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他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文禛只怕是想问自己对那些举子们的印象吧!
文禛撑着一把油纸伞,搂着他的肩让宁云晋贴近自己,一大一小缓缓行走在雪地上。
“你觉得那些举子如何?”
果然!宁云晋心中一定,总算为文禛的反常找到了答案,便开始一一点评起来。他也不怕文禛会对不上人,只管将人一个个拣出来说自己对他们的感觉。
他一边要拉着大裘的衣角以防自己踩到,一边还要思索该如何评价那些人,因此也就没发现自己靠文禛越来越近,几乎贴在他身上,而且已经是与文禛并排行走。
文禛带着他七弯八绕的走着,等他将二十来人几乎说了个遍之后,他们面前便是一座三层的阁楼。
“你刚刚好像漏了徐不用和孙本善,这两位可是有名的大才子,你觉得他俩如何?”
虽然这两个对自己太热情了一点,不过却没有大恶,宁云晋也不好意思在文禛面前上眼药,想了想便笑道,“这不是好的要留在最后嘛!他们两个都是有大才的,孙本善性格直爽,又痴迷于画技,日后必定能成为画坛巨匠;至于徐不用,他的文采出众,博闻强记,微臣不如他!”
“你也太妄自菲薄了!”两人已经一路无碍的走进了阁楼,文禛收了伞随手放在一边。他笑道,“看来你对那徐不用的印象很好。”
“微臣可是觉醒了血脉,自五岁起就在名师教导下读书,这才能在幼龄中举。”宁云晋见文禛一脸皮笑肉不笑地,以为他不满自己点评敷衍,解释道,“可徐不用以一个普通人能在十三岁中举,可见其不凡了。”
见宁云晋为那徐不用辩解,文禛的瞳孔微微一缩。他十分自然地牵过宁云晋的手,拉着他朝楼上走,“好啦,到地儿了,先不说那些,跟朕上去看看。”
宁云晋被他牵着手心里十分别扭,实在想揪着文禛领子咆哮,两个大男人牵个毛线手!可惜他只敢在脑海里脑补,不敢真的做出来。
文禛带着他直接上了三楼,木雕门前站着两个公公,见他们到来便为两人打开了门。
宁云晋进了门之后便觉得这里实在是暖和得紧,不大的房间里放了三个炭盆,每个都烧得旺旺的。
这屋子是汉唐结构,里面居然铺的蔺席,正中摆放着一个琴台,一个摆放着餐具的案,还有两个蒲团,正对面的一扇雕花门开着,也许是朝向问题,居然没什么风吹进来,周围挂着的帷幔在冷热空气带起的微风中轻轻拂动着,看着说不出的惬意。
两个小太监伺候着两人脱了靴子,宁云晋抱着一杯热茶啜了一口之后,总算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他不由得感叹,这才是皇帝的享受呀!
文禛看着宁云晋满脸惬意的样子,微微的眯上了眼睛。
此时宁云晋的双眼有些迷离,脸颊上带着桃花般色泽的绯红,五官舒展开来有种美艳不可方物的惊艳,就连自己这样见惯美色的也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难怪刚刚那两个人不断地想往他身边凑。
文禛不禁有些发愁,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大多数好男风者最喜爱的年龄,这个年纪的男童可羞涩、可瑞丽,婉好如处子,最是妙不可言。
偏偏宁家小二生得这副好模样,和男子交往时却从未注意这些,遇上亲近的人别人快贴在他身上也没感觉,时不时自己还要主动与人勾肩搭背,却不知道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简直跟在诱惑一样……
宁云晋哪里知道面前的某人淫者见淫,正为了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他前世是个糙爷们,被排斥在文人骚客们的爱好之外,没沾过男风,阳澄那时同性恋又不是主流,在他看来和哥们勾肩搭背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见文禛不说话,宁云晋还以为他正在思考事情,他也是喝高了一些,便有些无聊地用右手搭在琴弦上钩、挑、抹,毫无章法地弹出凌乱的琴音。
看着他醉后微醺的样子,文禛实在担心哪天这家伙喝多了便被人占了便宜,自己虽然还没拿定主意该对他怎么办,可也不想日后懊悔,只能暗自决定以后要将人看牢一些。
他一把抓住宁云晋那作乱的手,琴音戛然而止。
宁云晋脑袋一偏,愣愣的望向文禛。
文禛笑道,“听说青阳子与建亭先生擅长琴箫合奏,你是他二人的弟子也该学了一些吧?”
“那是自然!”宁云晋脑袋一仰,骄傲地道,“弹琴吹箫可都难不倒我。”
看来是真有些醉了,对朕说了“我”还不自觉,不过正是这样才有意思。文禛眯着眼睛道,“既然如此,不如让朕见识一下你吹箫的技巧如何!”
“我的萧吹得可好了!”宁云晋嘻嘻一笑,脑袋转了转,“这哪有萧,我吹给你看!”
他那可爱的样子让文禛差一点就邪恶了,他击掌道,“都退下。”
宁云晋感觉到周围隐藏在角落的公公们都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文禛望着自己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
危险意识让他的酒醒了一些,咽了口吐沫,忐忑地问道,“萧呢!”
“别急,朕就把朕的萧拿给你。”文禛说着,手往琴台下一摸。
宁云晋总算是听出来歧义了,见文禛的手快碰到他的袍子下摆,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各种黄暴的画面一一闪过。
不过文禛的手却滑过下摆,直接探入了琴台下面,居然摸出了一个长条形的匣子。
宁云晋心中松了口气,暗自唾弃自己实在是脑补太多了,居然想到那种有的没的事情!
文禛打开匣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碧玉箫。他拿起那根萧,有些怀恋的抚摸着,“朕的这碧玉箫是先皇给朕的生辰礼物,听说是宋末时的古物,音色很不错,你试试。”
“这……”宁云晋捧着那萧紧张地道,“这也太贵重了……”他可是知道这萧可是文禛最为珍爱之物。
“只是借你一用,又不是赐给你了!”文禛见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逗道,“不过你若是给朕弄坏了,那可就要当心,哼!”
“皇上您就放宽一百个心吧!”宁云晋道,接着开始试音。
两人先是合奏了一曲《良宵引》,这曲子是古琴初学入门,但是清越和雅,是一首描写良宵雅兴的曲子。
琴是最好的琴,萧也是最名贵的萧,两人的技巧也相当出色,一曲毕,都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仿佛两人刚刚在万籁俱静的秋夜中一起闲庭信步,听风、赏月,唯有琴声、箫声幽幽。
文禛在起调子,“试试《平沙落雁》。”
这一曲的难度略大,是近百年来才流行的曲子之一,有多种流派传谱,描写了鸿鸪之远志。古琴不比其他的曲谱,同样的谱子不同的人对曲意理解都有不同,光是这种近年写的曲子都有各种版本,更不用说那些著名的古曲了,文禛选这首就是担心宁云晋跟不上来。
然而文禛明显多虑了,宁云晋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甚至比文禛自己还了解,毕竟他是这世上最清楚文禛性格生成轨迹的人,因此他总是能在恰当的时候加入箫声。
一曲罢,文禛只觉得畅快淋漓,第一次有种找到了知音的感觉,原来他就觉得宁云晋能懂自己的抱负,如今他才真正确定了!
他高兴地道,“再试试《高山流水》。”
文禛兴奋起来便不管不顾地弹奏起来,若是用cd的时间来分,《良宵引》充其量只有一两分钟,可是《高山流水》加起来可以弹三四十分钟,要弹奏下来实在是个体力活。
文禛弹奏的版本是前朝流传下来最流行的版本,将全曲拆成了《高山》四段,《流水》八段,等他开始弹《流水》部分的时候,宁云晋其实只是勉强在支撑了。
若是他以前身体处于最佳状态时,要跟上还没问题,可是那次帮左师衡治疗确实伤了一些底子,平日里看不出来,但是如今要考验功力的时候明显后劲不足。
就在宁云晋眼睛有些发晕的时候,文禛的第七弦突然断了。听到琴声终于停止,他终于松了口气。
古琴中这根弦最细,如今使用的又是蚕丝,断裂是常有的事情,文禛只能无奈地叹气将双手摆在琴上。虽然没有完全尽兴,但是他也觉得十分满足了,韵味了一会才睁开刚刚因为太过投入闭上的眼睛。
入目便看到宁云晋原本绯红的小脸已经变得煞白,他顿时心疼地道,“是朕糊涂了,你的身体还没调养好呢!”
宁云晋淡然一笑,“瞧皇上说的,今儿个这不是难得尽兴嘛!”
文禛觉得他那笑容刺眼得紧,实在太过惨然了一些。他一把拉过宁云晋,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伸手帮他揉捏着头部的穴位。
宁云晋只觉得一股暖暖的真气从头上传过来,不但刚刚绷得紧紧的神经放松起来,就连他体内的内力也像是被吸引了一般追着那股真气在经脉中飞快的流动,实在舒服得紧,他也顾不得什么逾越、大不敬之类的事情,索性半推半就的眯上眼睛享受起来。
第71章
见宁云晋居然就这么放心的睡着了,文禛有些哭笑不得。仅仅只是低下头便能看到他姣好的颜,与脆弱白皙的颈项。
文禛伸出右手放在他的脸颊旁边,紧紧只是贴着,却没有碰触到宁云晋的皮肤。
若是往上,指腹便可以碰触到他光滑细腻的皮肤,想必如同他的手一般,摸着如同一块上好的软玉。
若是往下,只需要两指两指放在他的喉结轻轻地一用力,自己便不用担心多了一个污点,也不用再内心纠结无比。
文禛的手掌突然伸展开来,不过还没来得及动作,躺在他腿上的宁云晋却睁开了朦胧地眼睛。
宁云晋是被吓醒的!
若是有人将暖烘烘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边还不醒来,那这么多年的功夫就白炼了,还不如回娘胎重新投胎。
他不敢有所动作,只是强作镇定的睁开眼睛望着文禛。
“既然醒来了还不起来。”文禛已经探出的手掌忍不住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笑道,“朕既然知道你有这等技巧,日后只怕要常召你入宫了。”
宁云晋翻身坐直,正襟危坐地将双手放在自己大腿上,“那是微臣莫大的荣幸。”
两人接下来便没有再久留,文禛用马车将宁云晋送回了宫中,嘱咐他回府记得喝完热热地姜汤驱寒,便径直回了皇宫。
宁云晋站在大门口,等到文禛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这才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他实在是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文禛,怎么突然一下有杀气。虽然那杀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可是放在自己颈项旁边的手掌却做不得假。
问题是刚才文禛如果要杀自己多的是机会,自己那一会儿可是毫无防备地落在他手心,怎么在自己睁开眼睛之后却又要自己日后多入宫!?
宁云晋苦恼地皱着眉头思索着文禛刚刚的一举一动,从他的态度来看,应该是对自己并没有不满……
宁敬贤刚到家便看到自己小二在大门口一会儿皱眉,一会叹气,小脸团成一团,那憨憨傻傻的样子与平日里的精明完全不同,不由得好笑。见宁云晋肩上已经落了些积雪,他担心孩子着凉。
“小二,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父亲!”宁云晋见到他不由得露出了笑脸,有些尴尬地挠了下头,“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呢!”
爷俩一起走进府里,宁云晋说了些今日的所见所闻,忍不住问,“父亲,皇上最近很闲吗?”
“哪里闲得起来。”宁敬贤叹了口气,“太子的生辰快到了不说,边境还得到消息,奉武族正准备建国,听说都城都已经定好了。朝廷上下都在备战,等着看这事的后续结果。”
既然这么忙,文禛怎么还有时间跑出宫赏雪!?宁云晋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提起奉武族建国的事情,他总算是想起了自己一直没想到的事情。
“父亲,你最近有听到过欧侯老师的消息吗?”宁云晋问。
宁敬贤摇头,“没听说过,你最近没去他老人家那里?”
“从上上次老师就没在家了,也没听说他去哪儿。”宁云晋道,他记得老爷子是今年去世的,但是具体什么时候却不清楚。老爷子平日里极其注意养生,内功又深厚,身体比寻常年轻人还健康,眼瞅着都已经到了年底,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会出事的样子。
宁敬贤自然不知道他所想,只是嘱咐道,“开春就要准备省试了,你且收收心,好好备考。现在你的身体也虚,正好借这由头能推就推了,等到当了差多的是你应酬的时候。”
“儿子省的。”宁云晋一副虚心受教样子,乖巧地道,“从上月初就开始拾起书本了。”
宁敬贤满意地点头,“你是个懂事的,为父也只是提上这么一句。既然是你自己选了科举这条路,就要悉心走下去。咱们宁家没出过你这么能读书的,功课方面没人帮得了你,不过其他的断然不会短了你的。”
“父亲您就只管放心吧!”宁云晋挽着他的手,笑嘻嘻地道,“儿子定将考个好成绩为宁府争光。”
那日与父亲说过话之后,宁云晋便真的开始将心思全部用在了看书上。后世号称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比起科举这一条路来说简直是逊爆了。省试不比乡试,要和全国的人较量,华夏从来不缺才华横溢地人,要想能取得好成绩,即使是如宁云晋这样拥有不凡天赋的人也必须要刻苦用功。
更何况宁云晋的目标是“连中三元”,这个口号虽然常常用来恭维考生,但是真正历史上能够达成的人寥寥无几。目前历史上已知的恰好是十位,刚刚两个手能数清而已。本朝自开国恢复科举制度之后,还没有一个能连中三元的,就算文禛对自己十分欣赏,但是殿试的时候如果自己的文章不能力压群雄,只怕文禛都不好点!
他才刚刚闭关读书几天而已,突然便有不速之客之际找上门来。门房的小厮来通报的时候只说来人是欧侯府的,并没有拜帖,宁云晋一听便心中一动,搁下手中的书本就跟着出去了。
一见来人是欧侯府里照顾老师生活起居唯一的小厮,看到他脸上焦急的神色,宁云晋眉头一皱,难道真出事了!?
“老师怎么了,怎么会这么急叫我过去?”
“大宗师只是叫奴才来请宁公子,请公子速去。”那小厮焦急地道,说完他还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大宗师好似有伤……只是这么短短几天,他老人家看着老了好多。”
宁云晋一听心中便一咯噔,一般来言内功越高的人越是驻颜有术,像大宗师这样的人平日看着如同六七十岁的老人,谁都不会想到他已经是过百岁的人瑞,只不过是他的生理年龄衰老得比常人慢了几倍而已。
但是这样的效果都是得益于内功,一旦受了重伤导致内力流失或者功力大减,便会渐渐还原成真实年龄的样子。只听小厮描述,宁云晋便知道大宗师这次只怕伤得不清,已经动摇了根本,所以才会在这么短时间就开始衰老。
他骑着马,一路沉默地跟着小厮朝着欧侯府而去。虽然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得不受限于内城不得策马狂奔的规定。
到了欧侯府中,宁云晋第一次被请入了大宗师的房间。别看他跟着欧侯学了这么些年,但是经常待的地方却只有两处,外面的院子和大堂,其他的地方实在不敢乱走动。
一进入房间,宁云晋便只觉得老爷子的这里实在太过简单,可以说是家徒四壁,除了入门的屏风和炕之外基本看不到什么摆设,根本不像是一个镇守了这个国家,整个族群几十年的人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