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也有点震惊。
他走南闯北这些年,还真没见过在自己家地基下面安炸弹的疯子,故而不是很相信十一的说辞,但因为手里还握着底牌,他倒也没问出“凭什么信你”这种话,只沉声道:
“我相信你不会选鱼死网破,tsd6891,我另一波朋友正在那里。”
熟悉的星球编号,从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口中说出,十一先是愣了下,片刻后便猜出了大致的因果,忍不住偏头,隔着浓稠黑暗往罗放的方向盯了一眼。
其实也盯不出什么来。
他现在戴的镜片并非什么稀罕玩意,价钱不贵,夜视功能也不出众,罗放落在他眼中不过是道纤细些的人影,面貌模糊,表情更是无从观察。
于是他回过头看向周黎,没去回应刚才的威胁,只道:“我要开灯,麻烦让你的人别乱动。”
周黎犹豫了一下,但以眼下的情势,的确也不怕这位绑匪翻出花来,他点点头,抬起手,对自己带来的人比了个注意警戒先不动的手势。
十一很礼貌地道了声谢,站在原地动也没动,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操作的,房顶另一角的探照灯就亮了起来,慢慢扭过一百八十度,顶替了自己阵亡兄弟的照明职责。
现场重又亮起。
而在镜片感知到外界光线充足,自动关闭夜视模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罗放。
罗放正站在伞下,被谢沉渊搂着腰,由曲夜拉着手,因为心里还回味着刚才的一幕,仍旧有些惊魂未定,见他看过来,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原因无他,十一现在看上去确实是挺吓人。
他浑身透湿,手中紧攥着把破破烂烂的伞——先前还是顶新顶漂亮的一把,却在刚刚的打斗中散了架,手臂上横了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正淋淋漓漓地淌着血。其实这些都还没什么要紧,吓人就吓人在他那张脸。
大概是没想过会被人在家门口打埋伏,他出门前只草草做了伪装。不受伤还则罢了,现下受了伤,一张看似正常的脸被划开了几道浅浅的口子,破了皮却不流血,甚至连道红印也没有,受雨水冲刷的湿发一缕缕贴在额头和颊侧,更给人一种违和的机械感。
又可怜,又可怕。
见罗放犹豫,十一笑了笑,又冲她招了招手:“不是想走么?过来,我最后跟你说两句话。”
这么一笑,他身上的那股违和感就被淡化了许多,罗放想起这几天来相处的点滴,也觉得值得郑重道个别。她对着刚要阻止的曲夜和谢沉渊低声说了句“不用担心”,又拒绝了他们的伞,便一步踏进了雨幕里。
雨势实在是大。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她浑身就被打得透湿,站到十一面前时,更连睁眼都难,可她既没伸手挡雨,也不愿就此低头,而是极力与他保持对视。
“你说吧。”
见她这副模样,十一的笑容更深,简直带上了点开怀:“你真是好样的,会有今天,是我看轻了你。”
他用的是在外人面前惯用的伪音,声线和平时差距极大,更略带沙哑,但罗放还是准确分辨出了其中情绪——是真的赞赏,并非阴阳怪气。
“我不后悔,只是还有个问题,希望你如实给个答案。”
他蹲下身子,以一个微妙的角度仰视罗放,防止周黎看到自己的口型,无声问道:“我和他很像么?”
这个问题——罗放本能地摇头,几天相处下来,除了脸和某些特质,简直完全就是两个人。
“很好,够了。”
十一没有起身,又笑了一下,看见周黎已经打起伞走近,最后万分不舍地摸了摸她的脸。
“跟他去吧。”
恰在此刻,又是闷雷响彻,登时风更狂雨更大,疾风骤雨吹打在两人的身上脸上,颇有一种兄妹生离的飘零凄情。然而铁石心肠的周黎很快到了位,他没被这凄情打动半分,果断拉着罗放后退一步,退进自己大伞撑开的宁静天地里,于是就只剩下十一一人在风雨中伶仃。
罗放心里自然而然就升起些许不忍,不想再看那道雨中的身影。她移开视线,指了指正走过来的曲夜和谢沉渊,偏头对周黎道:“那是帮我的两个朋友,不是他的同伙。”
周黎诧异挑眉,正要开口,十一却先一步发了话,他慢慢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笑道:“这事对不住,你可以走,但他们两个不行。”
“这不是赢家通吃的游戏,你的帮手握着我的把柄,我不可能一点筹码也不留。”
下一句话,他是对着周黎说的:“是不是觉得刚才我在虚张声势?看看你东南方向那座山。”
周黎于是看向一座山形规整的小山,山顶上建着一座塔楼,前天他曾探查过,那里面是相当先进的监视设备,足可将附近百里的状况探查得一清二楚。
而就在他看过去五六秒后,整座山尖忽然诡异消失,紧接着,自那方向传来了一道近似落雷的轰隆声。
确实是震波炸弹的效果。
看见他脸色微变,十一趁势道:“我在没在骗人,你可以自行判断,交出她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如果还要压价,那我的确看不出你的任何诚意,宁可拼死一搏。”
曲夜和谢沉渊此时也已经凑了过来,闻言相视苦笑,这和当初拉拢他们两个的手段如出一辙——周黎是为罗放而来,他们两个只是添头,那自然有大把的议价空间在。
跟周黎把话讲清楚后,十一又看向满脸写着“我不同意”的罗放:“放心,你都走了,我那些事也瞒不住,等我把该处理的都处理妥当,你们就还能见面。”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罗放自然清楚,但要她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留下自己离开,开什么玩笑?曲夜和谢沉渊两个人本来有着何等光明的前景,受自己连累碰上了航班事故,死里逃生后好不容易再见,现在又要再受不知持续到何时的颠沛流离之苦?
然而她刚要开口拒绝,就觉得后颈一麻,浑身立刻没了力气,紧接着无尽的黑暗在眼前弥漫开来,连带大脑也跟着混沌,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到周黎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抱歉。”