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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月光皎洁,几丈之内一目了然。这个时辰,按理除了打更的没别人走动了,可一错眼,看见两个人牵着一只狗从胡同里出来,月影下闪个身,又不见了。
    从灯市口大街一直往前,拐个弯就是同福夹道。这个夹道以前因住过一位将军得名,后来将军家败落了,这一片变成了老百姓的住家儿。皇城里人口多,有个小四合院,家境算不错的了,像那些没钱的啊,或者是地位比较低的,住大杂院儿,定宜跟着师父他们就住这样的地方。
    大院的门吱扭一声推开,那二人一狗偏身从门缝里挤进来,闷头往西屋去了。
    大半夜的,定宜他们这屋都还没睡。这几天打会【集资筹款】,要上庙里酬神,庙里放焰口啊,不能白手去,得带钱财衣物布施。这儿住的有一半是衙门里办差的,天天和杀人放火打交道,特别信这个,就由乌大爷起头,大伙儿凑个份子,过两天上妙峰山走会。
    人都聚在一块儿掏钱,夏至是个猴儿顶灯,他帮不上什么忙,就凑人头了。心静不下来,热得直摇扇子,晃个脑袋左顾右盼,隔窗往外一看,立刻给勾了魂,悄没声猫腰出去了。定宜坐在师父边上帮着点钱,夏至的小动作她就瞥了眼,也没太在意。隔了一会儿他又进来了,挨在她边上扯袖子,压着嗓门说:“有好玩儿的,瞧瞧去?”
    “什么好玩的呀,正忙着呢!”钱得用红绸一份一份包好,写上名字搁在那儿,不能弄混了,弄混了佛爷闹不清,功德算在谁头上啊?
    夏至遮遮掩掩说:“不看你可后悔,知道什么叫‘摘帽’吗?我带你瞧去。”
    定宜有点儿为难,想去又撂不下手,看看师父脸色,师父倒宽宏,耷拉着眼皮说:“去吧,别闯祸啊。”师兄弟俩赶紧嗳了声,从墙根那儿蹭了出去。
    摘帽是什么呀,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把帽子从脑袋上拿下来,是逮獾人的行话。老百姓要挣钱,什么辙都能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有一样不能利用起来。逮獾是门行当,不过光凭人不行,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的,得找狗做帮手。好狗不嫌多呀,白天到处物色,瞧准了别人家养的,晚上就偷去。偷回来了不是立马干活,事先得调理。怕跑动的时候耳朵兜风发声儿,得剪掉耷拉的上半截,让它竖起来。还有尾巴,尾巴摇起来一根鞭,必须把不直的那截剁了,品相好了才是合格的獾狗,这个剪耳朵剁尾巴的过程就叫“摘帽”。
    两个人蘸了唾沫,在窗户纸上抠个洞往里看,屋里油灯暗,只见一个人抓着狗嘴,一个人拿刀就割,割完了用烧红的铁疙瘩炮烙伤口,那狗吃痛,又叫不出来,直抽大气。
    定宜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哎哟,那多疼啊,这两个人太缺德了。”
    夏至说:“又不是天天干这个,养好了能使好几年呢!穷人没办法,得找饭辙啊,不像旗下宗室,宗人府那儿有月例银子领,躺着都饿不着。”
    定宜挠了挠头皮,“真有那么多獾可逮啊??”
    “那是,西瓜地、坟圈子里,到处都有獾窝。这月令公的找母的,整夜在外头瞎跑,摘了帽的狗比一般狗狠,红着两眼上去就咬,一夜能逮四五个。”夏至拉她到歪脖树底下合计,“咱们算笔账,皮毛和肉都有人收,獾油能治烫伤,不说卖给药铺,就是在天桥底下摆摊儿也不愁出不了手。你瞧都是钱呐,一只獾少说能换三钱,走上一夜,比咱们扛刀挣得多。”一头说一头拿肩顶她,“咱们这么一根筋不成,都老大不小了,家底子弱,将来讨媳妇儿得花钱,这钱天上掉不下来,得靠自己挣。逮獾多省事啊,不要本钱,一条狗、两柄钢叉、两个背篓就成了。咱们也试试吧,逮不着当外头玩儿了一夜,逮着了呢,那就是意外之财,多好的事儿啊。”
    定宜白他一眼,“德性,就惦记讨媳妇儿!”
    夏至嘁了声,“你不是姑娘,你要是个姑娘嫁我,我就不愁了。”
    “得得,别瞎说了。”她胡乱回了两下手,转念想想,自己也确实缺钱。要上长白山得有盘缠,奶妈子那男人还动不动进城来找她,张嘴说揭不开锅啦,要钱。不给?不给把你身世抖漏出来!你是温禄的儿子,你爹犯了死罪,你还装良民在衙门当差?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嘛,所以得给他封口钱,免得他砸了她的饭碗,好歹刽子手也是门正经营生。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这是个机会,只不过犯愁,上哪儿寻摸狗呢?
    “不偷,去鸟市上转转,不是有卖狗的摊儿吗,咱们买一只得了。”
    夏至反剪过手,蒲扇在脊梁上拍得啪啪有声,“那儿卖的都是供贵人赏玩的狗,京巴、松狮、藏獒……你买?把你卖了都不值那个数。逮兔子逮獾用不着名犬,就那种土狗二板凳,喂块肉它满世界撒欢,易养活、好糊弄。”
    “非偷吗?”她还是很犹豫,“那不太好。”
    “大伙儿都偷就不算偷了,再说能偷着是你的本事。”夏至开解她,“看门狗连自己都看丢了,主家也不稀罕了,这得多笨呐,是不是?问人要个崽子重新再养,几个月就能接班儿了。”
    定宜说不过他,市井里待久了,为挣俩钱吃饭,谁不动点儿小心思呢!偷就偷吧,反正就这么一回,下回她可再也不干了。
    第二天衙门里放了值回来,先洗衣裳,都涮好晾得了,夏至那儿饭也做好了,师徒三个坐下吃饭,师兄弟俩连菜都不吃了,使劲往嘴里扒拉米。乌长庚看着纳罕,“这是怎么了?慢点儿吃,别噎着。来喝口汤……”
    这不是着急出去找狗嘛,喝什么汤啊。
    “师父什么时候走会呐?”定宜稳住了声气儿问,“上妙峰山得去四天,这么热的气候,住哪儿呀?吃呢?吃怎么打发?”
    乌长庚夹菜,看见一根肉丝儿,往她碗里拨一拨,慢吞吞道:“我告了几天假,今儿就走。外头车都预备好了,关城门前出去,夜里赶路凉快。后半夜找个地方搭席棚,哪儿住不是住啊。吃呢,道上有舍粥的,有舍馒头的,你要消暑,还有绿豆汤候着你呢!”说完了拿筷头指点他们俩,“我不在,都给我踏踏实实的,不许惹祸。夏至你是师哥,带好小树伺候好差事,出了岔子唯你是问,知道吗?”
    这位师父当得不容易,两个徒弟都是十来岁到他身边,擎小儿带大的,他等于是半个妈。别看五大三粗的糙汉子,细致起来也了得。不光细致还护犊子,谁敢惹他徒弟,他能和你玩儿命。定宜和夏至有时候嫌他絮叨,可心里也装着他,千叮咛万嘱咐,“您别操心我们,自个儿在外悠着点儿。大日头底下不能跑,今年特别的热,回头走趟会,撂下了,那可不成。”
    “死不了。”他搁下筷子,听见外头有人招呼,从墙上摘了草帽戴上,肩上挎好了那个泥黄的褡裢,这就出门去了。
    两个徒弟送到门外,一看好家伙,大板车首尾相接,前面栓了四头走骡,车上坐满男女老少,看见乌长庚都给他让座儿。他是会头,坐最前面以便发号施令。都安顿好,赶车的鞭子一扬,“嘚儿”一声,车就出了同福夹道。
    紧箍咒卸了,师兄弟俩那叫一个高兴。赶紧的回去收拾,碗也不洗了,都搁在桶里浸着。拿上一绞绳子,再揣上一块下了蒙汗药的肉,趁着天没黑,走街串巷物色好狗,等入夜就下手。
    大英和以前不一样,历朝历代都有宵禁的,大英没有。内外城门落了闩,只要不出城,内廓随意溜达。
    京里庙会多,像现在的天儿,大太阳底下不敢摆摊儿,都瞅准了晚上出门挣嚼谷。天桥那片啊,还有日坛那块都不闲着,一到傍晚,什么人都出来了,狼一群狗一伙的。有开场子摔跤的、有卖花生米豆汁儿的、还有卖香卖鸟儿的……只有你想不着,没有买不到。
    定宜跟着夏至在外晃悠,这个胡同窜到那个胡同,狗叫倒是听见了,好几家都拴着,也不好打主意。走着走着乏了,先头满心的热乎气也散完了,懒散说:“师哥,咱们找个茶棚歇歇脚吧。要碗茶,再听段大鼓书,听完家去得了。”
    夏至不信邪,“肉搁到明天该臭了,今晚非喂出去不可。”
    这股子拧劲儿!没辙啊,跟着走吧,这儿瞅瞅那儿看看,从日坛那片过,街面上颠勺呢,铁锅扣得当当乱响。耐着性子往芳草地,刚拐过弯来,看见一家炒肝店外的门墩儿旁蹲了条狗,那狗精瘦,四条腿又细又长。天儿热嘛,吭哧吭哧喘气,张个嘴吐个舌头,一头流着哈喇子,一头死死盯人看,真没见过这么满脸凶相的狗。
    定宜有点怕,“这什么玩意儿啊,哮天犬的本家儿?”
    夏至却异常兴奋,“嘿,运势不错,遇见上等货了!这是滑条【山东细犬】啊,逮兔子的行家。脖子上没拴狗链,说不定是谁家走丢的,便宜爷了!”话一说完,不等合计就把肉丢了出去,找个地方猫好,只等狗躺下了。
    ☆、第 8 章
    玩儿狗的都知道,京里养滑条的都不是一般人家。像京巴那类,是太太小姐抱在腿上的富贵狗,滑条可不是。这狗野,爱折腾,遇见个猫都能给你咬死。旗下大爷们,肩上架个鹰,跨上马出去打猎什么的,前边就跑着这种狗,所以不能瞎胡来,要闯祸的。
    定宜觉得这事儿太悬了,没来得及阻止他,还是得劝他几句,“肉丢了就丢了,大不了让它睡一觉,要是真扛走,被人拿住了可不得了!这不是土狗,你看见有几家养滑条了?回头主家儿一查,查到咱们头上,别给师父惹麻烦。”
    夏至一心全在逮獾上,到嘴的肥肉怎么能叫它跑了呢,也不拿她的话当回事,“怕什么,到了这步,你不偷,人家撞见了,人家扛走了,那咱们多亏啊!你就是这样,瞻前顾后难成大事……哟哟哟,倒下了,钱大的药真好使!”他摩拳擦掌,扭过头来看她,“怕吗?要怕在这儿接应着,我去。”
    爷们儿血性足,贼大胆嘛,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定宜怯懦,到底没敢挪窝,愕着两眼看他潜过去了,店堂里吵吵嚷嚷没人注意他,他躲在门墩儿那边伸手够那狗,揪住了皮毛就给拽了过来。
    滑条个儿长,他两手各拎两足,胳膊一绕,把狗扛在了后脖子上。悄悄的来、悄悄的走,脚下拌得快,就跟台上丑角儿似的,矮着身子往前窜,从她身边过去还招呼呢,“看什么呐,还不走?”
    定宜赶紧跟上去,闷着头一通小跑,进了同福夹道听见灯市口大街上响起了梆子声,咚咚的,已经二更天了。
    夏至早和西屋那两兄弟搭上线了,给人家打了两壶酒,请人家帮着料理这狗。姓钱的一看牙酸,“哪儿来的呀?”
    夏至灌了两口茶说是,“在芳草地那片儿逮的,没人看管,就那么散养着。我还怕它瞧不上猪肉呢,没想到这位也不挑拣,嗅了半天还是上钩了。”
    钱老大有点为难,“这狗……不好料理,怕不是哪个宅门里出来的吧!宅门倒罢了,万一是官户,几个脑袋够砍的呀?”
    夏至咂了咂嘴,“总不见得再放了吧,我好不容易弄来的。”
    定宜在旁边劝,“别为条狗惹上官司,放了得了。”
    “那不行,我不能白操这份心。”夏至给钱二递刀,“这会儿后悔也晚了,出了事儿我扛着,成不成?”
    钱二很犹豫,嘴里嘟嘟囔囔说:“狗是条好狗,一般土狗一晚上至多叼五六只獾,要是它出马,得翻番儿。”
    这么一算太挣钱了,那决心下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定宜想让他们别摘帽啦,好好的狗干嘛那么糟践啊,可是没人听她的,手起刀落,她背过身没敢看,垂头丧气回自己屋去了。
    后来怎么处置的她就不知道了,狗肯定得藏起来,藏到哪儿也不知道,怕师父回来怪罪,给安置到别的地方去了。其实夏至这回有点儿亏,请回来的是位狗大爷,没有荤腥情愿饿着。没办法,只好牛肉/棒子面的伺候。等耳朵尾巴养好了,人家有心思替你办事儿,慢慢就回本儿了。
    衙门里也有淡旺季,天气适宜,犯案子的多,天太热,走两步且回不过气儿来呢,打家劫舍,没那份心。所以相较春秋来说,冬夏还好一些,大人不升堂,衙役们坐在廊子底下喝茶闲聊,东家长西家短的,一天就过去了。
    夏天对定宜来说尤其难熬,不能学男人光膀子,衣裳穿得严实,胸口还得勒布条,到晚上解开,满胸心背的痱子。长痱子多难受啊,大伙儿都知道。痒啊,隔着布还抓挠不着,实在很受罪。一整个夏天她是药铺的常客,买连翘败毒,跟吃糖豆似的,一天一颗这么嚼。还要用马齿苋煎水擦洗,这么的症状能减轻点,痱子焦了头就好了。
    这天下值早,搭人车上同仁堂买药,往回走的时候经过柏树胡同,遇见树荫底下有人卖杏子,筛子面儿上铺张大荷叶,一个个黄澄澄的搁着,单看就令人口舌生津。小姑娘嘛,其实还是爱吃的,只不过平时装男人,端着,但偶尔也有卸枷的时候。师父在,买了先孝敬师父,他老人家看一眼,回手说“吃吧吃吧,你们吃吧”,师父不生受,徒弟捧着吃像什么话呢,久而久之自己识趣儿,干脆不买了。这回他上妙峰山,明天才回来,买回去和夏至一块儿吃,夏至虽是个真爷们儿,也爱这些小零嘴儿。
    问了价,撅着屁股挑啊,人家不让,“我这价是包圆儿的价,不带挑的。”
    不挑就不挑吧,定宜说那成,您看着给吧。人家就往她兜里装。说不挑拣也不是,他还从里边选,到最后一看,不是虫蛀的就烂的,这就有点坑人了,定宜皱着眉头说:“您怎么净给我坏的呀,我花钱不是为了买虫,您这么做买卖太不地道了。”
    人家眼睛一翻,“要全挑好的,坏的我卖给谁呀?”
    “怎么说话呢?”她气坏了,把口袋里的烂杏子都倒了出来,“得了,您自个儿留着吧,我也不要了。”
    人家一把抓住了她,“那不成,涮爷们儿玩儿呢?我这儿一个个给你挑,挑完了你不要了?”
    “您给我挑的都是坏的,一个好的没有。”她指指他的手,“您撒开,天子脚下你想强买强卖?”
    这就吵啊,伏天儿里,大家都躁,嗓门一个赛一个的高。周围住家儿都出来围观了,打圆场说“算啦算啦,多大点事儿呀”。那个卖杏子的挺横,不听人劝,打量定宜个头小,成心的欺负她,非要她掏钱,“老子以前是屠户,宰牛宰羊玩儿似的,你这儿跟我逗咳嗽,老子废了你。”
    这么一说边上人就起哄,“那正好,人家是学宰人的,顺天府乌大头的高徒。你俩过过招儿,看看是屠户厉害呀,还是刽子手厉害。”
    说刽子手不一定震唬得了人家,可乌长庚的名号人家怵,提起乌大头,四九城里没几个不知道的,年轻的时候也混,三教九流哪哪儿都沾得上边儿。人家一听这个得服软,手也挪开了,不至于打招呼赔笑脸,起码闹是闹不下去了。
    定宜扫了扫胳膊,觉得挺倒霉,杏子没吃上还惹一身骚。再要理论两句,人家早挑起担子跑了,没处生气,回家洗洗,等着夏至给做晚饭吧!
    太阳西下了,照不进院子的时候人都活过来了,有准备出摊儿的,有生火炒菜的,运柴禾搬煤球,大杂院里的生活气息随着炊烟飘进定宜的屋里来。
    定宜在这里住了五六年,已经忘了当初宅门儿里是怎么过的了,只有午夜梦回,记忆深处还残存着一点当初富庶时的片段。父亲为官,不怎么着家,她对他的印象不太深刻,只记得母亲很白净,穿一身葱绿织金的短袄,底下裙子镶两寸宽的膝澜,上边绣银丝喜鹊登枝。冬天拢个珐琅的小手炉,站在垂花门外指派下人搬花盆……她看看镜子里,自己随了母亲的肉皮儿,晒不黑,衙门里的人就给她取了个诨号叫小白脸儿。帐子上别着一根针,多少回了,摘过来顶顶耳朵眼儿,都长满了。叹着气又给别回去,可惜了小时候遭的罪,两粒油菜籽儿夹着耳垂对搓,这得搓多久才能走针啊,现在白瞎了。
    正找梳子打算梳头呢,门给拍得砰砰响,“小树啊,快出来,出大事儿了!”
    她吓一跳,开门一看是西屋的钱家兄弟,指着外头说:“你师哥夏至,被七王爷的人逮起来啦,这会儿压着往王府去了,赶紧想辙捞人吧!”
    定宜脑子一下就乱了,“七王爷的人?为什么呀?”
    “为什么?还不是为那条狗!我就说了这种狗不能碰,他偏不信,这下子闯祸了……咱们可是有言在先的,出了事儿他扛,别牵五跘六找咱们来。”赵大连连说晦气,“这狗是七王爷的心头肉,平时不爱拴着,拴它它拿脑袋撞墙,那天是跟着五贝勒出门玩儿的,结果就遇上了你们俩……”
    定宜急坏了,这会儿懊恼也晚了。再看钱家兄弟的态度,实在是非常不上道,因回了回手低喝:“行了,什么你们俩他们俩的,你没喝夏至的酒?没得他孝敬的大烟籽儿?他既然说他扛,就绝不会把你们供出来,可你们能心安理得看着他死?都走动起来,外头托人想想办法,我师父不在,我也没有头绪……”
    赵家兄弟打算站干岸,“我们小老百姓,又不和官家打交道,我们可托谁去呀!”
    她一听就拱火,“别介,花子还有两门穷亲戚呢,不想辙我可告你们!狗耳朵是你们割的,狗尾巴是你们砍的,你们往哪儿逃?”
    嘿,这是要拖人下水啊!钱二臊眉耷眼想了半天,“我表姑奶奶家是三等扑户1,要不找他们疏通疏通?先说好了,管不管用咱们不敢打保票,毕竟得罪的是位王爷。咱们呢,能帮到哪儿是哪儿,万一救不出来你可不能怨咱们。”
    “那得看你们出多少力。”定宜回身带上门,边走边道,“我得出去想辙,你们也别闲着,别等明天啦,等不了。夏至不定在里头受什么罪呢,万一扛不住把你们供出去,到时候哭可来不及了。”
    她这么连哄带吓唬,赵家兄弟俩麻溜出胡同往东去了。她站在街口醒神,心里慌得直打突。上回她差点被七王爷弄死,这回夏至又犯在他手里,七王爷一嘀咕,乌长庚收这两个徒弟就是为了和他打擂台的,到最后非得连累师父不可。
    现在怎么办呢,这档子破事找府尹,谁搭理你!找找下头师爷吧,请人家帮帮忙。候门王府森严,想进去磕头也得有门道。
    ☆、第 9 章
    往鼓楼那儿跑,脚下匆匆,跑得一身汗。白师爷住在沙井胡同,拐进去一个二进的四合院就是他们家。定宜上去敲门,敲了半天听见里头有咳嗽吐痰的声音,一会儿人来开门了,白师爷抬头一看,哟了一声,“小树呀,来我们家串门子?”
    白师爷是有功名的人,官派却不重,好说话,也仗义。她进门就哭了,“师爷您救救我师哥。”
    这长那短都说了一遍,白师爷直皱眉头,“怎么干这事儿呢,衙门里供职的,上外头偷人狗,偷来偷去偷的还七王爷家的,叫我说你们什么好?这事儿不能让大人知道,知道了你们这碗饭就甭吃了。”一头说一头捻胡子,“我倒是和贤王府里的人有点儿交情,可下人终是下人,七王爷的脾气你也见识过,动不动他就要杀人,你们祸害他的狗,他不剁了你们煨汤?这辙不好想,我得细琢磨……”他往里让了让,“来来,进来说话。”
    师爷的太太也挺客气的,看见她就招呼,“小树来啦?”叫小丫头切瓜招待她。
    她心里滚油煎似的,站起来呵了呵腰,“谢谢您了,我这会儿哪儿吃得下呀,我师哥叫人拿住了。”
    白太太摇着团扇说:“夏至这孩子素来不稳当,闹出今天的祸事也不在意料之外。现在想辙,怕是难了,七王爷的爱犬,剪了耳朵剁了尾巴,不是玩儿狗,成獾狗了,人家能愿意吗?”
    师爷也点头,“是这话,七王爷不好打发,你要去求他,赔钱,你没银子,他让你顶替他的狗,你干不干?咱们外头再活动,最后还得到他手里,绕不开的。没他的钧旨,谁敢随便放人?”沉吟片刻问,“你上回脱险是十二王爷保的你,是不是?这么说来也有渊源,要不你再去求求他?醇亲王是个善性人儿,只要他肯帮忙,事情就妥了一大半了。”
    定宜忆起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实在没想过有再打交道的机会。也不知道怎么,心里怕得厉害,搓着手说:“上次就多亏了人家,这回再去求,怎么像讹上人家了似的?”
    “你不想救你师哥的命啦?七王爷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晚了就得准备棺材收尸。这会儿别顾什么脸了,脸值几个钱呐,先把人弄出来要紧。”
    “那门包儿1呢?给多少为宜?”定宜哭丧着脸说,“没门包儿,连门都不让人进,王府不都这样吗?”
    白师爷说:“那不要紧的,十二王爷治家严,太监都受过训斥,谁敢拿门包儿,谁就卷铺盖滚蛋。趁着天还不晚,你赶紧去,上那儿找个叫关兆京的,他是王府管事,你和他提我,他不会难为你。你托他给你传话,先想法子见着王爷。我这儿上贤王府外转转,看看能不能打探到消息。要是夏至命大,至多受点皮肉苦,也无碍的。”
    定宜忙道好,“给您添麻烦了,等我师哥出来了,我让他好好谢您。”
    白师爷摇头说:“那都是后话,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既然找我来,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两人出门奔一个方向,七王府在德胜门内大街,醇亲王府在后海北沿,相距不算太远。到了地安门那片分道儿,定宜一个人沿什刹海往北,边走心里边打鼓,也不知道贸然登门能不能见着醇亲王。万一人家歇得早,等她到那儿已经睡下了,那她怎么办?夏至这一夜又怎么办?横竖祸到临头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就是偷狗的话说不出口,让一个王爷给贼当说客,别没等她说明白就给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