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了这桌一眼,陆不弃有些恍惚,逃入大洪山的那一刻,如何能想到有一天,他会如此快地有了一份产业,并将父母接到身边,还有这么多人聚在身边。虽说入目都是老弱妇孺,可是陆不弃却相信,这三不居的日子会越发的红火起来。
在众人都热切的目光中,陆不弃抬起了酒杯,轻捏鼻尖:“奇妙的命运,让大家聚在三不居,不为其他,就为这一刻,干杯。”
在这一刻,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没有主仆,有的只是对命运的敬畏和感激之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激……
陆康夫妇,她们感激命运在夺走她们第一个子女后,却又赐予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给她们,让她们能重拾希望,重归故土,重新拥有了尽孝尽义和尽责的机会。
龙不离和不悔相视间,她们也在感激,可能两人的感激略有不同,但相通的是,都在感激命运的奇妙,让她们和陆不弃能意外相识、相知,并形成了这种亲如手足般的关系,体会了一种她们以前的日子都无法体会的温暖和快乐。
卜问寒的目光落在三个孩子和大黑狗身上,她也在感激,感激命运在残酷过后,也会给善人一些补偿般的恩典。而三个孩子和大黑狗的目光,却也落在卜问寒那难得有笑容的脸上,它们……心头也必然是浓烈的感激。
念雁轻抚承志的脑袋,这一刻依然如在梦中,可她又知道这是现实,让她一刻不敢放松,害怕失去的现实。如果能让这种现实一直持续下去,即便命运在前半辈子如何折磨她,她依然感激。
陆不弃也在感激,感激命运,让他重活一次,这一次,他似乎找到了做人真正的价值!
第二十一章 残破之美
或许是陆洪山陆老爷子的寿辰将至,洪山郡的玄兽之危,也被这种喜庆给冲淡了几分。
翌日,洪山郡各处街道繁华似锦,车马如龙,内城各处旅馆都客满为患,洪山郡内外,再远的宾客,在这一日,也都基本上赶到了这里。
鹰枭陆洪山的寿辰,就算是小寿辰,对于龙渊州来说却无疑也算是一件大事就连龙渊候,每年都会安排亲近之人前来祝寿,何况是如今这等大寿。
这种氛围并没有感染到陆不弃,不过他现在心情很愉悦,第一次用浇铸的方式制造东西,却是非常成功,看着眼前这堪称完美的面具,他脸上洋溢着堪比晨曦的笑容。
念雁和承志在旁也满是喜悦,这种喜悦不仅仅是见证参与了一件美好事物的诞生,还因为能想象陆康戴上这面具的气派。
陆不弃和念雁母子很早就赶了过来,将模具敲开,获得了这半张面具,再经过陆不弃和念雁两人的精细处理后,整张面具终于成功了。
这是一块看上去有种残破感的面具,靠近额头和鼻梁处,有棱角分明的裂刺,仿佛是从一张完整的面具上扯裂下来的,却又浑然天成。
只能遮住右眼,右额和右脸的面具上雕刻着半只白虎,栩栩如生,虎啸山林之势,残破却依然充满了力量感,有种让人心悸的狂野之美。
陆不弃用的是后环扣式,这样即便是半张面具,却能稳稳地贴在脸上,而且后环有念雁用心缝制的皮料包裹,不会让脑袋咯得生疼。
“哇……这面具好奇特……”美好的事物总是吸引人眼球的,何况是这将残破之美体现得淋漓尽致的面具,立即吸引了从旁路过的人。
“开个价,卖给我!”声音清脆,带着一股飒爽的英朗,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原本制造出来的东西有人识货,是件好事,可这是给父亲的礼物,又怎么可能是他人说要买就卖的?而且,顾客虽是上帝,却也不是父母,这种语气无疑很是让人反感。
陆不弃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看了来者一眼,却是冷然道:“不卖!”
来者是一个身型稍微显得瘦小,五官秀气,明眸皓齿,腰系宝剑,身着银色锦衣的年轻公子哥:“嘿……店家,哪有你这种开门做生意的?”
“主人说不卖就不卖,这面具可是非卖品!”承志也是略带敌意地看着来人,他不喜欢这种长得玉面粉脸的男子,在他看来。男子汉就当是主人陆不弃这种,虎背猿腰,顶天立地,俯仰都充满阳刚之气。
感受到承志的眼神,公子哥不由气结,跟在他身后,那原本倚在门口上下打量着烘炉和风箱等事物的中年男子突然开口道:“什么非卖品,以前那么多非卖品,我们公子要买,最后还不都卖了,只不过是价钱问题而已。”
那公子哥也是骤然撇嘴:“就是,你既然是开店,哪有不卖东西的道理?店家,对于顾客,你都是这样连正眼都不看的么?”
“事有分工,我不负责接待,想要定制什么武器铠甲,请找掌柜念雁!”陆不弃轻瞄了这公子哥一眼,却是朝承志喝道:“发什么傻,火!”
承志挠了下光溜的头,傻笑了下,呼啦啦地拉起风箱,火苗腾起,炉膛里的玄铁闪着黑红交织的颜色。
公子哥很是恼火,他那显得十分秀气的眉毛倒竖,咬牙切齿地似乎想寻找什么刻薄或者粗俗的词语来挤兑一下陆不弃,可是终归没有说出来。
“这位尊客,您可能是外地来的吧?”好在念雁是个拥有玲珑心的女子,脸带柔和的笑容。
总算有台阶下,公子哥显然也是颇为有风度的人,倒是缓下了几分怒气:“是又如何?难道你们这的铺子都只做本地人的生意,这事陆大哥他们怎么没跟我说起过?”
“尊客会错意了,只是,洪山郡的人,都应该知道我们华夏精工的规矩。因为主人技艺超群,万金难求其一,因此想要定制武器铠甲,却需要提前预定。”
“这样么?”那公子哥跟随从对视一眼:“也就是说这面具是有主之物了,既然如此,那我定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如何?”
念雁以询问的目光看向陆不弃,毕竟她可知道这个面具的意义,并不敢随便应承。果不其然,陆不弃冷然道:“说了是非卖品,再说本人只承接武器、铠甲和暗器的打造。”
念雁闻言,却是遗憾地笑了笑:“尊客也听到了……”
这一次,公子哥却是没有再理会念雁,而是看向陆不弃:“可我就想要这面具,你就别来这一套了,不管你要这面具干嘛,你大不了再打一个就是啊,说个价吧!”
“无价!”陆不弃从火中取出玄铁,在公子哥身后那男子精芒闪闪的注视下,偌大的巨锤砸下,金石嗡鸣声中,火花四溅。
“一万刀。”公子哥嘴角撇了撇,在他看来,这么一件小物品,一万刀都算是价超物值。
可是公子哥马上发现他的这种想法似乎很愚昧,不说念雁的表情古怪的变了下,就单单那承志一眼鄙夷的回眸,就让他有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要是被司空玄他们知道我被一个小奴隶鄙视了,恐怕会笑翻天!”公子哥牙痒痒的笑着,然后气恼地说道:“十万刀!”
但是,让这公子哥更郁闷的是,陆不弃依然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专心致志地猛力捶打眼前的那坨玄铁。
玄铁迅速变着形状,还别说,内行看门道,陆不弃这简单的几个动作,他那精湛的技艺和强大的力量都彰显无疑。
“五十万刀!”那公子哥这次赌气感反而要没有那么强,而他的叫价无疑也吸引了不少路过的行人。
可是陆不弃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耳聋了一般,只是咣当咣当地捶打着眼下的玄铁。
“五十万刀你还不卖?那面具就算是秘银打造的,也用不了这么贵吧?”公子哥十足有些烦躁。
“这位公子,你外地来的吧?”一个行人善意地问道。
公子哥的眉头紧蹙:“难道我脸上写着‘外地人’三个字么?”
“公子说笑了,哪有人会在脸上写字的。”那个行人倒也颇为友善:“我也不知道你要买什么。只不过如果是本地人,恐怕多少也有听过,华夏精工少年大师出品的武器装备,上百万的也不算什么,所以如果你认为五十万刀就一定能买走东西,那你可就想错了。”
另外有人附和道:“就是,听说我堂兄在这定了一把长刀,光定金就一万刀,而且他都是准备了七十万钱。”
“怎么这么贵?我听说力行大师打造的长刀也才二三十万钱啊。”另外一个对华夏精工不太了解的行人反问。
那人应道:“力行大师是挺厉害,可你没听说过,画戟一亮相,力行退三丈么?这华夏精工陆不弃打造的武器,就算是力行大师看来,也只有满口称赞的份。”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中,公子哥和他的随从对视了一眼,他们这个时候才明白,陆不弃确实是一个在锻造方面有极高天赋,并且有不低造诣之人。
“看来,如果我再往上加钱也没用,不过我确实很喜欢那面具。”公子哥冷静了下来,却是依然不想放弃那秘银面具:“店家,正好我的随从也算是个铁器大师,不如我们就在这铁器锻造上来个赌斗如何?”
赌斗?这可是个很吸引人的活动,纷杂的围观群众都安静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颜面
“咣当……”正好玄铁的温度已经降下,陆不弃将之重新抛回了烘炉,缓缓回首,紧紧地盯着公子哥:“我没兴趣!”
那公子哥咬了咬牙,却是突然取出一坨带着金色条纹的赤红色的矿石,咣当扔于地上:“看……这是什么!”
作为一个铁匠,对于矿石金属的兴趣,无疑跟嫖客对于美色相仿。陆不弃哪怕很不爽这个人踪盯着他给父亲准备的面具,却也还是看了一眼。他发现,这是一种他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金属,静静在那都能感觉到一股暴虐的力量,而且还不是合金,因为这种力量感相当纯净。
“小……少爷,这可是老主人赐给你的熔岩核金,千金难求,是用来给你……”
“我知道!”那公子哥打断了那随从男子的话:“我就不信邪了,这家伙真的油盐不进。”
“熔岩核金……芥环……来历可不小……”陆不弃的目光从熔岩核金上面,重新落在了公子哥身上,却是淡然道:“我对这熔岩核金很有兴趣,不过我却没兴趣拿面具跟你赌斗。”
“那面具到底算什么,你如此珍视?”公子哥这回惊疑了,他不是笨蛋,怎么能看不出问题出在哪呢。
陆不弃摇了摇头:“这跟你无关,如果不是诚心想做生意的话,带着你的东西走吧。”
“这就逐客了?”公子哥突然目光一转:“该不会是看出我韦典叔是个锻造高手,怕砸了你的招牌吧?”
陆不弃目光落在这公子哥身后那如尊小山一样的壮汉身上,就如同弹琴的高手能通过音律的震荡听出有人偷听,作为一个铁匠大师也完全能通过旁观者的心律和呼吸来判断他是否是内行。
事实上,如果不是看出这公子哥和他身后之人都是对锻造有不浅造诣之人,他根本就不会跟他们那么多废话。
“司空韦典,与洪山铁器魁首陆力行也算是好友,适才听到一句话,倒是颇为技痒,请教!”司空韦典朝陆不弃拱手。
“既然只是‘算是’,那也就不是了?”陆不弃轻捏鼻尖:“鸣湖郡司空家,云泽国最古老的锻造世家,还真是失敬。在下陆不弃,只是一个刚入行的新人,不敢当‘请教’二字。”
在司空韦典有些尴尬之际,那公子哥却是抚掌笑道:“陆不弃是吧,我叫司空念。你不会听了我们司空家的大名,就不该接受我的赌斗了吧?”
“听了你们司空家的大名,不接受你的赌斗,似乎也没什么丢脸的!”陆不弃目光落在眼前这公子哥的颈项上,他突然笑了:“倒是你,就不怕砸了你们鸣湖司空家的金字招牌么?”
司空念微愣间,司空韦典在旁朗声笑道:“我不过是在司空家的铸剑师中添居末席而已,再说,这次赌斗也不过是友好切磋,不伤和气。”
“韦典大师倒是想好了后路,只不过为了面具,我还是那句话……没兴趣!”陆不弃轻摇了摇头:“念雁,给我送客……还有,让大家别挡着门,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原本以为有好戏看的人,不由都有些意兴阑珊,有的围观者忍不住咋呼了一句:“什么画戟一亮相,力行退三丈,依我看,这陆不弃恐怕是徒有其名,散了吧!”
“哥们,你这话我就听着不爽了,我可是见识过不弃大师打造的兵器的,确实比力行大师的还好,只不过他脾气也太好了,这外来人都欺负到他头上了,他怎么也不出手呢?”
“我看他就是没胆,怕砸招牌……”有人撇了撇嘴,鄙夷道:“要是这么没用,还挂牌干什么,搞得外地人上门了,连应战都不敢,真是丢我们洪山人的脸。”
“不准你们说我主人的坏话!”承志突然豁然站起,如同一条受伤的小狼一样朝众人吼道:“主人他是天底下最勇敢最厉害的人,要不是这面具对他特别重要,就是他们司空家的人全部在这,主人也能把他们打趴下!”
承志本就因为拉风箱而拉得满脸污浊的汗水,现在这么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实让人错愕之余却又颇为感慨。
“回来!”陆不弃声音虽然严厉,但是他的眼神却是柔和,心道这小兔崽子,倒是真心维护他。
承志气恼地瞪了众人一眼,这才垂着头扁着嘴坐了回去,狠狠地拉起风箱,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却正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与此同时,也没有管在低声交流的司空念和司空韦典两人,陆不弃却是走出了几步,环视了一眼还没有离去的众人,正容道:“如果真有人要践踏我洪山郡的颜面,作为洪山郡的铁匠,就算明知不是对手,也自会一战。”
顿了顿,陆不弃看向司空念:“可是这两位来自司空家的人,却只是为了一件器物要和我赌斗,这只关系我个人的颜面,我接不接受自有分寸,跟洪山郡无关,更跟有些无关紧要的人的颜面毫无关系,这个道理三岁小孩都能懂,还请几位口下留德。”
在那几个人表情羞愧之际,颇为推崇陆不弃的那个男子说道:“不弃大师,真金不怕天火炼,好汉不怕邪风吹。你莫跟这几个没有素质的人一般见识,他们也就是自己没本事,才会指望你来给大家长脸。”
陆不弃不置可否,却是看向司空念和司空韦典:“你们还不走,待如何?”
“就不走!”正和司空韦典耳语的司空念突然抛了个白眼过来:“我看你就是个胆小鬼,小气鬼,一个面具搞得跟宝一样……”
“当不当宝那也是我的事,如果你们不走,妨碍我的工作,我会让城卫军来管这事。”陆不弃双目微眯,表情却依然从容。
“真是服了你了!”司空念显然也是个非常执着的人:“这样,我把赌斗的条件改一下,如果你输了,你就免费给我打一个面具,跟那个不一样也可以,而且你要是赢了,我一样将那块熔岩核金给你,这总行了吧?”
陆不弃原本懒得理这死缠烂打的司空念,可在回首时却看到了承志那热切的目光,陆不弃突然心中一动:“那好吧!”
陆不弃这变峰回路转地应承下来,无疑让承志眼睛大亮,那些一直没有离开的围观者更是哄然叫好,而之前有鄙视过陆不弃没有胆识的人脸上的惭愧更重。
司空念也是大喜,朝司空韦典使了使颜色,很显然是说要司空韦典好好挫一挫陆不弃的锐气,让他乖乖给他打造面具。
“不过韦典大师也要动手的话,那就要开大烘炉了!”陆不弃看向从开张以来也就开启过一次的大烘炉:“可是承志的力气不够,司空念,想必作为司空家出来的人,总不会连风箱都不会拉吧?”
司空念看了眼那个大风箱,却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这是小问题!”
“很好!”陆不弃看了眼司空韦典:“怎么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