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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观察日志 第19节
    仿佛被灭火器从头喷到脚,道里安迅速冷却成一具结了霜的人体雕塑,他在玻璃墙面前站住了,带着点冷意的眼神在西尔维身上扫射。
    西尔维不安地掀动起扇形的大尾巴尖。
    道里安收敛起情绪,打开了观察水箱的连接通道:“你该回去休息了西尔维。”
    西尔维毫无反应,他突然扭头看向道里安身侧的那面金属墙壁,似乎那块墙壁正发生着什么古怪的变异。
    道里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西尔维?”
    西尔维这一次动了起来,他转身朝通道口游去,在完全沉入水中之前,他扭头看了道里安一眼,合上了保护眼球的白色瞬膜,很快,他像只巨蟒隐入沼泽一般,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道里安朝西尔维的水箱里送了一些小沙丁鱼作为奖励,接着快步来到了监控室,他需要把刚才西尔维的那段歌声截取下来,发送给专攻海洋动物叫声的姵森教授。
    人鱼研究小组成立以来,姵森一直负责这个部分,她会将人鱼的音频进行提取分析,猜测其中的含义和作用。
    音频的选取复制和提取过程非常简单,道里安操作得非常迅速,但在最后的确认阶段,在提取键旁并排列着另一个道里安无法忽视的选项——删除键。
    老实说,道里安很有几分想要按下删除键的冲动,但考虑到研究所的所有监控视频都会实时同步到云端,删除机器里的单个片段毫无意义,道里安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终所有人都会知道人鱼的秘密,哪怕没有道里安,也会有道里昂或者道来安揭开真相,人类在对未知的探索上总是前仆后继。
    想到人鱼可能会给人类历史进程带来的巨大推动,道里安对自己心里那点自私的独占欲发出一声哂笑。
    在将西尔维的歌声发送给了姵森后,道里安自己也来到了姵森的研究室,姵森看到他后像看到救星,热切地邀请道里安留下来喝杯热茶。
    “怎么了?”道里安僵硬地接过那杯红茶,他不理解姵森突如其来的热情,因为他们根本不熟,即便在加入人鱼研究小组之后,他们也只因为工作见过两三面。
    姵森长叹一口气,将自己那头凌乱的黑色长发别到耳后:“老天,你根本不知道我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道里安打量着姵森灰败的脸色,顺着她的话问:“所以,发生了什么?”
    姵森是研究所里少见的黄种人,她符合一切白种人对于黄种人的刻板印象,单眼皮,小眼睛,看不出年纪,总是对人笑眯眯的,给人一种看起来和善其实城府颇深的印象,虽然身材瘦小,但似乎会某种神奇的东方功夫,没人敢跟她硬碰硬。
    姵森向道里安打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她把刚才道里安发给她的那段音频外放了出来,问:“好听吗?”
    人鱼奇异的歌声在房间里回荡,道里安疑惑地看着姵森,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就那样。”
    “好的。”姵森于是点开了第二段音频,“那让我们听听这个。”
    在姵森按下播放键的那一刻,一段极其尖锐的叫声刺破了道里安的耳膜,那仿佛是人在遭受极刑时发出的痛苦呐喊,又像是野兽在临死前的无助哀嚎,在这段不知名的尖叫里,还夹杂着折磨人的高频噪音,让人在耳朵疼痛的同时头晕目眩。
    “够了!停下!”道里安捂着耳朵冲姵森大喊。
    下一秒尖叫声停止,寂静猛然袭来,道里安松了口气,他气愤地质问姵森:“你在干什么?”
    姵森朝他耸了耸肩:“这一个月来送到我这里的人鱼相关音频都是这种类型,现在再听听刚才你给我发来的那条音频,你能明白我的感受了吗?那简直是天籁之音。”
    脑袋里还残留着一点嗡鸣,道里安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那些研究员去医疗室治耳朵的传闻:“这究竟怎么回事?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研究?”
    “如果连你都不清楚,那我就更加不会知道内情,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姵森把自己的长头发拢在脑后,在接收到道里安的目光后,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相比较其他研究小组,你的实验体无疑是过得最好的那一个。”
    某种不祥的怪异感在鞭打道里安的心脏。
    像是在观看一场被打了马赛克的血腥直播,道里安坐在观众席的一端,他知道有什么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但于此刻的他而言,只是收获了几分隐约的毛骨悚然。
    道里安告别了姵森,心事重重地走了。
    第30章
    道里安在佩森的研究室获得了一些可怕的启示,他又陷入了一种混沌的不真实感。
    每一次,每一次道里安从各种途径接收到有关人鱼的负面消息时,他都会陷入这种情绪里,他茫然,焦虑,不知所措,他走在众人口中满是荆棘与鲜血的地狱之路上,却沿路收获了玫瑰与艳阳。
    这感觉可真是太奇怪了。
    不过道里安很快对自己的情绪进行了分析。
    目前他最大的不安来源在于对人鱼的研究体验与其他人鱼小组的巨大差异。人是具有社会性的动物,当个人的观念和行为与群体其他人不一致时,便会感到压力,可这并不能代表道里安是错的,他坚信自己对于人鱼的研究方向正确无比。
    那么导致结果差异的一定是其他因素。
    比如,人鱼实验体的性格,再比如,研究方式和手段……
    道里安坐在餐厅里,机械地咀嚼着人造营养物,眼神空洞地停留在餐厅的天花板上,在伸手摸索红茶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褐色的液体倾倒而出,惹来隔壁食客的一阵惊呼。
    “抱歉!我马上清理干净!”
    在道里安慌里慌张寻找纸巾的时候,他对面的大卫已经帮忙把桌上的水渍擦拭掉了。
    “嘿,放松一点兄弟,不要那么紧张。”
    隔壁的食客眼神古怪地扫了一眼道里安,端着自己的餐盘离开了。
    道里安盯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他为什么那样看我?”
    “你不知道吗?”大卫冲他惊讶挑眉,表情里带着点担忧的戏谑,“大家都在猜测你什么时候疯掉。”
    “什么?”
    “从你打算把人鱼放出水箱起,所有人都觉得你活不过两天,在你坚持了两个多月后,大家又开始猜测你什么时候疯掉,或者你其实已经疯了,搞不好哪天就会用叉子捅破自己的喉咙管。”
    大卫仔细打量着道里安的脸色,企图从他的微表情里找到他精神失常的前兆。
    “老天啊,这简直是胡言乱语,难道研究人鱼的都有精神问题吗?看看你我,我们还能更正常吗?”道里安冷笑着反驳。
    大卫不赞同地摇头:“我正常是因为我已经退出了人鱼研究小组,而你,道里安,你现在的状态可真的算不上……”
    “什么?等等,等一下。”道里安打断他,“你已经退出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大卫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他激动起来,“我上个月就告诉你这事了,但是你完全忘记了,不对,你当时根本就没注意我在说什么,你至少已经疯了一半!”
    “嘿老兄,你为什么总是想把这个词扣在我头上?我忙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发现泰坦乌贼之前的那段状态。我现在能吃能睡,没有任何不适,我既没有在会议室里说疯话,也没有在餐厅里挑衅路人,我不过只是打翻了一杯红茶,别再用那种该死的眼神看我了!”
    “因为我就是从那个鬼地方出来的!”大卫用气音吼出了这句话,他警惕地扫了一眼周围,确定没人在注意禁二传二改二转他们,“道里安,你是对的,我们都应该离那种生物远一点,所以我退出了,我不能死在我妈妈前面。”
    道里安同样压低了声音:“别跟我打哑谜大卫,如果你真担心我的安全问题,告诉我你们的研究室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理解,我的那条人鱼乖巧得像条观赏鱼。”
    “那是假象,是伪装!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大卫突然截住了话头,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糟糕的记忆,脸色苍白得像个幽灵,许久以后他才呼出一口气,“我不能说太多。但我猜你一定没注意到最近的人事调动,最开始接手活人鱼的研究教授,大部分都因为各种原因替换掉了,而他们的助手也都换了几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受到影响,或者其实你已经被影响了只是你没有察觉,道里安,你真的不觉得你对人鱼太过狂热了吗?”
    “我并不这么认为。”道里安将视线转向大卫身后,“如果你觉得我有问题,那你该回头看看那位。”
    在凯登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不只是道里安,餐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隐晦地投向了他。
    第一眼时,道里安甚至没能认出他。
    凯登瘦了整整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刮掉了胡须的缘故,他的脸颊看起来严重凹陷,干瘪的皮肤包裹着他高高凸起的颧骨,眼底青黑,眼球布满血丝,他简直像具活干尸,死神也许就站在角落里等着勾走他的灵魂。
    像是习惯了餐厅里其他人异样的注视,凯登没在意任何人,他在取餐口拿到了自己的套餐后,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用餐。
    “上帝啊,他怎么把自己弄成了那个样子。”大卫只扫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道里安用指尖扣了扣桌面,低声问大卫:“凯登还在负责该隐吗?”
    大卫点了点头,恐惧在他的眼底翻腾。
    深夜,道里安失眠了,就在他向大卫表明自己能吃能睡的当晚,果然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满。
    徒劳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道里安调亮了房间里的光线,又把父母的两本日记拿出来翻来覆去地阅读,不幸更焦躁了一些。
    到处都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正如同约翰弄不明白人鱼对人类的敌意,伊万诺娃弄不清楚罗宾镇的怪病和约翰消失的尸体,道里安也理解不了为什么人鱼实验体具有如此之大的差异性,以及他的同僚们到底在做什么可怕的实验。
    不过一切实验都是目的导向的,道里安觉得首先应该明确研究所要从人鱼身上获得什么,或者说,马格门迪要从人鱼身上获得什么。
    “人鱼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和净化能力,如果这种能力能用在人类医药学甚至人类基因进化上……”
    马格门迪曾在访谈里这样说,暗示未来说不定人类也能自如地在水下生活。
    某种恐怖的预想让道里安打了个冷战——
    生化实验。
    不可能!
    道里安立刻停止了这个想法,生化实验必须基于足够多的实验样本,那四条活着的人鱼如此珍贵,马格门迪不会这样草率。
    道里安这样安慰自己,可这念头的可怕残痕迟迟无法消退,让他无法安然入睡,而这一点又让道里安更加焦躁,于是恶性循环产生了。
    最终,道里安放弃了挣扎,他起身穿了件宽松的t恤和短裤,打算去生活区的泳池发泄压力。
    就仿佛程序员在增长技术的同时无法拥有浓密的头发,一名科学家要想增加科研成果也无法同时拥有健康的体魄,但要想活得更长久,避免猝死,就必须给身体找点“苦头”吃——你得动起来。
    于是道里安选择了游泳,这也是他唯一喜爱的运动,他喜欢在水中那种灵魂脱离笨重肉体的轻松感。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生活区的健身场所是24小时开放的,毕竟对于研究者而言,失眠和熬夜就如同呼吸一样正常,大家需要随时随地发泄压力,运动无疑是最健康最便捷的一种。
    道里安到达健身区时,果然有两三人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他路过他们,朝泳池房走去,结果却被门口的检修通知牌挡住了去路。
    “见鬼。”
    道里安讨厌跑步机,讨厌出汗,他不想就这么放弃,沉思了片刻后,他突然有了一个点子。
    五分钟后,道里安带着自己的游泳装备来到了f区,准确的说,是f区用于放置刚捕捉到的巨型海洋生物的玻璃观察室,由于这里有直接与大海相接的通道口,因此常年充满了海水,虽说水质算不上好,但偶尔在里头游泳一次也不至于生病。
    当然,在观察室里游泳是被明文禁止的,并且在不使用时,这里是封闭的,只有特定人员才有进入权限,道里安并不是其中之一。
    但巧得是,道里安曾全程参与了f区的建设,当初的管理者初始权限被保留了下来,因此他可以随意进出f区的任何区域。
    而且更巧的是,道里安是马格门迪的儿子,哪怕监管人员发现了道里安的违规行为,如果ta足够聪明,就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道里安如愿地跳入了观察室里的巨大水箱,愉快地享受被海水托起的轻松感,他灵活地摆动起四肢,无比自如地游动,想象自己变成了一条深海鱼,在水中比在空气里更畅快。
    不过在观察水箱里的体验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从玻璃另一层透出来的模糊景色让道里安产生了一种自己也成为了实验体的错觉,但他很快将这种扫兴的想法抛在了一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道里安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湿淋淋地从水箱里爬出来,气喘吁吁。
    “你的动作非常优美。”
    寂静房间里骤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道里安一大跳,他差点栽回观察箱里。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这么吓人好吗!”
    道里安抹掉脸上的水珠,同时把滴水的头发掀到脑后,他惊魂未定地看向说话者。
    “艾德?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艾德直勾勾地盯着道里安,视线从他赤裸的上半身逐渐转移到被泳裤包裹的下半身:“我是今晚f区的值班人员。”
    “好吧,我知道我违规了,不会有下次了,如果可以的话,今晚的事就替我保密吧,谢了老兄。”道里安呼出一口气,身上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他套上衣服打算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