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颜沉吟半响,字斟句酌地开口道:“殿下如今困局,实乃天后太过咄咄逼人之故,既然母子之间已势同水火,殿下就无须犹豫迟疑。”
李贤身子猛然前倾,眼眸中光彩阵阵:“你的意思,是否是与母后对着干?”
崔若颜点头言道:“殿下不妨想想看,明崇俨区区一个宠臣,有何等能力能够在天皇天后面前乱嚼舌根?如此行径,说不定还是天后暗中允诺安排,借机在天皇面前打击殿下你的威信,让天皇生出易储之心。”
崔若颜此话如同拨云见雾,李贤关心则乱,以前何曾想到这一点,登时神色大变,面色也是隐隐发青。
“如此,那本太子该如何是好?”李贤嗓音浑厚,隐隐有着一股森然之气。
崔若颜轻轻一叹,言道:“以若颜之见,殿下你的权势在武后面前,弱小得无异于三尺幼儿,倘若殿下你能够夺得监国之权,在周围凝聚一批效忠太子,反对武后干政的忠直臣子,说不定能有与武后一搏的机会。”
李贤深有同感地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过,也多次对父皇提及,然而父皇却没有下定决心,似乎……父皇非常顾忌母后,生怕我们两母子争权夺利,再起龌蹉。”
崔若颜微微冷笑道:“圣人此举,如同掩耳盗铃,权势面前只有胜负,何有母子?希冀冰炭同器而存,实乃天方夜谈,最后只会弄得两败俱伤。”
崔若颜此话过于犀利,直指高宗的不是,李贤虽然没有点头认可,然而在心中却觉得崔若颜说得的确不错。
父皇实在是太软弱了,倘若真的想要立自己为储君,那就放手权力让自己独当一面,监国履行储君之权,就这么不死不活的拖着耗着,一面让自己稍安勿躁,一面又将权柄交给母后,自然矛盾重重问题多多。
李贤深知这一切改变起来非常困难,一时半刻也是解决不了问题,好在他今日并非为了此点而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正色开头道:“若颜,我有件事情需要你相助,不知你是否愿意?”
崔若颜深知她与李贤大部分利益都已经捆绑在了一起,可谓一家人不说二家话,点头言道:“殿下但说无妨。”
李贤猛然攥紧了双手,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决然和肃杀:“我要你替我取来明崇俨的人头,你是否能够办到?”
崔若颜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半响方才长吁一声,言道:“殿下,刺杀明崇俨于事无补,而且治标不治本,还会加深你与天后之间的矛盾,望你三思而后行。”
李贤大手一摆,断然开口道:“此事本太子主意已决,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若不除去此獠,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你,只说行不行!”
崔若颜暗自一叹,堂堂太子竟与一个宠臣这般斤斤计较,争个你死我活,完全置大计于不顾,实在太过感情用事了。
然而,她明白李贤主意已定,容不得再行劝说,斟酌一番,慨然点头道:“好,月余之内,殿下你必定能够听到,明崇俨横死街头的消息。”
李贤心知崔若颜说的出,做得到,不禁振奋点头,思忖半响又有些迟疑,提醒道:“听闻明崇俨擅长那些神仙之术,你可得当心一点,行事务必小心。”
崔若颜笑道:“殿下放心,区区一个江湖术士,我们七宗堂还不会放在眼里,你只管等待好消息便是。”
李贤满意地点点头,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送走李贤之后,崔若颜返回凉亭久久沉思,半响却是一声沉重叹息。
走出凉亭,她对着侍立在一旁的艳丽侍女轻声下令道:“去,将海棠给我叫来,我有要事要交给她办理。”
“诺。”艳丽侍女立即恭敬应命。
片刻之后,君海棠步履匆匆而入,行至亭前盈盈一礼:“不知娘子传唤海棠,所为何事?”
崔若颜轻轻叹息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海棠,奴要借你的长剑取人性命,具体情况进来再说吧。”
君海棠微微颔首,步入了凉亭之内,片刻之后,喁喁低声在亭内缓缓而起,久久没有停息。
※※※
洛阳宫是由皇城和内廷两个部分组成。
所谓皇城,是指进入宫城正门——则天门后,位于第一条横街上的宫殿群落。
这里不仅有皇宫正殿乾元殿,更是三省六部九寺十六卫官署所在,可谓大唐中枢地带。
而内廷之中,也可分为内宫寝殿区和内宫官署所在区域,两者间以九曲池相隔而望,洛阳宫内的翰林院,便是落座在九曲池北畔。
此刻,翰林院西院的一间书房内,上官婉儿正召集陆瑾、郭元振、解琬三人,研究编撰《孝经》之事。
那日武后认定上官婉儿担任总撰官后,上官婉儿立即以翰林院之名义,将郭元振和解琬任命为翰林院校书郎,虽无品阶,然而对于高中进士,正处于守选期的郭解两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磨练,况且假如真的将《孝经》编撰妥当,令武后满意,以后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
至于陆瑾,却是有些麻烦。
盖因陆瑾乃是内文学馆之人,加之为从九品下的棋博士,本就是有着官身,让他前来担任翰林院没有品级的校书郎,自然不怎么合适。
上官婉儿思索了一番,在征求陆瑾的同意后,迁陆瑾为翰林院棋待诏,保留官身专注撰书,这样一来,倒也是一举双得。
翰林院刚从长安城迁来洛阳,所要做的事情的确是太多了,经过十余天的忙碌之后,才将带来书卷归类放置妥当,稍事安定之后,撰书之事自然提上了议事日程。
说起撰书,不仅是陆瑾、郭元振、解琬,就连上官婉儿都是大姑娘上花轿,破天荒地的头一遭,从何开始,从何着手,的确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今日,上官婉儿将陆瑾等人召来一番计议,首先面对的,便是以何种题材作为《孝经》的内容。
比起陆瑾和解琬的沉思不语,郭元振当先出言开口道:“侍诏,在下觉得我们编撰的这本《孝经》,侧重点应该还是以古书《孝经》为蓝本,对其修撰编录,取其精华,摈弃糟糠,如此一来,撰书难度要小上许多,花费的时间也不会太久,正可符合天后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