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落点,陆瑾心脏止不住一阵狂跳,失声道:“什么,值守通宵?”
楚百全微微颔首道:“当然,除了馆主,学馆每个人都不能例外。”
陆瑾微微发怔,心里面却是一片激动,谁能想到,正在他为如何潜入翰林院书阁发愁的时候,竟偏偏有着值守通宵这样的好事,那岂不是今夜自己便可以潜入翰林院中追查真相?真是老天襄助啊!
楚百全见陆瑾止不住的惊讶愣怔,以为他是不愿值守,忍不住冷嘲热讽地教训道:“博士,值守之夜独守其中的确甚为无聊,而且异榻孤裘也是难以入眠,例如我等助教,都是有家室之人,谁人不愿早早归家弄子贻孙聚已天伦?然而此乃朝廷规制,任何人都不能违背,还请博士你遵守规定,不要违犯,免得被馆主知道责罚。”
“三位助教!”陆瑾突然唤得一声,正色言道:“在下觉得规矩是规矩,然我们棋院也可以依照具体情况有所变通。”
楚百全闻言一怔,似乎找到了发飙的机会,怒容满面地开口道:“博士之意,莫非是想要逃避值守让我等助教独立承担?身为上官岂能如此欺压下属?当真是岂有此理!”
一席话铿锵落地,震得厅内嗡嗡作响,张全和邹式也是神情不忿,纷纷出言声讨陆瑾这般无耻的想法。
“你们误会在下的意思了。”面对指责,陆瑾竟是泛起了一丝笑容,言道:“正因为三位乃有家室之人,所以在下才觉得应当变通一下值守规定,某初来长安孤独一人,值守与否都是寒夜孤裘,我们棋院要不这样,在下每隔一日值守一次,而三位则继续轮班值守,不知意下如何?”
闻言,楚百全只觉挥向陆瑾的那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空荡荡没有半分坐落,原来陆瑾竟是这般好心好意,宁可自己多值守,也要让部属多回家休息,一时间,他不禁生出了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的感觉,老脸火辣辣一片。
张全和邹式也是一阵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陆瑾如此体贴下属,要知道学馆内很多博士在自己值守之期,都是让助教代替,官大一级压死人,助教们也是敢怒不敢言,楚百全倚老卖老,以前也没少干过这样的事情,然而没想到这位陆博士却品行高洁,与楚百全有着霄壤之别,不禁令他们大感意外。
一时之间,三人心思各异,陆瑾善意体贴的举动,在楚百全三人看似牢不可破、一并对付陆瑾的同盟中,悄然劈开了一丝缝隙。
楚百全百味杂陈地犹豫了一下,拱手冷冷道:“既然博士有此等心思,那我们也就却之不恭了。”
陆瑾微笑颔首,心里面却是另有盘算,毕竟能够多一天值守,便可早早寻得阿爷的下落,何乐而不为?
※※※
是夜,黑沉沉的苍穹星月皆无,唯有拂过夜风呼啸不止。
亥时一刻,陆瑾猛然弹起,从榻上轻轻掠下,快行数步来到案前,也未点灯,拿起了早就摆放在上面的黑色夜行服,干脆利落地着装穿衣,紧紧系上腰带,再用一快黑布蒙上的颜面,周身一通扫视,微微点头。
这件夜行服是他早早准备而成,其实说到底,为他今日进宫起先所穿的那套外袍里衬,正反面皆可穿着,极其隐蔽难以被人发觉其中的不妥。
他行至门边驻步探听片时,确定了无人息之后,轻轻地推门而出,抱着廊柱手脚并用地翻上屋檐,又轻飘飘地掠上围墙,翻墙而下。
黑夜风高杀人夜,古今皆然,黑夜正是夜行者们最好的掩护屏障。
今日放衙之后,陆瑾故作悠闲漫步地在内文学馆和翰林院之间转悠了数圈,大概这里并非内廷重要守护之地,前来巡弋的羽林军不是太多,每条道路巡逻间隔大概在三分之一柱香之间,然而陆瑾知道这些巡弋明哨并不可怕,最为麻烦的是躲在其中的暗哨。
暗哨士卒隐藏于许多不起眼之处,悄然无息默默观察,倘若冒冒失失地闯入其警戒范围,说不定立即就会被其发觉。
好在今夜时间尚算充裕,陆瑾暗伏在内文学馆的小楼屋檐上耐心等待,一动不动恍若一块屋瓦。
大概亥时三刻,外面的宫道上也不知巡逻走过多少班明哨,藏在暗出的暗哨终于换班了。
“东南方树上有一人,东北方三十丈开外的灌木丛中有一人,正面假山上也有一人……”
陆瑾默默计算着暗哨的位置,犹如灵敏的山猫般飞速而下,只要确定了暗哨所在,他便可以小心翼翼地进入其视线夹角,从而顺利通过。
沿着一道三尺高的凭栏匍匐前进半响,陆瑾倏然飞起掠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他双腿一蹬树干斜飞而出,乘着假山上那甲士转身的一霎那,没入一片树林中。
这片树林种植的全为高大榆树,榆树之间颇有相隔距离,并非密密麻麻地种成一片,陆瑾不敢走宫道潜入,无奈只得多兜了一个圈子,向着翰林院迂回挺进。
为防止树林内也藏有暗哨,陆瑾如起先那般等待换哨之时查明其方位,这一等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换哨甲士的脚步声方才在树林中响起,陆瑾惊讶地发现,光是这片林中,竟藏得有七八人,比宫道旁的暗哨还要多出许多。
陆瑾默默思忖,顿时明白了缘由,毕竟宫道上巡弋甲士众多,倘若真有刺客潜入,一般情况下必定不会冒失地走宫道正路,而是会如现在自己般从树林中穿过,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于藏身黑夜中的人来讲,树林中比开阔的道路更具有安全感,想必羽林军也是把握到这种心思,树林守备才这般严密。
现在退出去走宫道却是有些迟了,陆瑾牙关一咬,决定还是冒险从树林中穿过,好在跟随裴道子习武多年,这等隐蔽潜藏的能耐还是有的,而且陆瑾性格既有谨慎小心,也有大胆勇猛,审时度势心思慎密,相信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足足又是一个时辰,陆瑾才顺利穿过榆树林,眼前便是翰林院西面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