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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俎鬼
    李长安打宅子前后逛了一圈。
    再回到庭院时。
    虞眉已经把土里的尸体全刨了出来。
    男女老少、贫贱富贵共计十四具,一家人整整齐齐排在房檐下。
    她仔细翻查着尸体,头也不回地问道:
    “如何?你的鼻子怎么说?”
    俨然已经察觉到道士鼻子的神异。
    不过李长安本来也没刻意遮掩,故也浑不在意,只将自个儿的发现坦然相告。
    “我的鼻子告诉我,有一条泥水的痕迹混杂妖气,打院子通往后门而去,最后没入宅后的水道。”
    “我推测这妖怪是借着水道潜入坊中,并从后门闯入此家。”
    他又指了指一应衣衫还算完整的尸体。
    “不知何种缘由,这家人大半夜都聚集在正厅,结果被那妖怪一网打尽。”
    虞眉点了点头,招呼李长安过去。
    而后,就在道士面前,翻检起其中一具女尸。
    这具尸体李长安有些印象,正是最开始发现那只手的主人。
    她大抵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纵使沦落污泥之中,也难掩其肤色白净、容貌娟秀,想来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只是,此时此刻……虞眉往女尸脸上一按,曾经饱满弹润的脸颊立时便凹出一个陷坑,呈青白灰败之色;她又翻开女尸的眼睑,昔日秋波潋滟的眸子已然呆滞浑浊,眼仁似黑色的毛月溃散开来,污浊了眼白;她又往那如云鬓发上粗暴一抓,那根根发丝立刻卷曲,似冬日里的野草枯槁交缠。
    “可瞧出些什么?”
    虞眉突然开口。
    “眼仁散乱,面色青白,毛发枯槁,应是被食尽精血而亡。”
    李长安方蹙眉回应,虞眉又俯身用一根竹签探入女尸耳洞,刮取出些许腐泥。
    “现在呢?”
    道士默默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有所发现,直说就是,搞得跟九流侦探剧似的,东歪西拐问个锤子,你丫哪只眼睛看出俺李道人有查案的本事?!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虞眉虽然明里找他帮手求助,暗里却颇有些挑衅示威的意思。
    也不知是前夜里,追着她砍了几条街,心有不忿。还是,今儿被揭穿了瘴疠的事儿,故意示威,要挽回点儿场子。
    不过么,道士也懒得去猜,权当没发现,接过话头。
    “食人精血通常是鬼魅的手段,但妖类中也有不少,不足为凭。但此妖能驱使泥土……”
    他凑上竹签闻了闻,一股子难掩的腐臭涌进鼻腔。
    “且在死者身上留下这腐泥,想必是那种诞生或者栖息之所同淤泥有关的妖魔。据我所知,沼妖、泥魃乃至于成了妖的蚯蚓都符和。”
    李长安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将前后寻到的线索一一回想。
    “这妖怪能吸食精血,有驱土之能,身伴腐泥,又将死者埋在泥浆中。我方才查看,它所过之处,留有泥迹。且在庭中发动攻击的时候,有‘嗾嗾’的声响……”
    李长安话语忽而一滞。
    冲虞眉咧嘴一笑。
    “我知道了!”
    他取出一枚“冲龙玉神符”,祭起鼻神。
    伏在地上仔细嗅了嗅,最后,到了檐下一具尸体当前。
    这尸体肚大如箩,是个孕妇,或说,看起来是个孕妇。
    道士拔剑在手,道一声“告罪”,便径直上前刨开肚皮。
    常理中,血腥的一幕并未发生。
    没有血,没有死婴,甚至于没有五脏六腑。
    空荡荡的腹腔中,只有一条身裹赤斑的巨型怪鱼。
    已然被虞眉的阴雷震死于尸体腹中。
    道士拿剑尖把它挑出来。
    “俎鬼。”
    ……
    俎鬼。
    名字虽然带一个“鬼”,但实则不是鬼类,而是一种鱼类成精的妖怪。
    《录异志》有载:
    豫章郡中,有一种特殊的鱼,长得像乌鱼,花纹呈赤斑状,常年栖息在污泥池中。若是不加清理,鱼群渐渐滋长,到了成百上千之数,就容易诞生一种名为‘俎鬼’的妖怪。
    俎鬼能让污泥池周围的田土倍加肥沃。但若想耕种,必须给俎鬼上供。即便如此,妖怪索要的供品也会一年比一年多,直到田地产出不及供品丰厚的程度。若弃地而去,甚至一开始不告而耕,都会悄无声息死于家中。
    当初,李长安读到这儿的时候,还以为这是哪个先人编出来,暗搓搓讽刺豫章某个地主老财的。但不管是真是假,妖魔鬼怪嘛,反正泰半都是从人的苦难中跑出来的。
    总而言之,这怪物贪求无度,能在夜间,于陆地上行走。但所经之处,会留下泥迹;所到的地方,听得到“嗾嗾”的声响。
    ……
    揭开了凶手的真面目。
    李长安没咋高兴。
    人都死绝了,妖怪也杀了,尸骸自有亲朋收敛。
    此间事了,无甚好说。
    相较于眼前的尸体,他更关心虞眉口中的妖变以及幕后元凶。
    李长安倒也不是完全相信了对方,而是迄今为止,只有虞眉口中的解释最为合理。
    所以,他有一肚子的问题准备询问。
    只是没等着开口,外头就听见一连串的喧嚣,继而有人扣门。
    “衙门办案,速速开门。”
    原是捕快们再次姗姗来迟。
    李长安转眼看向虞眉,不料半个人影不见,斯人已然遁行而去。
    …………
    “嘎吱。”
    大门再次打开。
    外头一帮衙役明火执仗、神情紧绷。
    有些意外,领队的不是邢捕头,而是一个陌生的捕快。不过转念一想,老邢还在重伤卧床休养哩,潇水县总捕头的“大权”自然也只能交给旁人代理了。
    开门的李长安不动声色,敲门的捕快反倒吓了一跳。
    “你……李道长?你缘何在此。”
    “妖怪害人,我自来斩妖,有甚稀奇?”
    “可……可这家主人呢?”
    “死了。”
    “多少?”
    “满门。”
    说着,道士随手招呼着这帮衙役进来。
    “尸体就在院子里,你们一看便知。”
    可话说完,外面却久久没有动静,道士扭头一看,一个一个脸上尽是畏缩之色,竟是谁也不敢踏进房门一步。
    直到。
    “怕个什么?”
    一个声音从队伍后方响起。
    俄尔,一张年轻的面孔挤开人群。
    不是别人,正是薄子瑜。要说这年轻的捕快先前与李长安并不对付,可当道士救了邢捕头之后,他的态度就转了个大弯。
    这不,进了门来,先就冲道士行了一礼,才对着一帮子衙役骂道:
    “道长既然在此,妖怪定已伏诛,门内已然无虞,你们何必还作此惊惶之态,徒惹人耻笑!”
    说完,愤愤然去了庭院。
    留下一帮衙役面面相觑,最后在领头那位的督促下,还是磨磨(和谐)蹭蹭跟了进来。
    一帮衙役进了院子。
    先是见了满园乱泥,吃了一惊;再瞧见一行尸体,又吓了一跳;最后被道士指出,那条大鱼就是妖怪本体,更是差点魂飞魄散了。
    道士不想多看他们的丑态,嘱咐了几句,将收尾的事情撂下,便要离开。
    可临出门,薄子瑜却唤住了他。
    “道长。”
    “何事?”
    年轻捕快眉头紧锁。
    “有些不对。”
    “哪儿?”
    “死的人……少了。”
    他赶紧解释道。
    “我阿舅曾带我在这家查过一起失窃案。知晓这家主人姓周,城内有名的诗书传家,家里有个叫周淮的秀才,在左近颇有文名。我方才辨认过那十四具尸体,周家父子并几个亲眷都不在其中。”
    这倒有些蹊跷了。
    道士止住脚步,把薄子瑜拉过来,仔细询问了一遍。
    他的怀疑的确在理。
    如若周氏父子是出门访友或赴宴,从而逃过一劫。可哪家访友,父亲带上女儿,儿子还带上小妾的?
    换个可能,周氏父子当时也在家中,且同样被袭击,之所以不在那十四具尸体中……要么侥幸逃脱,现在正藏在某处;要么被妖怪逮住,只是转移到了别处。
    但可能性都不大。
    “是否……”薄子瑜迟疑说道,“还有另外一个妖怪。”
    道士思绪急转。
    诚然,他在宅子前后转悠时,只闻到“俎鬼”一种气味儿,所以没作他想。可谁说,俎鬼只有一只呢?
    难道不能是两只一同出现,杀人后,一只留在了周家,另一只则卷走了周氏父子等人,去别处享用了呢?
    李长安扶着剑柄,转身回到庭中。
    先前的话说满了。
    此间事尚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