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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听了爹爹的话,本来还要抓着萧铎胡子的手儿立刻放了下来,萧蓁乖乖坐好了。
    正当萧铎坐在厅里听萧蓁叽叽喳喳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厅里进来一位着青衣直袍的瘦高青年,长发挽在头顶只用素净的白玉簪子瓒着头发,也是大眼睛长睫毛,面皮白净,看着和萧铎有几分相像,这是萧家大儿子萧伯庸。
    “大哥。”萧蓁见来人,乖乖叫大哥,撇了父亲的膝头溜下去就抱伯庸的大腿。萧伯庸弯腰抱起小自己足足二十岁的妹妹坐了下来,瞅着抱萧蓁的姿势是熟练至极,看来萧家父子对于家里这小女儿真真是疼宠的厉害。
    萧伯庸是萧家长子,今年二十有四,颇得乃父之风,博览众长,近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只是稍有些文人的傲气,略略不那么通世道,好在他暂且不用看别人脸色,虽说不懂变通但顶着萧府嫡长子的头衔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现今在大理寺担任寺丞,虽只是正六品,但在这个年龄已经是相当出色,除了有那么些个古板这也是相当争气的少年好儿郎。
    近两天萧家最大的事儿也就是三皇子的事儿了,萧伯庸虽说对于这个皇子表弟没多少感情,但是也知道三皇子死了对萧家颇有些不便利,只是到底是年纪轻些,在朝为官也没有多少时间,对于三皇子死了和萧家兴盛或存亡的干系有多大是不清楚的。
    这时候伯庸就偷偷去瞧父亲的脸色,见父亲跟往常一样,于是也就不提三皇子的事情,只是抱着萧蓁逗乐。
    萧家二子萧正则只比萧伯庸小半岁,生的孔武有力,不似萧家一派清秀漂亮文气,正则肩宽腿长,骨节粗大,生就是个憨实粗犷的小子,如今也在卫尉寺某了个差事,不大不小的管着三四十个人。三子灵均,今年也是十五六的小子了,长得在男孩子里面是少有的好看,可是不若两个哥哥成器,灵均像是这个严肃大家庭里的异类,天生贪玩,成天溜得不见人影。萧铎有心管管这三儿子,可是他是有正经事情要做的人,哪里能经常去管教孩子,于是这么着下去,萧灵均便越发的没了管束,萧铎已经有两三天没见小儿子了,不过这也是常事儿。
    萧铎看萧伯庸只逗着萧蓁说话,对于宫里的事情一句也不提,于是先前暂且放下的心事重又起来了。这些年他成天操劳着,可是疏忽了对儿子们的管教,眼下三皇子没了伯庸竟是连这其中的厉害都不晓得,还若往常一样只是当个闲散的寺臣,竟是对嫡长子要担负家里兴盛的事情这般糊涂模糊着。往常他只重视子孙间要兄友弟恭,子孝父慈,别人看来他离慈差了些距离,可是萧铎自己却觉得自己这父亲当得很是尽职,撇过这些不提,萧铎看多了兄弟间为了爵位家业互相陷害分家的事情,于是每次在训话的时候都会重重的讲这些大道理,导致现在三兄弟是不为爵位不为家业起争执,可是过于不那么费心机争斗的结果是这三个儿子都有些不上进,似乎认为萧家会永远这般风光下去的没心没肺。于是偌大的家业偌大的家庭如今看来竟是没了合适的继承人一样,萧铎的脸重又沉下来了。
    当下自是坐不住,看萧伯庸都已经有一个三岁的儿子还这样不懂世事,再想起自己当年这个年岁已经在朝堂占有一席说话之地,萧铎就有些害气,本就是郁积了一肚子的惊惧闷气,如今看大儿子这样不成器,于是这气憋得胸口发疼,脸都有些青紫起来。
    “爹爹,你怎么了。”坐在大哥腿上的萧蓁眼尖的看着父亲抚着胸口大喘气,睁着大眼睛问了一句,萧伯庸见父亲脸色那样难看,茫然的见父亲摇了摇头也就低下头重又看着妹妹,他素来是畏敬父亲的,一方面畏惧一方面尊敬,平日里也是招父亲责骂最多的一个,如今见萧铎脸色难看本着少开口少挨骂的心理就低了头。伯庸文弱,这样缩着肩膀的样子倒显出几分懦弱不争气,萧铎登时有种天要亡了萧家的愤慨。
    “蓁儿,找奶娘去,伯庸你随我去书房。”萧铎前半句的语气还是缓和的,等后半句就是带着怒其不争的斥责喝了伯庸一句。
    萧蓁只有四岁多却也是会看脸色的,看父亲对大哥这样斥责于是乖乖溜下大哥大腿让侯在门口的奶娘牵着手儿离开了。
    书房里萧铎略略和萧伯庸提起三皇子没了萧贵妃在宫里的处境和萧家现如今这样的处境,见萧伯庸低头温温吞吞不说话的样子,登时心头火气,也不提往后萧家要怎样,只劈头盖脸骂了好半天。
    待伯庸灰头土脸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已近傍晚,日头都要斜到墙头上去了,这时候连在屋檐下蹲着的萧蓁也不搭理,只缩着肩膀进了东边自家的院子。
    萧铎随后出来的时候就见粉雕玉琢的小女儿蹲在回廊的那头看着长子的背影,发红的斜阳打在萧蓁侧脸上,从萧铎的角度看过去竟然像极了宫里的萧贵妃。萧铎心头猛地一跳,想起宫里的那位,再看自己的女儿,随即摇了摇头。不说当今圣上的年龄,就说那宫里是个什么地方,自己女儿是万万不可进去的。
    可是萧蓁的模样,兴许能成为第二个萧贵妃也说不定,这个念头萧铎只稍稍在心里打了个转就不提,想着从现在起萧家远亲旁支的一定得拘着,万不可在这样的时间里生事。
    萧铎是个好官,萧家正房的三个儿子也是好小子,可是萧家前有萧父,紧接着又出了萧贵妃,萧家再怎么本分,别人强给的抬举也让萧府的影响一天天大了起来,即便没有任何过错,朝廷自有眼热萧府处处被人抬举的样子,如今萧府已死,萧贵妃怕是也熬不出头了,有心人哪里还能按捺得住,萧铎是个谨慎的,正因为谨慎,他才能思虑到这些。
    如此忧心忡忡的过了好几天,待七八天后,宫里着人传来消息,萧贵妃病倒了。
    萧铎大惊,匆忙收拾进宫见萧贵妃,后宫嫔妃一进宫门,毕生也鲜有机会再回娘家,除非得皇恩开例回娘家一次,家人去探望那也多是女眷数月探望一次,如今萧铎短短时间就进后宫两次,如此看来萧贵妃还得圣上体恤。
    这次进宫见萧贵妃,昔日雍容华贵的贵妃已然清减苍白了许多,连皮肤也不复光滑,萧铎原本还指着萧贵妃重得圣上恩宠这样萧家一门还能有个靠头,今日一见萧贵妃,心头更是一沉。
    照例是安慰叮嘱几句就出了后宫,却不想将将从长春宫出来转角看见不远处的问月台栏杆上站着一个小孩儿,晃晃摇摇堪堪要掉下去的模样,周围站着几个太监奴才们围着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太监掐打逗乐。
    若是往常,萧铎萧大人是不会管这样的闲事的,只是今日心情着实不很好,加上看那小孩儿身量不高,约莫和家里的小女儿差不多年龄,离得稍有些远,萧铎看的不很清楚,然看那情形分明是奴才们自己取乐子看着小孩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也不理会。
    这宫里最是腌臜污秽的地儿,宫里太监宫女极多,这太监仿似断了根就连性子也断了一样,软骨头最是看人下筷唯利是图的一群,这小孩兴许是后宫哪个不得宠妃嫔家里带来,暂且让太监照看,作死的奴才们竟是这样照看的。
    萧铎一时起了性子,不理带路的宫女,径直朝问月台走去,近了才看清那栏杆上站着的是五皇子,脚下的步子稍稍停顿了一下。萧铎转身想走,可恰巧在这样的时刻,那三五个太监中有一人没瞧见萧大人进来,伸胳膊竟是一把将五皇子推下了栏杆。
    瞬间萧铎简直是跳将起来,嘴里喝着“大胆奴才竟然残害皇子”的话连忙紧了几步跑到栏杆这头,看见五皇子跌落在一丛月季花里,面朝下四肢团动,萧铎惊得险险要喝出来。
    那些太监们哪里不认识萧铎,如今看他们这般行径叫萧铎看了去,一个个都魂飞魄散,只晓得趴在地上喊饶命叩头,压根不晓得去看看被推下去的皇子怎样。
    还是先前给萧铎领路的长春宫宫女机灵了些,赶在萧铎前头扶起了五皇子,见团坐起来的小孩只脸上被划出几道血印子,万幸四肢脑袋没有大事儿。
    萧铎亲自确认了五皇子没出什么大事儿,然后缓过气大怒,但到底这是后宫,他不便插手,只让给他领路的宫女把这事儿禀明了各宫,让各宫管事的好好清整各宫腌臜事儿。
    说罢萧铎就走了,不愿意和五皇子过多接触。
    萧铎走后自然是看不见被月季刺花了脸蛋的小孩满不在乎的摸了摸脸上的血线子,然后一脸阴鸷的瞅清了出手推他的那太监,转身喝了先前跪坐着被欺负的小太监喝一声”小太监走了!“然后待那小太监连滚带爬跟上来的时候朝长春宫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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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情交代
    先头就说当今圣上本该是有七子三女的,可惜了儿的,这接二连三的龙脉受损,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竟然是一个接一个去了,这简直是了不得的事,甚至民间有传言说怕是这天家犯上了什么东西。咳,这话自是不敢传到最上面那位的耳朵里,可是眼瞅着皇帝都已经这个年岁了,太子未立,皇子又只剩下四位,最小的那个将将足月,这眼下能排上号有那么个意思味儿被立为太子的,可不就是四五六皇子么。
    只不知道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秀女没少选,可近些年就只有前儿一个月生了七皇子的沈嫔肚里见了动静儿,因了生七皇子,这沈嫔立马晋升妃位,除了这个,怕是有个五六年宫里宗人府的玉牒没请出来过。
    这到底是皇帝不想再有龙子还是宫里那些个主子娘娘们撺掇着让龙子掉了,亦或是真如民间所说的宫里犯了什么说道,萧铎寻思来寻思去拿不准皇帝是什么意思,想着没了亲外甥,萧家怕也是要找寻一个新主子扶持上位了。只这想法在心里寻思,万不可放在名面儿上,当今圣上还健在,这头萧家再结党营私,怕是嫌那阎罗王索命慢了些。路上萧铎萧大人就在寻思,然这人选在心里几掂量,最后终只是暗暗注意着,至于选中了谁扶持,萧大人不长的胡子一翘,总归不是五皇子的。
    缘何萧大人这样的虑思周全的老朝廷压根就不考虑五皇子,无非就是这五皇子是真真的不得宠。前朝也是有不得宠的皇子的,可是不若这五皇子不得宠的这么厉害。皇帝是顶顶不喜这五皇子的,彻彻底底的无视,这些年宫里的老人儿新人儿,主子奴才们,朝堂外的大人们哪个不知道这五皇子的尴尬地位,顶着个皇子皇孙真龙血脉的身份,过的却当真不是龙子的生活,萧大人不知道这五皇子在宫里到底是怎么过活的,单就看今日连些小太监们都能将个皇子推下栏杆就知道他瞧不见的时候这皇子的日子过得有多不顺心。
    想到这里,萧大人就有些可怜五皇子了,可是随即一想起自己今日见着那五皇子,简直就有些坐不住了,萧大人甚至有些后悔今天出了长春宫多走了那几步闲路,早知道能碰上五皇子,那今天无论如何也是不要进宫的,转念一想罢了,五皇子也是个可怜的。
    五皇子唤作缉熙,这名讳还是宗人府拟的,听说拟好之后惠帝看看都没看,还是太后从几个备选的里面挑出了这个名。皇子取名都有个由头,缉熙就出自《文王之什·文王》:“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这句话里,这两个字意味着光明,恰好五皇子出生之时是整个宫里宫外见血最多的时候,太后念想着皇子出生阴霾快快散去,于是五皇子幸得了这么个名。
    四皇子是皇后所出,唤唯桢,是个吉祥的好名字,比缉熙年长两岁,算是得宠的皇子之一。可就算不得宠,皇后的位置在那里摆着,四皇子自然是正统的皇主子,没有哪个奴才敢去欺负四皇子。余下的便是李贤妃所出的六皇子鹰扬,小缉熙半年,再就是刚满月的七皇子思齐,末了就是三位公主了,这便是皇家所有的血脉。
    若说这五皇子不得宠,那着实是该该的,谁叫他有个意图谋反的外公。若说这事儿,还真是惠帝登基以来最大的事儿。人人皆知我朝太祖皇帝是武力谋权夺了天下,自得了这天下后,太祖生怕再有个兵权大握的夺了他的天下,于是满朝皆是重文轻武,可是周边幽幽蛮夷荒国虎视眈眈我中原丰茂粮草,于是这大将军还不得不设,但是兵权分散的厉害。等到惠帝的时候这依旧是重文轻武,甚至比之太祖当年更甚,武官们常年受到不公正待遇这就罢了,可是时不时的要上阵杀敌,没了班师回朝还得不到皇帝的一个好颜色,于是皆都不满愤慨。五皇子缉熙外公当年是真真的文官,官拜开府仪同三司,这算是顶顶牛气的大官了,跟现在的萧铎萧大人差不离,可是缉熙亲舅舅去西南安抚边疆一去不回,本等着皇帝下旨厚葬,却不想新帝那时登基两年,朝臣权利分割和人心安抚是大大的不能个儿,竟是提都没提这事。缉熙外公家男子就一个,这回死的不明不白皇帝都牙缝没抬一下,终是寒了缉熙外公的心。
    文官素来长了一张好舌头和好笔杆子,禁不得开府仪同三司的不满,一个个私底下稍稍挤挤眼睛,武官被撺掇起来了,加之惠帝新登基之时也是文文弱弱事事询问太后,这么个窝窝囊囊的主子有什么用。一群有脑子的没脑子的一商量,拉下现在的这个再弄个皇帝上去,横竖先帝皇子又不是这一个。
    当时缉熙母妃才是个贵人,进宫没多久肚皮争气有了动静儿,本等着母凭子贵晋升,结果等来了父亲要扛旗众武官们重围皇宫的消息。当时五皇子堪堪就要面世,那贵人听闻这个消息险险就要早产。
    可是大旗没能扛起来这事儿不知怎的就被惠帝知道了,没等那些个有所反应,新帝下旨以意图谋反罪株连九族的九族全灭,该打杀的一个都没放过,一时间皇帝疑心病一起,有罪没罪的一一打杀,人心惶惶,风声鹤唳,满朝官员草木皆兵,京里午门成天血流成河,过了多少年那地皮还是血红色的,皆因当年那没有成功的逆谋之事。
    自此事之后,天下皆知惠帝不似外表之文弱,竟是有太祖马上得天下的影子,萧铎后怕良久,好险那个时候他是和五皇子外公不对付,从此行为举止越发谨慎,不定皇帝从哪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当年京里每天就有人头落地,皇帝本下旨连同贵人一起仗毙,皇子也不要了,这皇子身上流了意图谋反的脏血,是留不得的。得亏当时太后拼死阻拦这才让五皇子留下来,五皇子落地了,其母妃也不知是难产还是怎的,顺带着就咽气了,从此五皇子就没了娘亲。
    宫里未生子的嫔妃们多的是,按照旧例皇子没了母亲是要指给哪一宫的,可是皇帝没想着这事儿,宫里的嫔妃更是不愿意要,谁愿意要个一生下来就惹皇帝震怒的皇子给自己添秽气,于是一来二去,五皇子是真的没了父皇没了母妃。只太后吩咐了奶娘让好生照看着五皇子这才让缉熙活了下来,指了个离垂拱殿远远的倦勤殿让奶娘奴婢们养着。这倦勤殿里住着的多是先皇的妃子,近些年空闲了,于是偌大的宫殿只有刚出生的五皇子是主子,其他的全是奴才们。
    横竖这是龙子不是么,奶娘是小心照看着,可是架不住宫里的奴才们胆大妄为,见这五皇子这般不得宠,又是个口不能言的小奶娃,起初还小心遵从着主子奴才的界限,等过了些时日见除了太后想起来着人抱五皇子过去看看这里竟是没个主子关心一下,一个个儿别说是好生伺候着了,有那在掌势太监那里受了气回来的小太监们,在这宫里胆大妄为的很,杵在倦勤殿正殿里指着门外大骂,口里污言秽语当着小主子的面儿不三不四,当真是不成规矩的很,一时间这个最讲究规矩的地方是一点规矩也无。
    等缉熙长几年之后,那些奴才们更是连皇子的份例都要贪些,好在还有太后念着,奴才们忌惮着,于是缉熙的吃穿倒是够的,只是时不时的要被奴才们唾骂,动辄就是“小畜生”的唾骂。这缉熙倒也奇怪,好像天生缺少表情一样,被这样骂了也是面无表情,只一双丹凤眼眯成一条线,毒蛇一样的盯着那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