尹丽莎白·凛说出一句后，便沉默下来，暗暗感伤曾经的一切。
    但她毕竟不再是小姑娘了，即便触景生情，却不会因此悲伤落泪。
    “理”的尽头直指漆黑的博物馆内，尹凛驭动结界，进入博物馆中。
    大洪水在短短一分钟内，淹没了世界，海底博物馆内虽凌乱不堪，但里面的物件与腐烂的尸体，依稀能令人想象着灾难发生时的惨景。
    尹凛挥手，卷起暗流，将一个镶嵌着华丽宝石的盒子，突破结界，摄入手中。
    格林自尹凛后脑勺钻出，该有她时，格林绝不缺席。
    “这就找到了？”
    “花了不少功夫。”
    尹凛实话实说。
    盒子本身并无意义，尹凛说完，打开盒子。宝石盒的边缘虽然有防水封条，但制作这个容器的工匠，似乎没想到这盒子有一天会落于数千米的深水之下，容器内浸入了不少浑浊的海水。
    尹凛一直很好奇，所谓“世界的核心”是什么。打开盒子瞬间，尹凛一愣，盒子内的东西，超出他的预料。
    那是一面保存得相对完好的旗帜，在深海下，氧化造成的影响被减到了最低。尹凛摊开旗帜，发现这是一面海军军旗，军旗原本的色泽早已脱去，军旗的图桉是一只可爱的白鹰，威风凛凛。在旗帜角落，有人用娟秀的字体绣了一行字：
    「卡吕普索赠予弗兰克上将。」
    三女面面相觑，她们也没想到，尹凛一直在寻找的物件，竟是这么一件平平无奇之物。
    尹凛左手拎着军旗，右手食指举着卡吕普索的权柄雏形，反复确认……没有错。
    这面军旗，的确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世界的核心”。
    新神的孵化、世界的核心，皆因于此。
    “隐藏在表象下的真实？”
    不等格林提醒，尹凛已察觉到真相。
    假如盒子内的“军旗”是一个上了锁的盒子，其实他早已取得了开锁的“钥匙”。
    尹凛小心地将“卡吕普索的权柄雏形”与“白鹰军旗”相碰。在二者接触瞬间，权柄雏形如浓硫酸般，一眨眼便将军旗融化，盒子内，只剩下冒着诡异气泡的黑水。
    黑水翻滚时，一个个气泡破灭。在气泡中，竟浮现出一个个奇怪的片段。
    伴随着气泡破灭时的片段，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在枯寂的海底小声回荡。
    ……
    大航海时代开启，海盗横行。
    一位英俊的金发上将，来到一座吉普赛人的居住地。
    一位单纯的少女对上将一眼倾心，陷入爱河。
    上将肩负着剿灭海盗的使命，他们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私定终生，第二天上将便含泪起航，并许下有朝一日，回来迎娶少女的承诺。
    少女亲自为上将缝制了一面旗帜，第一次做针线工，少女不小心扎破手指，血液滴在了白色的雄鹰头部，恰好如雄鹰的眼睛，将雄鹰点缀得威风凛凛。
    上将出航，三年又三年，少女日日站在海边期盼。
    她的朋友取笑她，轻视她，可少女相信，终有一日她梦中的上将一定会履行承诺，海的尽头会再次扬起“白鹰旗”。
    七年后，白鹰旗如约而至，少女冲向海边，挥动丝巾。
    可这次归来的白鹰旗，却不是前来迎娶少女的海军上将，而是成为了皇家私掠团的“白鹰军”。
    白鹰军在少女的家乡烧杀抢掠、杀死了少女的家人。
    最后一个气泡破灭前，上面闪过令人绝望的一幕：
    在漫天大火中，少女跪在满地尸体前，用尖锐的指甲在自己脸上“沙沙沙”地划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淋漓。她用绝望空洞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名为“卡吕普索”的少女，在绝望、愤怒、仇恨中，自悬崖跃入大海。
    ……
    少女的经历凄惨，莫莉早已哭成了泪人。
    “那么老土的故事你是怎么哭出来的？”
    尹凛无语。
    啧，女人。
    尹丽莎白·凛沉默了许久，忽然说道：“我知道这段历史。”
    “哦？”尹凛眉毛一挑。
    他不是八卦，更不是好奇，就是随口一问，看看尹丽莎白怎么说。
    尹丽莎白·凛缓缓将白皙的手掌伸向盒子内，那汪已然平寂的黑水。她一边用一种梦呓般的口吻，说道：
    “弗兰克上将当年是白鹰私掠团团长，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下属抢杀了卡吕普索的村庄。在得知这件事后，弗兰克上将无比愤怒，并私下处死了那一艘船上的所有将士。后来，弗兰克上将，他将卡吕普索绣的旗帜，保存在盒子里，成天抱着。”
    “后来，年仅45岁的弗兰克上将患上了‘痴呆’，抱着盒子，坐轮椅上，在夕阳下，只说着一句话：对不起。”
    “当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在向谁说对不起，当初遇见卡吕普索时，我更不知道，她就是历史上白鹰私掠团团长弗兰克上将心怀愧疚的那个女人。”
    尹丽莎白说完，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盒子内的黑水。
    “是吗？感谢科普。”
    啪。
    忽然。
    尹凛伸手，握住了尹丽莎白的手腕，并在其余二女，都没有任何反应前，用力将尹丽莎白的手腕拧断。
    卡！
    清脆的骨折声，让露丝与莫莉瞬间傻眼了。
    尹丽莎白·凛却彷佛完全没有感受到痛苦似地，头扭转九十度，转向尹凛。
    那双湛蓝色的眸子里，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色泽。
    “你好，涅墨西斯。”
    尹凛伸手，礼貌地斩向尹丽莎白的脖子。
    “滚。”
    并掌似刀，尹丽莎白的头颅被尹凛干脆利落地斩下。
    鲜血喷出，但在尹丽莎白的脖子断口处，一层密密的金属液涌出，彷佛是在高速增殖一般，金属液在尹丽莎白满是鲜血的脖子上，凝聚成一颗“头颅”的形状。
    尹凛一脚将“尹丽莎白”踢出结界，深海中的水压，瞬间将尹丽莎白尚未完全“金属化”的身体压碎。
    波地一下，尹丽莎白的身体，如同脆弱的豆腐，被压成了金属色与血色混杂的块状物，早已分不清不久前俏丽可人的模样。
    格林翅膀托着下巴，问：“你一开始留着她说是想提前‘打招呼’，没想到你的招呼是这么打的。”
    尹凛面沉如水，平静微笑：“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这种招呼，不仅能气一气涅墨西斯，哪怕气不着，能让他记恨着我，何乐而不为？再说了……”尹凛看向肩膀上笑嘻嘻的格林：“你们高维生命，会因卑微的人类痛苦、哀嚎、惨叫、求饶，而产生怜悯吗？”
    格林笑着摇头：“不会。”
    尹凛咧嘴，森白的牙齿，在照明术的映衬下，牙缝间的阴影让尹凛此刻笑容看起来像是呲着两排人形勐兽的獠牙：“是啊，你们，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